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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永远长眠的警察和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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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菲轻轻掸去墓碑上的灰,从包里拿出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伴随着她擦拭的动作,墓碑照片上的青年面容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很年轻俊朗的面容,青年直视镜头笑的很爽朗,不经打理地几缕碎发随意地掩饰在额前,甚至有些遮住了他眼中浅浅的玩味和戏谑。
用时菲的话说,时放笑得贱兮兮的。
菅仁光用手扶着下巴,细细地打量着时放的照片:“嘶,他笑成这样也可以当警察吗?”
时菲把用过的湿巾放进垃圾袋里,缕缕自己的头发说:“没办法,警校不教表情管理。”
菅仁光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着时放的照片神色一沉:“还好就当了个文职,这要是当刑警去解救人质,笑成这样人家都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走。”
陈屿方回一直沉默无言,直到听见菅仁光这句话,他余光瞟了一眼菅仁光,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时放的照片说道:“谁说这样不能当刑警,明明长了一张很容易打入敌人内部的脸。”
也许是他这句玩笑话说的太过严肃,有一种呆而不自知的萌感,其他三个人都被他这个反应逗笑了。
“方回你太高估他了,他要是有当卧底的本事,怎么可能因为加了个班就猝死。”时菲直起腰,责怪地看向墓碑上的人,“加了几天班就没了,明明是个警校出身的人,身体素质这么差。”
时菲说着说着尾音便走了调,细细的泪痕划过了眼角。
裴亦景见状赶紧从包里拿出了纸巾,轻轻地张开双臂温柔地抱着她,手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看着时菲,她想到了两年前去世的母亲。
家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存在,他们在的时候天天吵闹个不停直到,他们走了安静下来了,才发现自己早就习惯了他们的吵闹。
想到这,她呆呆地望着照片上时放的脸出神。
时菲靠在裴亦景肩头,看着墓碑上哥哥年轻的脸,愤愤地责怪着里面这个再也听不见她说话的人:“我不是怪他走了,我只是替他觉得不值!明明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社畜,但是他真的走得太早了!”
生于2003年1月20日,卒于2027年9月28日,享年24,妹时菲敬立。
死的时候只有24岁啊,真的太早了。
整个过程中,裴亦景几乎没有说话。
时放大学上的是国内最好的警察学校,因为性质特殊,所以他们很少有见面的机会,本想功成名就顶峰相见。
可哪知某次的分别就是永远。
鲜活的记忆仿佛只停留在了他们朝夕相处的高中生活:
他是排球队的队长,跟月朗是队友;听月朗说过他拦网技术很好也很会团结队员,是让人很放心的存在。
后面这句是裴亦景自己加上的,月朗才不会这么正面地去称赞一个人。
自己对同学的了解真的好少啊,整个三年都在围着那个不辞而别的人转,以至于其他的回忆如此的贫瘠。
陈屿方回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看着墓碑上的时放,似是有所思考地说了一句话:“嫂子,你现在不是在新闻部吗,要不你给他写篇报道吧,这小子这辈子都没什么水花,这么早早地走了,什么也没来得及留下。”
“好。”
裴亦景答应得十分干脆,陈屿方回转过头看着没有丝毫犹豫的她,眼神极度复杂。
有欣喜,有压抑,甚至还能看出一点愧疚。
她就是这么干脆地答应了他这个并没有太多交集的小叔子,没有虚伪的推诿和拐弯抹角的客套,就这么直接答应了。
陈屿方回的眼神倏地暗下去了,睫毛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嫂子,我开玩笑的。”
“但我是认真的,这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嘛,举手之劳多大点事。”
举手之劳,多大点事。
她说得轻松极了,陈屿方回根本找不到让她放弃的理由。
她实在是个完美的人选,如果作者没有市长夫人这个身份,一个普通人的平凡事迹又怎么能被刊登?
要揭开衍海这道溃烂极深的伤疤,终究需要牺牲。
他转过头盯着墓碑上时放的脸,说话声音听不到任何的情绪起伏:“那我回去之后把他的生平资料发给你。”
“好。”
照片上时放爽朗又放荡不羁的笑容好像往裴亦景心中那潭死水投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心中的那片死寂多时的池水恍然间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回去之后为他写篇报道,算是我这个老同学能尽的最后一点力,尽管最后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要留下点什么吧。
裴亦景这样想着发着呆,没有留意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直到时菲拉了拉她的胳膊,她这才从思索中抽出身来。
“我们走吧。”
裴亦景有点怕痒地笑了,她一边拍掉时菲作恶的手,一边把她往陈屿方回那边送:“你们先回去吧,来都来了,我去看看我妈。”
意外的是,陈屿方回和菅仁光突然面露难色,他们对视了一眼,菅仁光快速开口说道:“我跟方回约好了今天下午打球去。”
排球是两人从小到大的爱好,即使现在到了而立之年,两个人也依然有每周打球的习惯。
“打球打球,天天就知道打球,陈屿方回你别跟我过了,你跟排球过去吧。”
在时菲变脸之前,陈屿方回光速灭火:“不过可以等你们一下,毕竟我还得先回家把菲菲放下,咱们几个都顺路。”
说完他在两个女人的视觉盲区,两个手自然地背在身后对着菅仁光做了个双握拳的手势。
菅仁光心领神会,抱臂笑着走过来撞了一下陈屿方回的肩头:“好小子,坏人好人全让你当了。不得不说,我们方回这脑子转的确实快啊,活该你小子有老婆。”
陈屿方回看着菅仁光会心一笑:“不机灵点从小到大怎么给你们俩兜底。”
“你小子不地道了啊,说起来我跟里头那位也没少给你兜底吧。”
南方深秋的天气还算暖和,微风带着海洋清新气息落到肌肤上,午后四点的阳光此刻恰好因为丁达尔效应汇聚成了温柔的形状。
阳光落在裴亦景身上,脸上,这温热的气息和氛围让她久在身上的冰冷枷锁有了人的温度,如果一定要让她说,或许这点阳光从缝隙中照进来的形状就她在是牢笼中赖以生存的希望。
时菲看着裴亦景出神的样子,没来由的有点担心:“要我陪你吗?”
裴亦景一挑眉拍了拍她的胳膊:“不用了,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笑着说完,转身走向了身后那片金色的阳光里。
“对你来说什么才是解脱呢…”菅仁光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似是在思考地喃喃道。
话落在了时菲耳朵里,她一拳捶在菅仁光胳膊上:“姓菅的!你说什么呢!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我什么都没提啊,你想哪去了。”
想哪去了,时菲自己也吓了一跳,听到菅仁光那句话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想到的是——死亡。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月朗离开之后亦景这两年的状态不太对劲,而且是越来越不对劲,尤其是景阿姨走后这一年……”说着,时菲看向菅仁光:“阿菅,你不是心理医生吗,难道你没觉出精神她状态很不对吗?”
万里无云的天空上,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一半太阳,淡淡的阴影逐渐将两个男人拢在其中。
菅仁光向前走了几步,迈出了那片阴影,他走到时菲身前,背对着时菲,极力稳住声音地说道:“别担心,大家都是成年人,有问题肯定会想办法解决的,她不说我们就别再多问了,那是她的隐私。”
时菲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看到她这样,又着急,又煎熬,却又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此刻背对着时菲的菅仁光却没有像他说的话那般平静,他看着已经走远的裴亦景,仿佛看到了那个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高功能抑郁症,在临床上的概念是心境恶劣,最大的特点就是病症的隐蔽性,患者会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持续性的抑郁情绪中,但这种情绪是慢性而轻度的,很少会有激烈的发作。
她的高功能体现在即使处于抑郁期也能维持基本的社会能力,必要时她还是会照常上班、开会,甚至是陪同方秉泽出席各种社交活动,表现出一种淡定从容的体面。
但是对于绝症来说,时间从来不是良药。
而是慢慢将病人杀死的毒药。
在人后,她默默承受着精神状况对于生命的负面影响,直至最后彻底的油尽灯枯。
他作为心理医生医生,治愈过的病人数不胜数。
可是这次,他却无法治愈自己多年的好友。
公墓的另一边,裴亦景靠坐在一个墓前,头轻轻地倚着冰冷的墓碑,就好像在轻轻依偎在一个人的肩头。
“妈妈,我又来看你了。惊喜吧,我这次不是逃班来的哦。”
她用手轻轻将那副落了薄灰的面孔仔细地擦干净后靠了过去,仿佛那不是一座冰冷的墓碑,而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你在那边有没有好好吃饭呀?最近过得好不好,要不要跟我说说呀。”
“唉……我忘了,你说的我听不见呀。”
“我过得挺好的,就是偶尔会想你在的时候,以前咱俩老是吵架,吃个饭都不消停……”
“妈,我想跟你一起吃饭了。”
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滑落。
“我好久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妈,我想你了,你能不能多来梦里看看我……”
景凤语,生于1979年1月9日,卒于2033年5月31日,享年54岁,女裴亦景、婿方秉则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