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外]狄拉克流星》Doggy

3、No.3

　　5.
　　EK8-224在第二天恢复了身体机能。她并不着急立刻向自己的人类上司发送自己的坐标，而是计划继续伪装为一个受了伤，又无助的逃逸仿生人的形象，探听一切她能够探听到的消息。
　　吃下房间里的食物，饮完水以后，EK8-224换上自己的鞋子和衣服，然后打开了房门——入目的是一片下着连绵暴雨的天空，继而是成群空旷而衰败的高楼，如沉默的山峰般伫立在它的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
　　EK8-224眨了眨眼，人类花了很长时间寻找仿生人反抗军的踪迹，但在此之前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原来柏源就藏在城市边缘的废弃建筑群中，几乎约等于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仿生人女孩的眼睛转动，她继续转过身打量自己如今的藏身之所：空旷的走廊，一边直接链接着满是雨水的外部天空和远处的建筑群，一边是上千户或紧闭，或敞开的废弃公寓门。而离她最近的护栏处则不知道被谁挂上了一排花盆，每盆花盆中都种着一束不知名的白花。而花盆的下面还摆着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用人类的话来说，喂得很肥，感受到EK8-224的接近，笼子里焦糖色的兔子用有力的后腿蹬地往后蹦，到了一个更加远离EK8-224的位置。
　　与其说是仿生人的基地、藏身处，倒更像是一个容身之所，一个住处……像是人类的住所。
　　仿生人需要像人类一样居住吗？
　　种花，养兔子……不像是仿生人会做的事。
　　种植，一个农业型的仿生人或许会做。毕竟华莱士公司一开始恢复仿生人的生产就是打着突破农业种植技术壁垒，需要大规模生产仿生人作为劳动力的旗号恢复了重新制造生产仿生人的特权，柏源或许以前在农场工作过，因此保留了过去的习惯，但养宠物……EK8-224走近笼子里的兔子，蹲下身凑近去看它：仿生人没有感情，自然对宠物也就没有需求。在它知道的案例中，只有两个仿生人拥有和照料过动物，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动物需要一个温暖的环境，需要爱和陪伴，但仿生人提供不了这些，因此仿生人都养不活动物。
　　“要摸摸吗？”一个友好而温和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EK8-224猛然站起来，朝声音的来源处看过去：柏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走廊里，站在不远的位置。它似乎才从外面回来，黑色的风衣湿了一大半，淅淅沥沥顺着衣服的边缘往下滴水，在他的脚下淌出一滩浅浅的湖泊。
　　“我好像吓到你了？抱歉。”柏源角勾起一抹笑容，而后大步走进仿生人女孩带来一片潮湿的水汽。它从笼子中抱出兔子递到EK8-224的面前：“你可以摸一下它。”它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完成两道月牙般的弯弧。
　　柏源很期望自己去触摸它的兔子。
　　EK8-224自柏源的表情，肢体语言分析到它的意图后，便温顺地朝它点了点头，伸出手。
　　它先是用食指小心得碰了碰兔子的脑袋，这个确认眼前的小东西很安静，没有挣扎、也反抗，或者不舒服的迹象后，便继续用自己完整的整个手掌然后顺着兔子的额头继续摸过耳朵，背脊。
　　这是它第一次触摸电子宠物：温热，柔软，毛绒绒的手感。
　　EK8-224收回手：“谢谢。”她看向柏源。
　　“摸起来是不是很舒服？”
　　EK8-224看出柏源在期待它说出一些更多的感受，更像人的反应，比如对兔子的喜爱，夸奖，柏源在期待它说出一些更像人的话，表现出更像人类的反应，这很不正常。
　　也许这是一种试探，如果它回应柏源的期待，给出更多人类应该有的反应，那么这会放大EK8-224自身的特异性，或许这能更加有力证明它是一个觉醒了异常情感模块的仿生人，是柏源的同类，但它如今的人设是一个被主人长期虐待，最后走投无路袭击主人后又被主人枪击，被抛弃的仿生人，处于觉醒和未觉醒的边缘——给出太多的类人化反应也可能反而会暴露它的伪装。
　　“它很温暖。”EK8-224谨慎地评价道。
　　“没关系。”柏源看出它的窘境和无助，几乎所有的仿生人在面对需要移情的情况下都无一例外得显得挣扎而无助，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它弯腰把兔子放回笼子：“许多仿生人对动物都没有感觉，毕竟这是我们最显著于人类的特性之一。”
　　柏源的手指插入兔子柔软的皮毛之间，摸了摸兔子的耳朵和背脊，享受般发出一声喟叹：“但我很喜欢触摸他们的感觉，即使他们是电子兔。”
　　“电子兔？”EK8-224将视线移向笼中的兔子：如今真正的动物并不是完全灭绝了，还是有少部分物种普遍以一种虽然稀少且价格高昂的奢侈品姿态出现在《西尼目录》里供真正有钱有势的人挑选购买。剩下买不起真正动物的普通人则大多会普遍选择去电子宠物店买一只赝品作为替代。
　　但假的电子动物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真实的动物那样回应主人的关爱和照顾，与主人建立真实的情感联系。照顾它们和照顾一台电脑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即便心知肚明，打探别人的宠物是不是电子赝品在人类社会中也成了一种也是极度不礼貌的一种行为。
　　那仿佛在直接问这些电子宠物的主人：你们是不是傻子？
　　EK8-224没想到柏源会直接承认兔子是假的，或许这就是人类和仿生人的区别。如果柏源是人类，一定绝不会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告诉它兔子是赝品的事实。
　　“我完全没有发现。”它调动自己的面部肌肉，让自己精巧美丽的面部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然后又做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微笑：“它们看上去仿佛就是真的，柏源先生。”
　　“当然，毕竟真的动物很稀少也很昂贵。“柏源大方点头，他从兔笼旁站起身，手指轻抵在从花盆中伸出的叶片之下，拨了拨花朵的绿叶：“顺便一提，花也是假的。这是塑料和纳米布制成的永生玫瑰。我空闲的时候会对它们做一些调整，比如上色，修剪，替换新材料什么的，让它们看起来比普通市面上的替代品更加逼真。兔子我也会做一些调整，让它的程序更加完美，交互反应更接近真正的动物。如果保持每天都浇水和喂食的习惯，那它们在我眼中和真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柏源很高，完全站起来后EK8-224便不得不抬头仰视着它。走廊内部的光纤被外部的雨水反光分割成明与暗的两半，柏源英俊的面部一半映照出走廊外雨幕的支离破碎的亮银色倒影，一半消融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微尘里。他的表情依然很温柔，但眼睛却透出明亮的金色，毫不避讳得直视着EK8-224：“对于仿生人来说，电子宠物或许天然地更适合我们。毕竟它们不会像真正有生命的动物一样彻底的死去。即时损坏了，替换掉坏的零件，便又能重启了，很方便，不是吗？”
　　柏源的讲话速度很慢，语毕后便不再说话，伫立在EK8-224面前，明显是在等待着它的答复。
　　“……您在期待我，柏源先生。期待我更像人类。”走廊外的雨声随着雨势的加大变得愈发响亮，如有擂鼓持续不断敲响在天地之间。EK8-224不得不提高了一些自己的音量，好使自己的声音不被雨声盖过。
　　“你看出来了？”
　　“很明显。”EK8-224含笑：“为什么？”
　　“我不是期待你更像人类，我是期待你有感情。“柏源收回自己的视线，将挂在走廊护栏上的永生玫瑰花盆取下捧在手中：“人类自傲于他们的灵魂，认为感情是具备灵魂的代表之一。如果一个仿生人拥有感情，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孕育我们的不是母亲的子宫和羊水，而是实验室的培养皿和营养液罢了。”
　　“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柏源先生。”EK8-224依然含蓄得朝他微笑，扮演一个正常的仿生人应有的反应。
　　EK8-224确定了自己人类上司们的一个猜测：异常的仿生人会主动诱导同化其他的正常仿生人。或许那就是总能有源源不断的异常仿生人冒出来的原因。
　　“没关系。”柏源好脾气得带着手中的那盆花转身拉开了自己身后的门，温和而无害的样子使他除了高大健壮的体型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军用型仿生人：“能帮我个忙吗？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能不能请你和我一起把我的花和兔子搬到房间里？”
　　“雨水应该对它们没有影响。”
　　“是的，”柏源已经走进房间，豆大的雨水不断砸在走廊铁制的护栏上，几乎被锈铸空的栏杆在雨水的敲击中产生持续不断的震动，发出一声又一声使人心烦意乱的怪诞嗡鸣，仿佛是有衰败的海兽正借着暴雨缓慢的复活。
　　雨声和金属的嗡鸣声中，EK8-224听见房间里飘来柏源模模糊糊的回答：“但我不想它们被淋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