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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日暮昏黄,此时的济清烟火气更浓。
      踏着八月尾巴而来的热气是泼天的潇洒——毫不羞涩,无孔不入。

      谌思月怕了这高温,只着个甜美的蓝色吊带裙,拿上把遮阳伞就出了门。且每天都踩着点到店铺要关门的时候才去拿治痘痘的中药。

      一个月的疗程很有效果,早些天散布在脸上的红肿印迹如清理杂草般被消灭了,莹白、光滑如璞玉的脸清晰显现。

      高考完已有一月余,她还是在公交车上微眯了一会儿,贯彻“走到哪睡到哪”的方针,很有当省高考毕业生的素养。

      脑袋波棱着,手里振动的手机也没能叫醒她,倒是把自己“作”没了——“砰”掉到了地上。

      “闺女,闺女,醒醒。”一个阿姨捡起手机,眯眯眼笑着轻拍谌思月,“手机都掉地上了,拿好,别坐过站!”

      谌思月迷蒙中顿醒。
      道了谢,赶忙低头看疯狂弹出的聊天框。

      好几个好友都在发“人呢?投档的一分一段表出来了”。
      ……谌思月:顿时清醒。

      她今年复读后考了六百五十一,涨了六七十分。复读报名时候临时踢掉了上一年只考五十多的化学,把畸形选科组合改了——从政史化变成了政史地,然后用一年创造了一个奇迹。
      现在算是正常发挥。

      谌思月所在的省是大名鼎鼎的高考大省,考出的分数也是实实在在,颇有含金量。

      再加上省经济发达,年年竞争激烈,应试教育让多少人头晕目眩,感慨万千,迷离无措。

      纵使如此,她懂得利远大于弊,所以她敢一股脑选择再来一年。

      她其实心里有底。按照去年这个分数,以她文科生的身份选择余地并不广阔,所以估摸也就走个中下水平985的文科专业。

      应该,估计,十有八九就是在本市读了。

      前面几个志愿自己早已烂熟,她指尖点进去,从第一个“冲”的志愿开始看。

      ?
      第一个志愿的省排名,怎么这么熟悉?
      不就是自己的吗……

      Yeah!创造了奇迹!
      心里暗骂了几声,以她每次大考总是出乎意料地考出最低分的运气,她心想老天爷终于终于终于终于,在学业方面眷顾了她一回。

      南临大学教育系。
      南临大学是除去两所顶尖大学里的名列前茅者,尤其文史专长。

      按照去年的排名还要有些距离,今年实在是捡了个大漏。
      谌思月很没出息地流泪了,且如珍珠串儿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自己用手背胡乱抹着,把截图发到【聪明蛋和她的爸爸妈妈】的三人群。
      嗯?
      明明俩人都下班了,咋没有像以前一样秒回?

      算了,只有几站公交便到家了,车上人声嘈杂,不用给他们拨电话了。

      下了公交谌思月便开启了小马达,吧嗒吧嗒地跑进单元楼,连电梯也懒得等了,急不可耐地蹿进楼梯口跑向家所在的四楼。

      只是一级一级地爬上去,看到四楼门口立着一个老太太。
      那人扶着扶手刚站定,因逆着光,整个人浸在黑暗里,比《千与千寻》的汤婆婆瘦了一半儿。那暗红的薄衫和深黑的棉质裤上布满了各式花纹,潦草、不甚有美感。
      ——看身形,是自家奶奶。

      谌思月心里咯噔一声,心想着这里与老家隔了一百多公里,完全没有文化的奶奶凭自己根本没法儿找到这里,绝对有人撺掇。
      她立刻在门口站定,喊“爸爸”“妈妈”。

      *
      谌爸光着膀子,正沉浸式地在厨房做红烧肉,喊了谌妈去超市买蜂蜜。
      拉开门看到谌奶奶的一瞬间,美滋滋的脸唰地严肃了起来。

      “你咋来了?”谌爸一边示意她进门,一边问。
      “你弟说,你给的钱买菜都不够用。”
      一句话,谌爸便懂了。

      “别光找我要钱,找谌清明。”
      谌清明是谌爸的亲弟弟,也是拖累全家的罪魁祸首。

      “你弟给我跑跑腿做做饭就够了,没娶媳妇光叫别人说……”她总是避开眼神嘟囔,偶尔斜谌爸一眼,说的话像瘪了的气球一样,慢慢地漏掉了气,最后变得含糊不清,坠入粘痰里。

      惶恐滩头说惶恐。
      谌思月怒了,他们一家选择离开老家,是为了最后的体面。
      这种看似把钱给奶奶、其实钱都流入谌清明的钱包的事情早已发生了无数次,然后如同潜伏的魔鬼,暗中积蓄力量酝酿着悲剧。

      那头,谌爸的情绪已然不受控制,喉咙里不断地向外发射子弹,吼谌奶奶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谌思月敏感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恐惧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她害怕几年前的悲剧重演……
      再伴随着怒不可遏,年轻气盛,谌思月立刻抓过桌上谌爸的手机,拨通谌清明的电话。

      “叔叔,你来我们家一趟,”谌思月带着压抑的哭腔,“快点,快点。”
      “咋了咋了,没事吧?我这就来。”电话那头,谌清明人模狗样地安慰着。
      “快点,快点!”

      在谌思月眼里,谌爸面对这些事总是窝囊,忍让,但她一直咽不下这口气。爸爸是庄重懂事的中年人的人设,那她就来发这个疯好了。

      谌思月自暴自弃,直接跑到门口等人。等得人迷迷糊糊了,才等来人。第一眼看到谌清明脚趿拉着人字拖,如同案板上会蠕动的鲜猪肉一样。

      看着他那张谄媚的脸,谌思月骂得直白,声音越来越大:
      “你真是好没良心!爷爷怎么去世的你不知道?我爸咋成了那些嚼舌根的人嘴里的‘神经病’你不知道?”

      “你吸血吸了一辈子,榨干全家,连奶奶养的几只羊都卖了,还美其名曰“保管”,你有没有心!能不能别再纠缠我们了……”
      骂着骂着,自己眼泪汪汪地,却看他一声不吭,竟是悄摸着手机打算录音。

      忍不了了……
      大脑空白一瞬。

      谌思月狠劲攥紧拳头,连着锤打着谌清明的背。没料到如此举动,谌清明被激怒了,紧咬了呀,扬起手打算打回去。

      那一刻谌思月心底是条件反射的惊恐,毕竟面前站着的是和自己力量悬殊的强壮的成年男性。
      只是下一秒,听到异常声响的谌爸谌妈冲了出来,于是立刻地,谌爸的巴掌就落到了谌清明的脸上。
      “你赶紧滚!”

      虽然谌妈不情不愿,但是天已黑下,只能留谌奶奶今晚暂住。
      饭桌上,美食丰盛,谌奶奶布满褶皱的脸又亮了起来。而一家三口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刚刚的插曲。

      谌妈妈还是被录取的好消息拿捏了,本不打算办升学宴席的,这下一直咧着嘴说着:“办!回老家也办。真心为咱好的咱们就好好聚聚,一直想看我们笑话的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闺女的能力!”

      谌爸也搭着话,呲着牙笑:“爸个你转个红包,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不够老爸再添。”

      “就是南临有点远,我们去送你吧!”谌爸盘算着。
      “哎呀不要,我都那么大了。再说了路费那么贵,你们也忙。”谌思月不以为意,果断回道。
      “你自己去?”

      *
      “你自己去?”
      “确定?”

      许淡是谌思月的好友,去年便到了临市读书,也算是超常发挥,去了一个在省内就业非常吃香的一本学校。

      面对谌思月大条又敏感的性格,这么一小只独自南下,到底多了几分怅惘。

      刚熬过惨绝人寰的复读的谌思月,简直身体和精神上饱受摧残。

      瘦了一圈,脸泛痘痘不说,那许多个纠结情感和成绩的晚上,偷偷打湿枕头的晚上,失眠的晚上,苦胆般的痛都是自己受着的。

      不过好在时来运转。
      “哎洒洒水的啦!”谌思月没心没肺地回。

      嘴硬罢了。
      看破不说破,许淡默默地拿出小包里的便携花露水,牵过谌思月,静静地帮她喷着裸露的皮肤。

      谌思月心在别处,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破家事说出来。
      心事在口腔里绕了几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
      华灯初上,谌爸半夜难眠,心里反复盘算着事儿,所性起来打游戏。

      游戏世界此刻也透露出寂静,如同“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静。

      成双成对的角色背后映照着的是万象的千万种滋味:欢愉、怨恨、沉迷……哎,果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只是恰巧列表里,备注【然然】的游戏角色还亮着。

      年轻人嘛,他一直知道那头的人凌乱的作息:假期昼夜颠倒,上学期间凌晨三四点偶尔发来一条消息都是常态。

      与这位年轻网友相处,始于三年前的意外之缘。后来,两人互相慰籍,慢慢地在时光深处变成了忘年交。

      于是,谌爸点开了他的微信对话框。
      【明明如月】然然,今日我弟带我娘找上家门要钱了。
      【明明如月】单是生活费每月两千元,加上她自己的养老金绰绰有余,结果我娘说吃不了几顿肉,所以钱无疑是被我弟拿走了一部分。

      谌爸正专心地打着字,动作较慢,在思忖间隐瞒了谌思月的“僭越”行为,还未说出自己的打算,对面已经心有灵犀地抛出了答案。

      【羊肉串串】:谌叔,您让您家里老一辈明事理、公正又关系亲近的帮忙管下这笔钱吧。
      【羊肉串串】:您弟弟太会耍滑头了,再继续这样下去不仅害了您,也会害了您母亲。

      谌爸会心一笑,删了打在对话框的字,回了句:我也正有这个打算。

      年前,谌爸的亲大伯突然面色蜡黄,丧失食欲,身体疼痛难忍。一向正直、耐吃苦的大伯想当年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被打、干农活从没抱怨过,这次却连连喊痛。

      正因此,家里都猜着是什么癌的坏病,不敢去立刻就医。谌爸牵挂他的身体,一直劝着他们来济清的大医院就医,但他们舍不得一滴滴血汗钱。

      没有办法,谌爸只能劝他儿子、女儿带他看病。好歹捱到进了院,万幸只是得了黄疸。

      这种病虽然是可治的,但具有较强的传染性。再加上他的孙子孙女正是上学的时候,他儿子和女儿便犹豫了,多了几分顾忌。

      谌思月家距离医院虽然远,但她彼时在复读,半年才回次家,所以谌爸自告奋勇地默默承担下了照顾大伯的责任。

      后来,每每想来,他大伯都要感叹:患难见真情,开枝散叶的一大家子宗族,到头来最靠谱、最诚心诚意的只有一个侄子。

      的确的,谌家是在济清附近聚集绵延的古姓,一直强调着“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格外看重传统礼数,却仍控制不住有些子辈想要摆脱束缚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做出像连坐似的一人欠下高额网贷,让整一大家子来偿还的事。

      谌清光虽未做出这样的事,但干的蠢事一件不落,让人笑掉大牙。

      二十多岁时,他游手好闲找不到工作,整日混日子,到了讨媳妇的年龄,自己手头拿不出钱,只得借。

      找的对象是一个个骗子——第一个女人在一个冬日的早晨卷钱跑了;
      第二个女人尖牙利嘴、自视高贵,看似“优雅”,其实背地里狠毒泼辣,也是每天盘算着谌爷爷的退休金和养老金,被谌思月一家发现目的不纯后也灰溜溜地逃跑了。

      过了两三个月后,整日整日地往谌思月家里打骚扰电话,打完座机打谌爸谌妈的号码,整日不得安宁,除非切断讯号……

      后来,谌妈属实忍不住了,尽数把那些脏话回怼了去,于是从此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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