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兄非友》丁灯

9、兄友弟恭

　　凌晚林那声妈叫出来，此事就彻底分明了。

　　张力皓家长的气势瞬间弱了一大截。原来有些仗着儿子受伤胡作非为的想法，结果没想到事情是这个发展。

　　学校领导们也恍然大悟，原来是哥俩，再一细问，原来是同一屋檐下从小长到大的哥俩，关系不说如胶似漆，那也是形影不离，把人哥欺负成那样，气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后来警察来了，两边人都不想这事闹大，毕竟虽然对方有错在先，但尹枫城还是动手打了人，进局子留下案底影响不好。最后协商双方各付医药费赔钱了事，主要肇事学生回去面壁思过一周，这事就算了了。

　　尹枫城那边训了几句又让回去上课了，他成绩好，又事出有因，学校不会太难为他。

　　陈丽手头一大堆事，把凌晚林扔到骨科门诊自理，临走前问他：“一个人能行吧？”

　　她虽然用的疑问语气，但这绝对不是个疑问句。凌晚林肯定地答：“能行。”

　　“脚坏了嘴总没坏吧？”陈丽跟他特客气似的：“结束自己叫刘阿姨来接。啊？”

　　“嗯嗯。”

　　陈女士雷厉风行，说走就走。

　　凌晚林一个人在医院拄着根独拐跑前跑后，从白天检查到黑天，到了晚上最后一项核磁结果出来了，韧带严重撕裂，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之后带着护踝活动慢慢康复。

　　他这种严重程度，最少也要三个月才能恢复到正常行走的样子。

　　凌晚林领完报告单，乘坐扶梯下到一楼，却看到一个意外的身影。

　　尹枫城在大厅中间站着。周围人来人往，他就站在那最显眼的位置，衬衣领子皱皱巴巴，是白天被张力浩父母大力拉扯的痕迹，没换衣服，一看就是从学校直接出来了。

　　凌晚林拄着拐杖下扶梯，尹枫城还在问诊厅中央站着，两人对视一眼，他追上来去扶他胳膊。

　　凌晚林面无表情地一躲，无视了对方，继续往前一瘸一拐地走。

　　尹枫城在他身后哑哑地叫了声，“哥。”

　　凌晚林全当没听见。兀自迈了几步，身后人还是追了上来。他不要尹枫城挨着自己，对方就亦步亦趋地在后头紧跟。

　　凌晚林在路口叫了车，刚上副驾驶，尹枫城也跟着上了后座。等到车子停稳，尹枫城发现目的地是一家酒店。

　　从前台到房间两人一路无话，等到刷开房间他火速进门，转身要关，尹枫城眼疾手快把一条胳膊架了进来。

　　“哐！”

　　那力道凌晚林都惊了，却看门外的哑巴挺着脸，一声不吭。

　　二人隔着一道门对峙，他终于忍无可忍，“你闹够了没？”

　　尹枫城看着他，摇一摇头。

　　他挺身要进来，凌晚林也不能拿他真的怎样。尹枫城进了门，凌晚林依旧视而不见，要转身回房。

　　尹枫城目睹对方这全程冷漠的态度，心中已是翻天倒海——从早到晚的这一天，从更早前到现如今的许多年，他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瞬间涌上脑子里的无数根断弦。

　　他反手将凌晚林扯过来按到墙上，凌晚林登时脸色微愠，喝他：“想干什么？”

　　“我......就想让哥听我说会话。”

　　尹枫城手上劲大，嘴上却挺软：“我听学校里的人说他不止一次找你麻烦，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有困难？”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要像上午那样当着全校的面胡闹一顿么？”

　　凌晚林也一肚子火，明明他处心积虑算计好了一切，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让对方彻底滚蛋，到头来尹枫城一掺和，对方只要思过几周，而自己却几个月不能正常走路。

　　这算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这个敌死也没死透，自个却是实打实地损伤了便利，他还来不及委屈呢。

　　“你揍的那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要不是你妈砸了笔钱，不知道他父母还要闹成什么样。”凌晚林忍着脾气道：“他父母闹到警局你就得背上案底，你知道背上案底意味着什么么？你想为这么一个人把前途毁了么？你......”

　　尹枫城突然出声打断：“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

　　凌晚林被他唬得怔住，这才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对方的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红得触目惊心。

　　尹枫城看着他，沉声：“哥，我只想让你好好的。我可以理解你把我送你的东西给别人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可以理解你不愿意和我接触是为了避嫌。可是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觉得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到底是在避什么嫌？”

　　——我实在是不介意让别人知道关系，可又介意别人太过知道，因为他们所知道的我们，并非如此轻描淡写的关系。

　　哥，如果我们从不曾发生过什么，也永不可能发生什么，所以我这些年到底在忍受什么呢？

　　尹枫城把这些话咽下去，沉在心底。他双手无力地垂下，顺着他的肩膀缓慢滑落，直到他半跪在他的膝前。

　　一夜未眠，知道凌晚林出事后几乎整整一天都处于煎熬中，可当真正面对他时，还要和自己这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苦苦周旋。

　　没法太过关心，也没法太不关心，总这么拧巴地惦记一个人，太累太累了。

　　尹枫城埋在他身前，几乎哭得喘不上气，直到一只柔软的手抬起他的脸，抚去他的眼泪。

　　“哭，闯祸时不想后果，遇事就知道哭。”

　　凌晚林眼神无奈，但脸色和缓许多，道：“来，学我，深呼吸。”

　　尹枫城在他掌心里盈着泪眼，身子哽咽得一颤一颤。凌晚林教着他节奏，直到看到对方冷静下来。他拾起纸巾，去擦他的眼泪：“你说说，你现在想怎么样？”

　　他像极贪暖，抚掌贴近那只微温的掌心，“我只想哥好好的。”

　　凌晚林却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除非他一定是别有所求。”

　　尹枫城凝噎：“......我没什么所求的。”

　　“究竟是你没什么所求，还是没什么敢求？”他看着他，直逼要害，“尹枫城，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好得太过了，是超过我们现在关系的好。你真正想求的是什么？敢不敢说出来？”

　　尹枫城身躯一震，抬眸，泪水中有凌晚林轻微颤抖的五官。

　　凌晚林咄咄逼问：“你在害怕什么？”

　　尹枫城扭头看向别处，声细如蚊:“......我怕哥会讨厌。”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会讨厌？”凌晚林捧回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敢不敢说出来？”

　　空气持续静默。尹枫城把一口气提在脖颈，心知肚明，窗户纸一旦捅破，这层兄友弟恭的关系就要彻底迎向转折点。

　　他起身喘了几口气，犹豫再三，艰难地开了口：“我想......对哥好。”

　　他盯着对方，默默重复了那句话，“想.......一直对哥好。”

　　尹枫城做足番思想斗争，可终究还是不敢越界。凌晚林看透他的退缩，戳他额角，语气温柔得不像话，“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要不要说？”

　　“三，二，一，不说走了。”

　　他拄着单拐作势转身。尹枫城突然从后伸出两只胳膊，将他箍在怀里，手中的拐杖咔一声掉在脚底。

　　凌晚林耳根一热，没有防备，不自觉地哆了一下。

　　“我想对哥好......”

　　尹枫城扪在他耳根后，每一字每一字，几乎都是从打着架的齿间颤出来的，他重复：“我想对哥好......”

　　“——还想，跟哥好。”

　　他像在委屈，也像极把近乎十余年的不甘尽数倾泄。

　　异样的情绪如潮水涌入全身，凌晚林按捺下剧烈的心跳，“.......你一直都喜欢男人么？”

　　尹枫城没否认，不肯定，他紧搂着他，确切无疑地低声：“我一直都喜欢哥。”

　　凌晚林不甚意外，却反问：“追过人么？”

　　尹枫城抵在他脖颈，低低地摇头，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腾地支起身子。

　　凌晚林目睹傻小子的表情历经迷惑，惶然，再缓慢地过渡到了一种不可思议。

　　表白还要人一步步教，他实在是为他这不争气的弟弟笑了，帮捋了他的衣领，叹息：“嗳，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他随后轻拍他的肩膀，心平气和地鼓励：“你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