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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糟糕,把玉摔碎了 ...

  •   他看着他把木板一块一块钉好,又看着他呆呆地趴在船栏上,警惕地望着远处打坐的自己。

      过了很久,十二一瘸一拐地走到厨房,从竹篓里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海草,放入盛满水的砂锅,盖上锅盖。

      正当朗粼以为十二要像凡人那样烧火做饭时,却见十二出了厨房。

      一盏茶后,十二端着碗回来了,他心满意足地打开锅盖,吃那些泡软的海草。

      他竟然不会生火!他连一个凡人所应具备的生活常识都没有,朗粼惊诧之余,胸口隐隐作痛。

      无论他承不承认,重生后的原珏已经变了,在那艘七桅船上——肮脏的匪窝里,他学会打架、抢劫,甚至于杀人。

      他见过他杀人时的眼睛,比亘古冰山还要寒冷;比斩仙台上的刽子手还要麻木。

      可这又如何呢,他并不会因为他的麻木不仁而丢弃他,他也不会因为他的杀心而屠戮他。

      十二之境遇,好似纯白的月光落入脏污的沟渠之中;赤色的朱砂染上黑色的墨汁。

      他会把脏污的沟渠打扫干净,他会把赤色朱砂和黑色墨汁分离出来。

      十二之心碧血丹青,这是朗粼第一次看到眼睛时,就印刻在心里的事。

      朗粼俯下身子,和着日色,和着窗外飞进来的万千温柔的海风,指尖轻抚着十二的发丝。

      昨儿砍了一夜的木材,十二吃饱喝足,倏地往榻上一躺,合眼就睡着了。

      朗粼等他睡熟了,才现出真身。

      他悄悄掀开他的薄被,仔细检查他腹部的伤口,骇人的旧伤虽已痊愈,但皮肤上留下一道两寸长的疤,脏脏的,像是被火烧过的树枝。

      十二性格懵懂,自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朗粼却不能不在意,为此他特地去南冥得了甘泽髓回来,此番涂上,大概三日内便能恢复如初。

      膝盖上的淤青,朗粼轻轻用手一抚,伤势便痊愈了。

      此时旭日升到中天,船上逐渐显露出燥热的气象,十二辗转之时,一脚将身上薄踢到地下,额上的汗水涔涔而下。

      朗粼急招来三五片云彩遮阴,海上时不时吹来一两阵凉风,十二这才安静下来。

      趁着十二午睡的空档,朗粼打算去瑶池仙山一趟。

      上次麟蛟被十二打成重伤,朗粼忙着照顾十二,自然把它送去瑶池养伤。

      昨日鹤使送信过来,说是麟蛟的伤已痊愈,但意志消沉,无脸再回高阳岛。

      堂堂神君坐骑被凡人打了个遍体鳞伤,也该它无脸回来,若搁在平时,朗粼是不惯着它的小性的,但这回的伤是十二打的,朗粼对麟蛟也宽宥了几分。

      朗粼起身时,突然发现挂在腰上的夔龙云水玉壁不见了,难不成是落在海谷里,朗粼下船去找了一番,什么都没找到。

      云水玉壁是天宫仙玉,只有它的主人原珏才能召唤它出来,朗粼只能用神识感应它的位置。

      奇怪的是,朗粼用神识找了半盏茶时间,仍看不清玉璧在哪个位置,只能依稀感应到它在高阳岛内。

      既在这岛内,除了胆大包天的十二,谁敢藏匿象征神君印信的仙玉。

      定是他与十二“打架”时,被十二拽走了,朗粼心想,这倒无妨,本就是他送的,如今他拿回去玩玩,有什么大不了的。

      出了海蜃幻境,朗粼将原本放置在金鳞殿的水晶球,送入神殿,启程去了瑶池。

      高阳岛由 “钧”“元”两座仙岛构成,最南边的钧岛,是岛上神殿所在地,上面坐落着蓬海上最大的祭天坛,一说祭坛下埋藏着旧时幽都的入口,二说祭坛里供奉着原珏殿下仙殒时的神骨。

      无论何种原因,它是整片蓬海的禁忌,除了守护神殿的征南将军一族,仙凡精怪没有神君诏令,一律不得踏上神殿。

      若有违者,投入虞渊,身受七世漳水洗涤之苦,直至皮肉俱失,魂魄消殒。

      而东边的元岛划为三域,上域为海巅之崖,浩浩汤汤的大泽之水从这里的北面发源,向东流经阆山、金河、醴泉……汇入蓬海。

      而主君朗粼的居住地,气势恢宏的金鳞宫,便坐落在阆山之上。

      中域与下域的金河、醴泉沿岸,聚居着大量的散仙、精怪,偶有凡人杂居其中,各族之间其乐融融。

      不过今日,金河南岸一座官宅里颇不平静。

      海司官空渊的弟弟——空兰,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白日里哭嚎着要写遗书。

      身边人拉都拉不住,空境冷着脸去劝了两句,空兰竟说出要断绝父子关系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气得空境当场想拍死他,的亏亲随拦住了。

      空兰不闭嘴反而嚷嚷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说着拿了一支蘸了墨的毛笔在白墙上乱画。

      头一列写着“空兰顿首:呜呼哀……”狼毫笔尖顿了顿,“哉”字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写,空兰把笔一扔,跑去后花园的假山边哭了一通。

      知情的人,知道空兰闹得是昭悬司的事,这孩子脸皮薄,被父亲当着君上的面打了耳光,这会羞愤难当;不知情的还以为空镜要给俩儿子找继母了。

      不多时,在妄涯思过的空渊也得到消息了,他写了封家信回来,一来劝说父亲大人消气,二来安抚年幼的弟弟。

      这封情真意切的家信颇见成效,当晚空兰父子俩共处一室,安安静静地用了一顿晚膳,吃饭时,空兰特意给父亲盛了碗汤。

      待用完膳,空兰正要走时,空境突然叫住他:“今日之事,为父确有不妥之处!等会你去账房支领十两金子零用,当是为父对给你的补偿!”

      空兰轻嗯了一声。

      “要是以后……”空境脸色一沉,铁掌“砰”地拍在桌上。

      “要是以后让我见到或是听到,你做出冒犯君上,不敬尊长等大逆不道的事来,到时关起门来,我也懒得打你,我单让你哥哥教训你,打到你心服口服,打到你改了为止。”

      “父亲,兰儿知错了!”空兰俯身作了一揖,含泪回房去了。

      等空兰走远了,空境坐在椅上自言自语道:“这孩子今天转性了?骂他居然不回嘴了!真是懂事了!”

      是夜,万物寂静,星河灿烂,如白蚕丝般柔软的月光,从一扇半开的窗霏飘进来,丝丝缕缕落在地上,犹如冬日霜雪。

      不远的碧罗纱帐内,躺在榻上的空兰辗转反侧,睁眼捱了小半宿后,他猛地坐起身,忽而瞅见外头窗子未关,他急奔下榻关了窗。

      回来时,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一支蜡烛,走到屋子西北角,那个约摸一人多高的紫檀木柜前,打开了柜门。

      拂开三四套秋衣,空兰抱出一个七尺大小的红木盒子。

      他小心翼翼打开盒盖,再掀开层层软绸,里头放着一块玉璧。

      空兰将玉璧捧在手心,借着烛光仔细端详,不一会,颊上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

      这便是君上腰间佩戴的那块夔龙云水玉璧,此时玉璧的中间裂了一道半寸长的细缝。

      熠熠火光的照耀下,整块仙玉玉质黯淡,玉色死气沉沉,已不复往昔流光。

      这回闯下大祸了,要怪就怪自己不长眼睛,撞谁不好,偏撞君上身上去了,手里抓什么不好,偏抓了君上身上的配饰。

      当时若交出去,顶多领个冒失冲撞的罪过,偏偏他又突发奇想,想借用君上身上的信物,进入妄涯看望哥哥。

      偏生他又是丢三落四的性子,从昭悬司到回家都没想起来,对了,当时街上在卖豆饼,他一路光吃豆饼了。

      进空府大门时,空兰就那么往门槛上一蹦,玉璧从怀里飞出来,叮一声摔在地上,他这才看清自己偷的竟是“夔龙云水玉璧”急慌慌捡起来端详,玉璧中间已经裂开了。

      这下死定了,岛上谁人不尊敬原珏殿下,谁人不知君上心属殿下。

      当年原珏殿下身陨之后,君上握着这块云水玉璧,不吃不喝躺在白虎涯上两百多天,若非瑶池来了只青鸟报信,这会不知有没有蓬海十二岛都难说。

      这些年君上视这块云水玉璧如心肝一般,平日都收在神殿供养着,鲜少拿出来佩带,如今竟被自己打碎了。

      这件事要是被君上发现,或是被昭悬使查出来,空家如何在蓬海立足?

      自己死了倒也罢了,到时牵连到哥哥父亲,尤其是哥哥,千年来立志辅佐神君,守护蓬海。

      如今自己倒是成了他的污点了,空兰怎么想怎么绝望,但是光哭也没用,总要想个法子面对这个事。

      窃玉加上损玉,一旦闹开,空家求谁都没活路。

      倒不如自己趁事未发,主动找君上自首,说不准君上瞧他年纪小,免了他父兄的罪过。

      空兰这样想着,又抹了一把眼泪,心里逐渐打定主意了。

      ————

      “海蜃”中太阳西斜,一弯半透明的凉月挂在东南角的澄澈的碧空上,淡淡的,不那么真切。

      十二脱了破旧的靴子,赤足爬到船舱最高的檐顶上,远远望着大海。

      温凉的晚风吹拂着他额发,吹拂着他身上那件比风帆还陈旧的袍子,时不时露出腰上匀称的肌肉。

      他就那样坐着,安安静静地望着澄澈而又寂寥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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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糟糕,把玉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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