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海逢春》喻舒河

2、仅此而已

　　“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
　　“爸，这两句诗我早就会背了，你快给我讲最新研发的星芒A480吧，那枪太炫了！”
　　“哥你能不能有点追求，要讲就讲感染体啊，金叔说他们有超越腺体本身的超自然能力。”
　　“辛无苑，你13了，还信这东西呢，幼稚！”
　　“那怎么了，你就比我大两年，四舍五入你还比我小呢！”
　　“行了啊，又来了，你爸难得从部队里回来一趟”
　　“没啥事儿哈哈……咳咳”
　　“你父亲已经光荣牺牲了，现在你们的处境很危险，需要立刻转移，我们会把你们安排在安全的……”
　　“你说的是辛允呈吗!是我先生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全体高度戒备，有不明武装势力正在接近。”
　　“妈……妈妈！小苑……别去那，快回来！”
　　“哥，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快来”
　　“15岁的高阶腺体可不多见，分化期的数据也很漂亮，身体素质，反应能力……作战能力都很强，可以考虑暗面重组计划”
　　“听说是中央军辛允呈的儿子，培养的好苗子倒是让咱们捷足先登了哈哈哈”
　　“博士，辛海客母亲的尸体已经被PPK军队抢走了”
　　“母体不重要，自毁装置已经启动了”
　　“虫子监管好了吧，亲护所那地方……”
　　“听说……海……一辈子也发现不了，万无一失”
　　“下面开启A092……”
　　“你答应我！用你父亲的死发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发誓！”
　　“我发誓，我会找到辛无苑，我会……”
　　在哪？
　　辛无苑你到底在哪!
　　心底的质问声越来越小，他快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彷徨裹挟着他坠入深海，像是七年前父亲牺牲，母亲死去，妹妹下落不明时一样孤立无援。
　　黑暗的房间，隔绝的五感，一切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失，如同腐烂的□□在狭小的房间垂死挣扎。
　　辛海客猛地睁开双眼，监狱专属的监测颈圈在后颈腺体处释放电流抑制爆烈的信息素散发，感应到身体的波动后开始自动勒紧，他有些呼吸困难，牢狱里的钢制双层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下意识咬紧牙齿，感谢多年的生存习惯让他即使痛苦不已也没有发出声音。
　　辛海客仰面大口喘气平复着内心，天花板上“重新做人”中“人”那个黑色大字已经褪色的不成样子了，察觉到声音在八人的房间里有些突兀，他逐渐平复呼吸，频率与其他人调平，待平稳后侧头看向对面的床铺，这是F曾经的位置。
　　一年半的时间里，辛海客感受到来自F的死亡注视至少五百次以上。
　　他闭上眼睛，松了松脖子上的颈圈，行走在万米钢索之上的人独自享受这大雾弥漫时的宁静。
　　下铺两个肌肉块磨牙的声音徐徐传来，磨串珠的声音混合着蛙叫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让人厌恶。
　　辛海客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意团起两只袜子精准无误地堵住了两位仁兄的嘴。
　　一夜浅眠。
　　1栋也就是“宝贝楼”，因为常年关押的Omega穷凶极恶却也美丽魅人而得名，6栋的“狗头”算过，宝贝楼里一百多名重刑犯手下有超过一千条亡魂。
　　当然亡魂不是冤魂，至少不全是。
　　尽管如此，这之间颜鸣春的履历依旧格外夺目。
　　“别走啊！宝贝”
　　“老子再不走都快给你榨干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用的东西”
　　宝贝楼里的Omega当然知道监狱里不怀好意的调侃，然而并没有人在乎，在乎的小东西早就沦为低等猎物，被海岛外的“恶魔”一口吞没了。
　　她们可从来不觉得宝贝是那些世俗认为弱小的Omega，事实上任何可以让他们开心的东西都会被毫不吝啬的赐以宝贝的殊荣，活好的尤胜，这些是颜鸣春在进来的第三天感受到的。
　　在他第三次拒绝梦荷提出快乐“OO爱”的建议时。
　　放荡又淫靡的喘息声连带着调笑声清晰的在耳边响起，使颜鸣春无法专心致志的回忆那些和辛海客相关的记忆。
　　突然关门的声音将门外黏黏腻腻的激吻声隔绝开，而后一道更加腻歪的声音响起。
　　“你昨天消失了一会儿哦……带着TA剂”
　　然后7栋就死了一个人。
　　梦荷抠弄着细长的指甲，眉尾轻挑了一下。
　　这件事情在世界上其他任何一所监狱里都很不正常，但是在宁海塔监狱很正常，这件事发生在宁海塔的其他监舍里也很正常，但是发生在7栋很不正常。
　　能被关在7栋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需要被额外保护的，比如政治难民、被各国政府共同争夺的重要人物，这种人就算是在监狱里，暗杀的人依旧一波接着一波，打不死的蟑螂不重要，吃下了秘密的金蟑螂就不一样了。
　　还有一种就是葛爷这样的，半生戎马，在昭国犯了一百多条罪名后不甚尽兴，还跑去隔壁的华国找了存在感的人物，什么爆炸，绑架，偷盗，杀人越货花样都不带重的，堪称当代罄竹难书之最。
　　能被绳之以法不算辱没了他。
　　当然也有倒霉到家的，比如和葛爷英年早逝的儿子长得几乎一样的海常，从2栋原地升咖至7栋，一个金融犯，也不杀人也没越货，就是诈骗了几百个亿，什么恐怖组织，黑鸦白鸭的都被坑干净了，那段时间，官员人人自危，生怕家里的小金库从1到0喽，惩恶扬善的使命感空前高涨……
　　白胖不止一次的问起过这个随意名字，终于在接连不断的讨好（辛海客视角的骚扰）后得到了来自本人的正面回答。
　　男人吃完白胖进贡的蒸鹅腿后两腿交叉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闲适地欣赏脸上刚刚完成的面具，食指与中指随意并在一起，沿着脸颊细细摸索检查着面具的完整度，他皱紧眉头低头想了想后郑重地看着白胖，一字一句地回答。
　　“因为……这是我的小名”
　　“仅此而已？”
　　“yes or yes”
　　辛海客自打会吃饭之后就格外好奇周围每一个人的餐食，看见什么都要说一句“尝尝”，包括家里那只元晟纪后逐渐变得珍稀的萨那狼犬，他尤其喜欢尝尝那条大尾巴，为此没少挨狼外婆的狼嚎攻击。
　　男人陷入了过往温馨的回忆中，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十五岁之前，他什么都有，当然，他并不否认这主要归功于他那微小之微小概率的投胎能力。
　　辛海客完美落地在昭国的顶层军事世家，三代为贵，五代世家，累世积累，辛家的权势与地位在昭国甚至被视为一级禁忌，普通人眼里自带金光闪闪的神秘家族，其实时时刻刻的低调才是辛家言行举止的首要规矩。
　　金光又不能当饭吃。
　　出生在爱与期待的包围中，辛海客天生便有美好的家庭，出色的基因，温馨的童年，触手可及便是昭国乃至整个世界的顶层配置，稍有兴趣便能得到最前沿的所有资源。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天平，得到的幸福在潜移默化间便与磨难进行了置换，公平，但也不公平，砝码捏在掌心中，有些人便拥有了调平天平的特权。
　　世家积累的经验让他从胚胎起就拥有了一张为期十六年，并且精准到每个月份的成长蓝图，全称综合素质学习计划表，蓝图浓缩了几代人的智慧，跨越了遥远人类的拦星纪，清洗物种的星噬纪，最终由辛海客的爷爷，这位辛家的掌门人，昭国的实权派军委首领一字一句斟酌写下。
　　即使辛海客本人对此没有异议，却还是让他的奶奶荣枝女士心疼的每天一口一个乖乖，为此不惜和老伴分房睡，哪怕他的宝贝乖乖身高逐渐超过180，并且训练出了一身腱子肉，荣枝心疼的方式不得不从抱在怀里变成扯在怀里。
　　命运的看法有时愚蠢的令人生气，少年的眉目间已然褪去成长中的迷茫慌张，七年前的阴影似乎已经不再困扰着他，只余下右眼眼窝下的针孔伤疤，潜藏着晦暗又灿烂的过去，远远看去，倒像是一滴泪痣。
　　他的一切都被抹去，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当别人问起过往，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那个真实但虚假的身份时，他清晰的感觉到，过去的自己正在一点点雾化。
　　他想抓住些什么，腹稿在肚子里徘徊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决定算了。
　　不足为外人道也。
　　七年前的变故来的太快，远在国际联盟军指挥对抗九国包围的爷爷与国内近乎断联了半个月，军队传讯的信息攒了一堆又一堆，先国后家的军人铁训让他顾不得摇摇欲坠的小家，当他终于在高度紧张的工作中抽出身来看一看关于家族的简讯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那个小家没有撑过来自国家的背叛和同盟者的合谋。
　　分崩离析，家破人亡，庞大的家族肢解在漫长的秋天。
　　他记得狼外婆在家里遇袭时死去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怎么死的，并且连同父亲死去后的记忆也全部都像落潮般模糊空洞。
　　收起回忆，辛海客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将白胖磨得认认真真的咖啡一口饮下，7栋也不错，在他跌宕起伏的人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