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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夜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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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雪臣按着肩头的衣裳,道:“你是怕我再有个三长两短,皇帝降罪,连累你将你从东宫除名?别担心,你若丢了卫率府的职,暗中也堪大用,我断不会自此抛开你。”
白陵意味不明道,“你要这样想,也不是不行。我们还去不夜河?”
云雪臣任他挑着灯笼,擦肩而过:“那还是不去了”
白陵几步追上,侧首看他,“人间繁华你还不曾见过,就甘心这样回去么?”
云雪臣停步,与白陵四目相接。
*
大昭并不禁夜,帝京灯海明灭。春色已重,只有深夜的风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
可俗世烟火却是热的。
街道灯火大张。皓腕凝霜雪的当垆卖酒人鬓边簪花。结实壮士上演绝学吐火,古灵精怪的少年正叫飞剑回头。
食肆溢香,人潮熙攘。夜市三更方毕,五更又复开张。*
夏来夹道御沟里芙蕖亭亭净植,春来近岸梨桃如绣。
香风扑面,喧阗声密挤走皇宫冷寂,云雪臣一颗心陡然跌坠进繁华人间。风吹襟袍,鼓起他的大袖。云雪臣临风而立,只顾望着眼前仿佛珠玉铺满的路,并未察觉身后白陵投来的注视。
白陵忽道:“前头卖灯笼,看看去?”
“你怎么对这里如此熟悉?”云雪臣略有奇怪,“你不是一直待在卫率府里?”
白陵没搭话,目视前路走着,口中道:“白黯遗书里为白陵取了字。”
云雪臣回神,“你何时加冠?”
白陵转过头来,“八月生辰。还有四个月”
他顿了顿,道:“崇嶂,崇敬的崇。”
云雪臣端详白陵若无其事的脸,忽地抬手抚上他右眉尾,白陵目光沉沉,倒也没避开他的手,“怎么?”
“人说男子断眉,性冷情薄”
云雪臣放下手,顿了顿,忽而凑近了些,低声道:“你说这些,就是想我叫你一声吧?崇嶂”
这声含着点慵懒的戏谑,白陵猛地后退一步,伸手捂上发烫的耳廓。
云雪臣看得分明,不动声色拍了拍他的肩,道:“白黯后事还得你去.....”
灯市煌煌,夜风急掠而过,这一条路上灯铺上悬挂的灯笼顷刻间哗啦作响。数点烛光透过或琉璃或纸绢的质地落在云雪臣半张侧脸上,为他打上了一层近乎虚幻的华光。
白陵心跳失了一拍,此刻与云雪臣并肩行走的画面像经年累世的旧梦,仿佛在哪个渺远前尘中也曾出现过。
白陵瞳孔轻轻一缩。
又来了,那种怪异的错觉。
错觉自己曾经被这双眼睛容纳,被这个人注视。
那天夜里他落进白陵的躯体,周遭只有追杀者与搀扶着自己的谢方夺,没有第三个人。白陵心头莫名浮出惊怒————他远道而来,弄丢了心心念念宝物。
....可宝物是什么?
他又从何处远道而来?
直到他半醒半寐间,察觉有人探手向自己脖颈伸来。
只怪太子寝殿那夜的琉璃灯光太温柔,否则他不会在杀意乍起的瞬间,又被眼前年轻人惊愕的目光抚平。
白陵也说不出为什么会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太子,心头生出一股阔别重逢的欣喜。
彼时他听不清任何声响,只心如擂鼓,无法抑制地盯着云雪臣一张一合的唇。
恰如此刻,整个西都的灯火,尽数融进云雪臣眼底。白陵竟有些恍惚,分不出发亮的是云雪臣的目光,还是身后铺天盖地的烛火。
“...白陵?”云雪臣见他直愣愣盯着自己,神情难以言喻,“你在听么?”
“嗯..”
“我方才说什么?”云雪臣问。
白陵不说话了。
云雪臣无奈道:“武安侯身殁,你要为他守孝”
“...”白陵回过神,“这个节骨眼上,我绝不可能腾出三年时日来丁父忧。”
云雪臣叹气,“这事绝无转圜。我与老师学书,说来也怪,他似乎清楚我对人间的律法与规则一窍不通,事事都与我详解过一遍。孝道至重,前朝先鉴,不孝是杀头大罪。你不必在这上头动歪心思。”
白陵一口回绝道:“我自去想办法。”
云雪臣脸色微沉,“白黯死得蹊跷,皇帝方才分明与我说白黯之死有异,他想要我代为监国,却被横空撞出来的云巍抢了先机。云巍此人心胸狭隘,处处与这个软弱可欺的太子作对,上朝那日与我殿前相见,冷嘲热讽,不难看出以往他们二人是如何相处的。”
“他还在摇摆不定”白陵漠然道。
云雪臣喃喃道:“不...我反而觉得他是在顾忌”
“大庭广众,不要说这些了。你饿不饿?”白陵反手握住云雪臣手腕,大步流星向食店走去。云雪臣步履踉跄,却无论如何掰不开他的手,怒目而视:“不饿...你给我放开!”
白陵回头,“人多眼杂,我只好贴身护卫。我以为你这副身子骨不适合思虑过重,放心,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夺来,不论以何种方式。该正经吃点饭了,你这脸色比游魂差不了多少。”
店门广邀来客,进了食店,热气轰然。白陵点了几份清淡口的吃食后便挥退行菜,二人挨着欢门,红绿纱帷在风中飘摇,半遮半掩去他们对坐身影。
云雪臣打量白陵,“你带银子了么?”
“人多口杂,口杂处才是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而这天子脚下的酒楼尤甚,”白陵压低声音,“你细听”
“你知道个啥!官家礼遇方士,更甚于文人武将”一道醉醺醺的声音自豪道:“我袁哥哥就是这么个布衣半仙,被天子亲自接见过!这可是..嗝...荣誉!”
“嘿,你个屠夫知道什么,那是个狗屁荣誉,你爷爷我当年在控鹤军里当兵,西都之内,我的好兄弟多得很。我听他们说西南道节度使反了,官家差武安侯亲自带兵平乱。要我说,这姓白的从古至今就没有差的,白起,你们都知道吧,人屠!白黯到底没堕了那位威名,一生至今没吃过败仗!”
“武安侯可是打得辽蛮子夹着尾巴望北而逃的人”谁知下一刻,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可惜那位却偏要白黯去送死,我说的对么,小侯爷?”
云雪臣与白陵循声望去,挨着他们桌的另一客座上坐着个年轻男子,十八九岁的年纪,气度从容,冷静自持。
是一张云雪臣莫名熟悉的脸,云雪臣顿了顿,便问:“你是谁?”
“孙端己”
*夜市三更方毕,五更又开张。引《东京梦华录》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