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卷三、画扇(6) ...
-
六、梦里江山如画,一朝醒来也罢
我回过头时,看到马良在树下睡觉。
他仰面枕着自己的胳膊,翘着二郎腿,树枝的阴影投到他脸上,那里的神色错愕绝望,迷茫得不知所以。
自己梦中的结局,他正在面对它。
“他的性子从你出现的那一刻就停止了成长。”南宫宴隔着我对小兔子说。他挥手熄灭了足下的阵轮,声音淡淡。
小兔子倔强地咬着嘴唇,半晌半晌,说:“主人,是我,错了吗。”
南宫宴看着她。
“我该怎么办?”
“你从来不想该怎么办,如今想想吧,小兔子。”
小兔子蹲在地上抱着头,很久很久。我看到,她变淡了。如同水墨一般,她周身的轮廓渐渐晕开。她回头看着马良,眼中终于露出委屈来。
“阿良哥哥,小兔子想陪你。”
她用力地,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你不是个坏人啊,你心眼很好,小兔子喜欢你,我想帮你。”
“可是,可是,我陪着你,好像……好像是不对的。”
“我不明白。”
吐出最后这四个字,她不见了。马良手里的骨质墨笔上灵光一转,笔尖,涌出一滴透明的水珠儿来,滴落在了地上。
“魔高一尺,道不高一丈还怎么混得下去。”南宫宴从腰间抽出乌黑竹子骨的折扇来,丢给梦师。
扇子上,寥寥几笔,眼前的风物尽在纸上——破庙,小院,槐树,砖石累累,槐花遍地。马良倚在画中的大槐树下正睡,他的睡眠里飘渺出一个世界来。画中的马良笑得香甜。
我再一次愤怒到头痛。平了平气,我掐住南宫宴的胳膊拧起把肉来:“下一次,你早说,就算被你玩儿进画里,你早点告诉我。”
梦师前辈看着我的手脸都绿了,赔罪说:“嫂夫人嫂夫人,是我的不是!是我没拽住你,下次行梦我我我,我早说。”
“闹半天,这一双小孩子全都没有长大。”望着此刻倚在树下的马良,梦师感叹。
“凡事不必操心,那是长不大的。”南宫宴说。
“我当年看他被人欺负得可怜,心地又正值,也是有心收他为徒的。”
“你脑子让开水烫了,不知道好心最是禁不住纵容的。”南宫宴翻了梦师一眼,揉揉刚才被我掐肿了的地方折身向着院外走去。
“人变成如今的自己,是一步一步走成这样子的。际遇当中遇着什么,就得着什么,消化什么,才有了什么。如今他这个模样,也怪不得他。”
“怪我?”画师乐呵呵地追问。老迈的声音里头多少有些无奈。
“怪你。”南宫宴的声音自院外头飘过来,“所以,你自己去把他这南柯梦化了。”
马良醒来,一身破衣服,睡在树下。他茫然地看着自己身边的笔,想了很久,鼓足勇气尝试着在树叶上画了一朵花儿。他等着,看着这朵花儿。终于,摇头笑了,他扔掉树叶,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把笔爱惜地插在了腰间,走远了。
“他去……他去哪儿?”站在梦师画出的阵轮里,我问。
梦师前辈笑了,他捋捋胡子说:“兴许是五年前他走到一半儿没去成的地方吧。”
京城?画师?我想起来了。他要……去学画了。
离开汴州城那天,临上路时,南宫宴头也不回,给车下领着小童子前来恭送的梦师前辈撂下一句:
“记着,黄金三万。”
梦师领着童子一揖到地。
坐在马车上,我问他:“你不是不卖吗。”
“生意都做了,总不能赔本。”
他说完,拾起我的手看了看。
如今我的指尖干干静静的,梦里那些皮开肉绽的痛楚早就没有了,只是被他一碰,还是会下意识地瑟缩一下。
他笑:“真的多久都会等吗?”
我静一下,立马撇嘴:“以后就不一定了啊!你这人忒能忽悠人,谁知到哪回是真的。”
他笑笑。
两匹快马奋蹄而起。槐花香中,我们离开了汴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