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完美世界》明月有瑕

8、紫罗兰医疗院（四）

　　听到这里，沈嗔扫了一眼隔壁。旁边确实空空荡荡，被褥也很整洁，一看就是常有人打扫却没有被使用的样子。

　　西希讲话时很紧张，看起来这件事的阴影还是笼罩在她心里。

　　她缓缓叙述的时候没有丝毫卡顿，显然事情过程还会经常在她脑海里闪现：“我旁边原来有个埃普斯隆女孩，她叫苏萨，不知道为什么会患上很严重的坏血病。”

　　“因为基因问题，她没有资格在首都星的培育园就读，偏远星系的医疗院设施又不完善，当时苏萨被送来医疗院的时候已经有很严重的并发感染症，当时她好像在高烧，我猜测是肺炎。”

　　“紫罗兰医疗院的这栋楼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到了夜晚，护士小姐和我们这些病人都不能到彼此所在的区域，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待在病房里，她们不能进来。”

　　“苏萨当晚可能烧的太厉害了，我被她的呻吟吵醒，就去水池打湿了条毛巾，准备敷在她的额头上。”

　　“她当时的手臂露在外面，我看到上面是有一道伤疤的，很长一条，似乎是利器划伤后愈合的疤痕。”

　　“她病情太严重，第二天就进行了寄生虫性肺炎的手术，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失败了。后来她的遗体就停在太平间里，我觉得很可怜就偷偷去看了一眼。”

　　“脸、身材还有肤色，甚至连头发长度都和苏萨一模一样，可我觉得那不是她。”

　　“那具尸体的手臂上有一条疤痕，但根本不是她的那条，我图像记忆很厉害，那两道形状不一样的。后来我忍不住问了护士小姐，她说我肯定是记错了，狠狠罚了我一顿。”

　　“但我觉得我没有记错。”

　　西希整个人缩在椅子里，看了一眼隔壁崭新的床位，脸色煞白道：“如果我是错的，那么一张床为什么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安排过病人。”

　　沈嗔坐在旁边静静听完她的阐述，没有第一时间追问细节。

　　他起身去为她倒了杯水，递给她安抚道：“别害怕。”

　　沈嗔的话跟水温一样暖和适度，在西希恐惧的心里潺潺流过：“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你很勇敢。”

　　西希怔怔松开了紧握着的双手，她一直知道自己性格胆小内向，跟勇敢搭不上边。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夸勇敢。

　　沈嗔仿佛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少年的眼睛似乎在看石头里长出来的嫩芽，声音温和道：“胆小内向也没什么不好。西希，就像蚌壳一样，有的动物不需要蚌壳也可以抵御外界伤害，但蚌需要，所以不能因为世界觉得蚌壳丑，就说蚌壳不应该存在。”

　　“它只是壳，跟别的一样，都应该被同样对待。”

　　西希接过杯子，感觉到热度顺着手心，随着血液循环让她恢复过来。

　　她低着头道：“谢谢。”

　　沈嗔笑了笑，指了指时钟，示意自己问完，把空间留给她吃早餐了。

　　他走到门口，背后的小女孩却突然出声：“那你刚才说我勇敢……是在安慰我吗。”

　　沈嗔回头。如果换成别人不停地询问他这些，他会彬彬有礼地让对方滚出自己的办公室，但这种情况下，他只是耐心道：“胆小内向和勇敢善良，这两者不冲突。”

　　护士小姐在远处招呼他服用每天的药剂，西希也没有再说话。

　　沈嗔向对方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病房。

　　下午四点钟，叶陆林果然准时到来。

　　沈嗔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叶陆林没有即刻表达自己的意见，而是道：“有件事。”

　　他看着医疗院墙上贴着的医疗院示意图，道：“这家医疗院夜晚不允许医生留下。”

　　沈嗔挑了挑眉：“我不觉得你是守序的人。”

　　叶陆林不置可否，他扫了眼沈嗔，道：“所以你记起来了吗。”

　　沈嗔：“……”

　　他莫名其妙有种心虚的感觉，清了清嗓子道：“我一直都记得。”记得对方跟他说过不要伤害自己。

　　叶陆林垂下眼睛的形状有些冷淡：“我还以为你只记得你想记得的事情。”

　　沈嗔：“……”

　　他第二次被噎住，有点恼怒。

　　叶陆林却正色起来，他看着沈嗔淡淡道：“我夜里来过，这里的安保、护士和电梯都有问题。”

　　沈嗔不知道护士也是，他摩挲了一下拇指关节，道：“护士也是充当安保一样的角色吗。”

　　叶陆林摇了摇头：“不全是。”

　　“她们看起来知道一些内情，但不都有武力。”

　　沈嗔沉思了一会，问道：“她们知道多少。”

　　叶陆林投射过来的目光里似乎夹杂了一丝好笑：“我没有绑架她们。”

　　沈嗔：“……”

　　他觉得自己今天流年不利，不该开口说话的。

　　叶陆林说：“我觉得电梯问题更大一点。”

　　他瘦长的手指滑过示意图的电梯位置，在手术专用的那部电梯停了停：“这部，夜晚有特殊的动静。”

　　沈嗔愣了愣：“电梯轿厢？”

　　“不，在电梯井里。”

　　叶陆林道：“我没有接近，他们都很警惕电梯有人靠近。”

　　沈嗔点了点头，之后他将上午西希说的话复述给叶陆林。

　　他道：“我知道……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到了联盟时代以后，器官贩卖已经销声匿迹，‘法则’不管遗体如何处理，可为了防止黑色交易，对于每个手术失败的人都会进行死亡复检，这个过程中要比对全身的DNA以及确认是否完全死亡。”

　　“虽然‘法则’现在已经背离了初衷，但它的核心程序不可逆转。”

　　“所以那具尸体，除了那道疤痕外，她就是苏萨。”

　　叶陆林看了他一眼：“你不认为她是。”

　　沈嗔声音沉沉：“在‘法则’严密的规则下，只有这个环节显示出了异常。”

　　他手抬起抵住唇，冷淡说：“这家医疗院就是一个大型培养皿，真正的苏萨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叶陆林垂下眼，他在通讯器里调了一份资料给沈嗔，道：“这家医疗院，手术死亡率很高，而且，大部分都是偏远星系的埃普斯隆。”

　　“因为基数大且不具有价值。”沈嗔看着光屏上高达20%的数字，闭上眸压了压眼底的冷戾。

　　“我们今晚得去停尸房看看。”

　　*

　　漆黑的幕布笼罩了一方囚笼。

　　“哒，哒，哒”。

　　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医疗院走廊里。

　　这栋楼的护士夜晚都会穿上这种高跟鞋。这于她们来说并没什么妨碍，毕竟在夜里，她们不必履行白天的职责。

　　沈嗔靠在门后，从猫眼里看到一名护士走过，在她身后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

　　窄缝中，那名护士有着一头血红色的长发，高跟鞋踩着惨白的灯光，转进了泛着诡异绿色的安全通道里。

　　沈嗔见她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梯口，便推开出去，将门掩上，动作干脆地追了过去。停尸房的位置在三楼，他不能依靠电梯，只得走安全通道。

　　于是他迅速到了涂着绿漆的安全门门口，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谨慎听着高跟鞋的声音距离，暂时藏在门与墙壁的角落中。

　　“哒，哒，哒”——

　　高跟鞋的声音很有规律，音量也在按照预期一点一点减小。

　　可突然，这种清脆的声音像陷入湿地一样消失，女人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一个浑厚的男人嗓音从黑夜里传来：“诺娃，你负责的区域仅仅在一楼。”

　　“露丝生病请假了，”被称作诺娃的女人语气不妙道：“我替她的班，仅此而已。”

　　“……是吗，我不记得露丝的班是要上楼的。”

　　“那一定是你记错了，亚里沙，”对方开始不耐烦起来，“露丝就是在三楼值班。”

　　“好吧，”男人像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你知道的，这里在干什么勾当，我们必须谨慎些。”

　　“当然，当然，”女人敷衍，有些急迫道：“所以我可以上去了吗？”

　　“当然可以，”楼道里脚步挪动，男人半开玩笑地缓解气氛：“幸亏医疗院让你们穿高跟鞋，不然这里这么黑，根本发现不了有人。”

　　诺娃干巴巴地应景笑了两声。

　　很快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参杂着沉重的厚皮鞋底声响，两人渐渐远去。

　　沈嗔在动静消失一会后才进楼梯间。

　　少年本就身姿轻巧，沈嗔身手又偏灵敏一挂，一路上去，竟然也没发出什么动静。

　　他顺利到了三楼。

　　叶陆林下午告诉沈嗔，紫罗兰医疗院入夜从六点开始，警戒也从那时候升起，会有安保定时巡视楼层，护士也会不定时检查。而在这里，每层楼的安保人员每次巡逻的时间都不一样，越靠近电梯井，间隔越短。例如五楼是一个小时循环一次，四楼就是四十五分钟，到了三楼，就是半个小时一趟的巡查。

　　现在似乎是巡逻间隙，也没有护士的踪影，走廊里空无一人。

　　沈嗔看了一眼大厅里悬挂的时钟——七点十分，下一班会在七点三十到来。他不再犹豫，向停尸房的方向而去。

　　停尸房的位置占据了三楼正对着电梯出口的方向的一片“花瓣”，沈嗔几乎没遇见什么阻碍就到达了那里。

　　他推开厚重的合金门，冷气混杂着浓重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一丝死气。沈嗔被扑了一脸，表情木着进了门。

　　沉重大门失去阻力后在他身后合上。

　　走廊上透着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浓郁的黑暗就毫无顾忌地袭来。

　　沈嗔适应了一下环境，发现自己面前摆放着数十具尸体时，不由得垂下了眼睛。

　　这里是联盟流水线的尽头，是废品回收站，可以说是双螺旋中心拼凑的化学元素集合点，同时也被称为一个陈列着一些生物遗骸的庄肃展览馆。

　　这些展品残留着一点旁人不想了解的信息，并且展现不了一个人的一生，于是注定要向焚化炉里，再变成白色颗粒物，像雾霾一样散去。

　　可说到底还是一些人生都未开始的孩子。

　　沈嗔缓缓穿梭在这些被白布盖着的床间，感觉自己像走在一片墓地。

　　只不过这个时代吝啬，墓碑上都只允许空无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