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信徒是个》唱断

28、二十八

　　这母亲像个贪婪的盗贼搜刮财宝一般，将女孩的尸体扒入怀中。她举着方才被“教宗”震断的手，急促地哄女孩:

　　【你是我的埃达呀！这是我的血，不是你的！所以快睁开眼吧！醒——】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教宗”转过身，银剑洒着血，指向她。

　　在“教宗”脸上盖着的白布底下，仿佛还自更深处，传来了空灵而似乎层叠的声音:

　　【……你竟被本能战胜了你对主的忠诚。与牲畜何异？我怎能将牲畜的后代献给主，你和这孩子，从此都被主摈弃了。】

　　【去拜见死亡的深暗，去享有永恒的悔恨吧。】

　　那母亲头也不抬。“教宗”松开手，银剑如离弦之箭般飞向她的头颅——

　　一声轻响，人群倏然倒退十步！地上一震，轰鸣随之传来——刹那间，广场中央的神像和祭台皆塌碎成天空下一幅告破的巨景!

　　白色岩石轰然碎成块砾，巨力击在基点，块砾漫天飞起。如一场荒唐的雪一般落成废墟。

　　方才融入人群的塔倾的身影，隐隐现在尘埃间。

　　他甩了甩手，回头。在他身后被护下了一小片完好无损的空间，女孩和那母亲在里面。

　　孩子早已没了生息，软软地躺在泥土上。母亲捧着自己赤/裸的胸脯，送到孩子嘴边。

　　她似乎正在发痴，连身边发生了何等巨变都未能反应过来。直到孩子迟迟没有动静连呼吸都没有，她才明白了，愣愣地望向天空。

　　【呸】

　　她吐出半截舌头，也呕出一大口血，死死地瞪着天空，气息渐渐消逝，两个眼里光越来越灰，最后仿佛是眼眶中镶着两个暗暗的石头。死了。

　　塔倾抬了抬手，石块降下，掩埋了那两母女。

　　他往前走，废墟在他的脚步前打开一道路。一直到“教宗”的身影暴露出来。

　　那把剖开祭品胸膛的银剑跃至塔倾手中，他俯下身，划开“教宗”的胸膛。

　　血从“教宗”洁白昂贵的衣服下渗出，蚂蚁般爬下，他痛得脱离了昏迷，发着粗重的喘息声。

　　【嗤。】

　　塔倾踩着“教宗”的膝盖，任由脚下传来骨裂声，用银剑挑起他遮面的白布。

　　露出一张极普通的、中年人的脸，普通到难以相信他和白城居民们是同族。额头和两颊较窄，眼距宽，眼珠突出，嘴唇极薄，左颧骨上点着三颗痣。

　　他神色惊恐无比，在塔倾轻蔑的扫视下，却又生生流露出一丝愤恨。

　　塔倾直起身，扬手飞掷，银剑直直插入“教宗”胸膛方才被划开的伤口。

　　【你们的神呢？让他来见我。】

　　他把整座神殿拆得七零八落，仍没能见到日神。

　　然而……

　　塔倾停止了回忆，眼里的情绪渐渐收掉，像看只虫子一般看着眼前半透明的“教宗”。

　　“你为什么没死透？”

　　看他这老年模样，甚至在被塔倾捅了后还活了几十年。

　　“……我为什么要死！”“教宗”竟极具勇气地低吼，两眼如豆大灯火，半是绝望，半又烧得更烈。

　　他选择了塔倾最不耐烦的话术，从自己的过去讲起。

　　–

　　在成为“教宗”，建立白城，并给白城带来神眷和支配前，他只是一个畸形的白翼族。白翼族正是日神眷族、白城居民的种族名称。

　　他的畸形之处首先便在于容貌普通，与同族们完全不同。其次他背上的羽翼极小，并且只有两只。

　　那个时期的白翼族，虽然是日神创造的眷族，一切祈祷和祭祀却从未得到过回应，仿佛被神明抛弃了。他们在红色土壤的荒野上生存，从未想过约束自己。

　　他于是受到了很多歧视，一气之下便离开了白城，到外流浪。

　　他伪装成人类的一份子，随商队流浪到了沙漠。同商队中一个姑娘恋爱后，他被姑娘的父亲认出了冒充身份，被驱逐出了商队。

　　在沙漠中独自一人，只有死一个下场。然而正是即将被日光活活暴晒而死时，日神的恩赐降临在了他面前。

　　——他看到了日神的圣典。他从圣典中得到了生存下去的力量，靠着这力量回到了白城，建立了全新的国度。

　　那是主赐给他的！是对他生命的嘉奖！白翼族无望地祈祷了这么多年，唯有他得到了回应！唯有他是特别的！

　　依照圣典的指示，他建立了白城，并将这里视作自己的领土，勤劳而专断地发展着。是他使族人们终于能被神明注视，也是他使白城繁荣！

　　至于活祭，那是圣典上写明的，也就是神明的要求，怎能违背？就这样过了二十年，却是等到了塔倾。

　　那天他濒死地躺在广场上，向日神祈祷，却没有回应，只等来了另一位神明。

　　那位形貌非人的神明对他说：不要恐惧。

　　他的唯一、他的独特终于得到了历史的承诺，得到了命运的注视！那正是执掌命运的神明，来救他的是命运之神！

　　【命运】不但救下了死于塔倾之手的“教宗”，还教授给他日神圣典上无有的秘术：用纯洁的身体来容纳自己的魂灵。身体的主人必须完全自愿，才不会有差错。

　　他重获新生，发号施令，修复了白城，进一步加强了控制，将民众的物资全部聚集到一处统一分配，并且年复一年地收紧。

　　在他发现自己的□□老去那年，他创造了六翼的说法，并对整座城市公布其为贵族。暗中收集不谙世事的孩童，关在地下圣堂养育，使他们成长得无比虔诚，摧毁他们对生命的珍惜。最后，挑选最出色、最虔诚、唯愿献生的孩子，花费一年时间来容纳自己，从而得到新的容器。

　　但这样的容纳只能维持十年，身体便会腐朽，他必须不断重复这过程。但没关系，他近乎已得到了永生！

　　剩下的孩子祭献给主，他把祭礼换作秘密地进行，【命运】让他不用害怕，那天杀死他的恐怖不会再来。何况，他很谨慎，会清洗这些孩童们身边人的记忆，从前便是如此，只是那天那个母亲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想了起来。

　　就这样和平地过了两百年，换了二十具身体。他的统治再没出过错，再没受到任何威胁，所以为什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灾难会二度降临？

　　“教宗”颤抖着嘴唇，明明没有实体，脸颊却有肌肉般扭曲着，双眼如洞般瞪着。

　　“说完了？”塔倾无聊地摩挲着钟摆。

　　“……”意识到塔倾对自己这一生的不屑，“教宗”愤恨而近乎于怨，眼眶里两粒火发黑。

　　“日神在哪里？”塔倾第三次问道。

　　“教宗”仍旧沉默。

　　塔倾开始思考如何使没有实体的东西灰飞烟灭。

　　这时，华娑在一边，轻轻拽了拽塔倾的衣摆。塔倾点头，于是华娑微笑着问道：

　　“那么，日神的圣典在哪里呢？”

　　塔倾根本没认真听“教宗”说话，也就没想起这茬。他明白华娑为什么问这个，如果“教宗”确能通过圣典获得非人的权力，那圣典必然是真实的、指向日神的。而无论是他还是华娑的能力，都能通过这指向找出日神。

　　“教宗”对唯有自己阅读过的圣典的存在极为敏感，然而在他表达出抗拒前，他已被华娑的眼睛摄住。

　　“是——是的，请跟我来。”他僵硬地飘起，彻底抽离了玛林的身体。

　　这时，塔倾突然回头了。

　　“你也过来吧。”

　　安愣住，呆傻地指着自己问：

　　“我……？我也可以吗？但是玛林还在这，还有这些孩子们？”

　　“让他们呆在这，什么事都不会有。”塔倾平静地注视着他们，他说话的口气总是那样轻蔑而冷淡，使人难以意识到那是一句保证。

　　安只觉得他的目光如火般刺在自己对主——对日神的信仰上，他紧跟上去，混乱地回想着自己在白城度过的一生。

　　–

　　日神的圣典被“教宗”私自藏匿于自己的居所，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从位于地底的圣堂，一路登上神殿顶层。在神殿位置的调换中昏迷的白翼族们已经醒来，回到各自的岗位，为发生了何事而微微的骚乱着。

　　塔倾隐去了这一路人的身形，“教宗”的精神全然被华娑攫取，他精神的强度并不如安，一时恢复不过来，无法求救。

　　越往上，人越少。顶层没有一个白翼族。“教宗”颤抖着，笨拙地指挥着安解开一个个机关，打开了一个内部的小房间。

　　房间里空空荡荡，唯独在中央嵌着一个小石台，石台上用透明剔透的罩子罩着一块石板。

　　石板映在塔倾眼中，上面的文字一览无余。

　　半晌，他抱臂敲了敲手肘，挑起眉：

　　“这和日神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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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特别节目《这种时候的表现？》–
～降临的时候～
瑞的表现：“恰逢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