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永不熄灭的》昭公元年

1、第一章

　　这不过是梁国都城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秋夜。
　　寅时的夜色如墨般浓厚，云后的淡月笼着疏星。薄云散去，一只在古树间栖息的飞鸟突然被月光惊醒，一路略过高高的北城墙，来到一座紧挨着皇城的小院内避光休息。
　　蜿蜒的高墙下缩着的小小四方天地，就是浣衣局所在。浣衣局为宫中所设，却只是紧邻皇城，并不在城中。

　　云犀发自内心认为进入浣衣局是幸运的。眼下正值荒年，云犀在这里既不用挨饿，也不必像宫里的人那般，日日侍奉宫中贵人，过着如履薄冰的生活。
　　她害怕她想象中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和趾高气扬的娘娘，总觉得和他们打交道没有好下场。浣衣局有太多这样的人，她们是罪臣女眷，是罪妃，因为各自的缘故跌落到这里，有的连像样的罪名都没有，是娘娘们看不顺眼赶出皇城的宫女。
　　浣衣局的事物繁重，许多人初次接触这样的劳作，始终不能适应，生活比起干惯了这些的粗使婢女要艰难三分。但云犀能看出来，她们苦苦支撑所追求的，就是离开此处，回到那个一步之遥的繁华之地。

　　自己的乐土是她人避之不及的牢狱，自己的牢狱又是她人趋之若鹜的乐土。云犀自嘲般笑了。
　　也许浣衣局并没有那么乐土，但此身已为宫女，只要能好好活着，将来无论是年老出宫，还是老死宫中，她都心甘情愿。
　　——《灵犀传》第一章

　　这不过是梁国都城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秋夜。
　　但今天的云犀已不再是《灵犀传》的主角云犀，而是通过穿书系统操纵这具身体现代人的楚明。

　　楚明听说过“点卯”这个词。卯时城门、宫门依次打开，提前等候在南城门外的群臣鱼贯而入，开始每天的早朝。浣衣局也要守卯时，等衣物从北城门运出送至这里，开始每天的洗衣工作。

　　今天守卯轮替到了云犀。可怜楚明白日做了一天工，还得早起。楚明没有云犀那样在守卯时欣赏天空由晦暗转至初明的好心情，何况她也不知道云犀有这样的爱好。楚明此时困得双眼无神，坐在台阶上盯着浣衣局大门发愣。

　　“楚明，醒醒，卯时已经过了，他们要出发了。”系统小声提醒。
　　“快到是还有多久？能不能让我睡五分钟……”
　　“就是还有五分钟，按照现在的速度，还有五分钟今天的活儿就来了！”
　　不负系统所望，刚听到“就是还有五分钟”，楚明就睡了。

　　今天是楚明以主角云犀的身份穿进小说《灵犀传》的第三天，也是主角云犀来到浣衣局的第三十天。
　　《灵犀传》是当代小说家雁双女士的出道作品，主要讲述了浣衣局宫女云犀与大梁皇帝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剧，还曾改编为电视剧。
　　三十年过去了，时过境迁，《灵犀传》仍是当下热议的作品，只是与当年电视剧万人空巷时的风向不同，主角云犀被认为是恋爱脑的典型案例。
　　比如皇帝刘靖把云犀当成白月光皇后的替身，却又一直强调自己对她是真爱。
　　比如云犀明明早就知晓自己是替身，还信了皇帝的鬼话，说以后要为大自己十九岁的皇帝殉葬，永远做夫妻。
　　比如更年轻貌美的替身出现之后，云犀不惜以死明志。好在她的死给皇帝打击很大，皇帝沉痛许久，一年后也随她而去。
　　……

　　看完网上对剧情的差评，雁双也不得不开始怀疑当年写作时的心理状态，反思自己的创作是不是有问题。
　　反思五分钟之后，雁双认为自己的创作没问题。
　　因为她看见真实的故事就是那样。
　　云犀本来身处浣衣局，只要认真做事，不犯什么弥天大错，再苦再累都能活下去。可是一旦被皇帝选中，这辈子活得怎么样，能不能活，就不能单纯靠自己努力了。云犀出身卑微，假若没有皇帝的宠爱，怕是连冬天的炭火都不够用，她只能把皇帝的爱当做自己的全部，与其在失去宠爱之后饱受欺辱，不如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过，各种争议也让雁双意识到，虽然故事本身没有问题，但虚构作品不应该只作为某种真实的呈现，更应该作为一种现实的出口。
　　毕竟她和读者们并非身处的作品中的架空时代。
　　雁双决定抓一个从来没有看过《灵犀传》的人，用穿书系统改造这个故事。奈何《灵犀传》太过火热，只有在她出差时帮她遛狗的女大学生楚明一点也没有看过，只听说过这是一部讲皇帝和妃子的言情小说。

　　卯时一刻，今日盥洗的衣物送入浣衣局院内。
　　衣物是由前朝后宫各机构由推车运送而来，每车由二人从侧面推动，车上各有花纹装饰及本机构标记。队伍最前方似乎是一位领头宫人，他年纪不大，更难得的是眼神清明，不像楚明这般鬼迷日眼，他似已与云犀交接过，因此没有多加交代，只是提醒道：“今日另有尚仪局羽衣二十件，皇后娘娘常服一件。”
　　楚明一眼扫过去，靠近浣衣局大门处，有一车上书“尚仪局”三个大字。
　　“多谢。只是不知皇后娘娘的常服现在何处？”
　　宫人一挥手，两名宫女走上前来。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自然地站到宫人身侧，另一名宫女怀抱一盒站在二人身后，眼眉低垂，一言不发。楚明不清楚二人身份，只能先躬身行礼。
　　年长宫女点点头，转身打开盒子，盒中正是叠好的衣物：“这是陛下两年前赏赐的那件，我们娘娘一直很珍视。之前也送到你们这儿好几次了，拿回去之后娘娘很是满意。”
　　“是。”楚明应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需要亲自接过这件衣服吗？可这是陛下赏赐的，这么贵重的衣物不敢轻举妄动。
　　年长宫女见云犀呆站不动，想必是怠慢自己，直皱起眉头。正欲开口，又见浣衣局的掌事姑姑锦宁走来，忙转怒为笑。
　　“能让娘娘满意，真是我们浣衣局莫大的福气。”锦宁姑姑一边同年长宫女说笑，一边盖上盒子，递交给楚明，“两年前赏赐的衣服也如此珍视，想来娘娘必是念旧之人。”
　　“是啊是啊。”名月姑姑也笑道，“锦宁姑姑亲自来，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就回去跟皇后娘娘禀报，说衣物已转交给浣衣局掌事姑姑。”
　　“名月姑姑慢走。”楚明连忙跟着锦宁姑姑行礼。
　　“锦宁姑姑，告辞。”为首宫人见所有事情交代完毕，也带着所有宫人退下了。

　　等到院内恢复安静，锦宁姑姑拉着楚明的手，神情担忧地问：“云犀啊，你这又不是第一次守卯了，怎么今日如此困倦。身体哪有不舒服的吗？”
　　云犀不是第一次，可我是第一次啊……
　　楚明委屈地点点头：“锦宁姑姑，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只是今天夜里不知怎么的，一直睡不着。”
　　其实是根本没睡醒。
　　听到云犀身体无恙，锦宁似乎放下心来：“你先回房休息吧，不过记住，午饭后一定要回到这里。”
　　“锦宁姑姑，下午可是有什么要事？”
　　“没事，”锦宁姑姑若有所思，“你们几个新来的已经给宫女太监们洗了一个月的衣服了，正好她们把皇后娘娘的衣服送来，就可以教你们怎么伺候这些名贵东西了。”
　　“真的吗？多谢锦宁姑姑。”楚明心中惊喜不已，能给皇后娘娘洗衣服，肯定是因为她们表现得好，说不定在自己的努力下，云犀会熟练掌握洗衣本领，深耕洗衣行业，成为新的一代掌事嬷嬷，完成雁双女士交给自己将《灵犀传》改成新故事的任务。
　　锦宁姑姑显然猜不到，楚明还在纠结她能不能承受给皇宫洗一辈子衣服的重担，云犀升职记会不会受到曾经的言情读者喜欢，只是看到这个小宫女脸上喜色难掩。
　　锦宁姑姑没有理会楚明的感谢，只是平静地说：“后宫嫔妃的衣物是整个浣衣局的噩梦，而以前浣衣局不用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