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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盛京 ...


  •   金銮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两个端着垂兰的宫女静里在殿门两侧,和雕像一样没有生意。织金团云纹铺就的长毯从殿门一直延伸到龙椅下方的台阶前。

      两位穿红色官服的大臣,还有一个穿麻布衣裳的文人,都整齐地跪着。

      龙椅后设了一道江山图秀木屏风,灯影绰绰,香绕袅袅。从那道屏风后,传来瓷器摔破在地上的浩大动静。

      三人不约而同地把头埋得更低。苏群玉微微侧目瞥向右手边空出来的那一处位置。
      屠望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低声抱怨道:“程兴微他躲得倒好——”
      “——您小声点。”

      屠望没理会苏群玉的警告,目光转向另一边的杨衡山。
      “逸夫,陛下正在气头上,你有什么事不如改日再说。”

      那位穿着一身布衣、相貌堂堂的中年人面色淡泊,语调生硬。“你不必劝我。陛下今日不见我,我就再跪上三天三日。
      “公主遇害前走的是松州古道,可松州官府的人并不知道。陛下以此为由将我的一众乡里都逮捕了,我岂能坐以待毙,看着同乡遭难。”

      杨衡山,字逸夫,仪容峻整,长身玉立,刻曲集,结诗社,为名士之首。有别于南朝文人寻欢作乐的陋气,他是一位有风骨的文人,认为名士不应隐身遁世、逃避现实,而当兴六艺、正风俗,修礼乐农兵,传治世之言。

      杨衡山的声音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铿锵,清朗的文人气质焕发出来,几乎吹散了满殿阴沉沉的死气。

      “苏大人,屠大人,陛下请你们前去议事。”
      屏风后面跑出来一个小太监。
      二人敛起衣袍起身。杨衡山依然纹丝不动地跪着。

      小太监为难道:“先生,您就回去吧。”
      杨衡山低着头:“陛下有国事要议,我就在这里等着罢。”
      “这......”
      苏群玉打断道:“公公,去见陛下要紧。”
      那二人被引入里间。

      杨衡山终于抬起头,用澄澈的双目望向金銮殿上张牙舞爪的华丽雕饰,眼中流露无限殇悲。
      一身清骨、一世才学,在王权面前竟如此渺小,烟尘般不可寻。

      金銮殿外,天色正晴朗。

      因奇渊公主的丧期未满,苏府上挂满了白绸,一片萧索。

      澄澈的阳光斜照白墙,满壁花影。
      苏鸿信正坐在书房内写字,花窗开了半扇,任风透进来。

      程君意路过的时候瞥了一眼,见半透明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如水纹般波澜潋滟,半遮半掩。
      他轻扣了门。“苏公子。”

      苏鸿信正对着面前的绢帛吹了一吹,将本子折起来,往封皮上题字。
      “阿怜,我稍后要出门去一趟。承玉在哪里呢?”
      “在陪夫人下棋,下了整整一上午呢。”

      程君意好奇道:“你在写什么?”
      “我的恩师近日进京了,多年未见,我想上门拜访他。”

      “你的老师是谁?”
      不难想象苏群玉给独子请的必是天下最好的老师,一般人难以企及的那种。

      “松州一代文师杨逸夫。我五岁到十二岁都在他门下学习,父亲不愿意对望声张此事,老师终身未仕、圈子也小,故而没有多少人知道。”

      “老师在盛京有处宅子,我打算去碰碰运气。”苏鸿信起了身,“你跟我一去去吗?”
      “可以吗?”
      “自是欢迎的。”
      “那好!”

      二人在晴朗的夏日走了走,街上树木苍翠,推车的商贩路过岔口,一派繁盛太平气象。

      到了杨宅,门丁热情地开门相迎,却道:“先生今日不在家。”
      “老师几时能回来?”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信小的可以代为转交。”

      “我想亲自交给老师,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苏鸿信拜谢过,拉着程君意辞别。

      那日清光满街,风和日丽,天气正好,路边推着小车贩卖的老翁见迎面走来两个翩翩公子,笑面相迎。苏鸿信见了便迎上去,热情道:“老爷爷,今日又碰上了,可不正巧。”
      “苏公子,我给你留了桂花酱淋的绿豆糕,知道你最爱吃这口。”

      “多谢爷爷。”苏鸿信掏出荷包,看了程君意一眼,“再来二两豆沙馅的。”
      “好嘞!”

      “前些时日又一次我母亲上山,给我带了这位爷爷卖的绿豆糕,我从小最爱吃这一款。那天没有豆沙馅的了,但我记得你爱吃。”
      程君意隐隐想起来有这回事,惊讶道:“过了这么久,你竟然还记得?”
      “阿怜的事,我一追都记得呢。”

      程君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瞧见街对面有一位女子提着竹篮,正卖着时令的鲜花。他拉着苏鸿信走过去。

      “莲花好养吗?”
      “很好养,每日剪根、换水就行了。您看这朵,都快开了呢。”
      “多少钱?”
      “十文钱三支。”

      程君意数出十文钱,将花接过,献给苏鸿信。
      苏鸿信讶异:“给我的吗?”
      “嗯。”

      苏鸿信捧着那三支莲花。与一般的花束不同,莲花采下来后花苞很大、茎干又长又细,三支又不成束,显得头重脚轻。他抓着花茎细细端详,姿势仿佛握着一把宝剑。

      “阿怜喜欢什么花呢?”
      “都可以。”程君意没想过这个问题,忽然想起了他在静虚山上经常见的海棠,“海棠花便不错。”

      苏鸿信看了他一眼。“你这花没有卖的。”

      “哈哈哈哈哈。”程君意大笑,“那便是我的美意千金难买喽。”

      回到府上,正赶上用午膳。白承玉在院里收拾碗筷。二人见了,一左一右极同步地冲上,从白承玉手里抢过活来干。

      “姑姑说让咱们几个先吃。”白承玉看着他们流畅的动作,忽然说,“其实你们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我又不是瓷器烧的人,没那么容易就碎了。”

      “承玉......”
      “我已经长大了,别那么叫我了。”
      苏鸿信的神色黯然一瞬,改口道:“子衡。”
      白承玉潇洒地一屁股坐下,抄起筷子:“开饭吧。”

      午后困乏,程君意在准备回房午睡的路上,听闻前院里传来动静,似是苏老爷回府了。

      “……陛下性情愈发喜怒无常,屠太傅都劝不住了。公主走后,又少了一个能管他的人。”

      “你觉得陛下是真喜怒无常吗?陛下年轻,或许是为了让你们畏惧他。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白吟山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杨逸夫还在金銮殿上跪着?”
      苏群玉:“是......还没敢告诉润尘这件事呢,毕竟是他的老师,怕他难过。”

      程君意的脚步猛然顿住,竖着耳朵听,可他们再没说什么,双双回屋去了。
      他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转向苏鸿信的寝室。

      苏鸿信没有午睡习惯,此刻正靠在榻上读书,读的是一本挺出名的戏本。见他到来,一个翻身起来正襟危坐,殷勤地笑了笑:“有什么事吗?”

      “没事便不能来找你了?”
      “当然能。”苏鸿信的眼眸更亮了,“你看,这是我谢家妹妹送来的戏本,将老师年轻时写的戏剧里最高光的地方裁出来编成集子,我认为选的很好......”
      程君意顿时警觉:“谁是你谢家妹妹?”
      “谢廷芝的妹妹谢冰流,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老师入京的消息还是她带给我的。”

      建章谢氏,是南朝宗室旁支的子嗣,与皇帝走得很近,才能通晓杨衡山的行踪。

      程君意有些犹豫,自己毕竟是外客,是否不应该把偷听到的白吟山和苏群玉的谈话内容擅自说了去,毕竟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何况杨衡山既然已到了盛京,早晚都会见面的。
      他转而去抓苏鸿信手里的戏本:“让我瞧瞧。”

      “给。”苏鸿信将戏本递上来,“你喜欢听戏吗?”
      “北州很少有唱戏的班子来。”
      “那改日我带你去听。只看剧本没意思的。”

      程君意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剧本里满是看不懂的名词,还有各种陌生的宫调曲牌,乍一扫根本不得其意。他心知自己不是什么欣赏艺术的料子,将戏本塞回苏鸿信怀中,问他:“你有哪一出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那可多了,待我找找啊。”
      苏鸿信捧过戏本翻起来,并在榻上挪开几许,拍了拍示意程君意坐过来。

      程君意想着,他们既然同为男子,又是同学,相熟起来之后同坐一张榻上再正常不过。

      “我喜欢的......这一出就不错。”
      苏鸿信的声音忽然放轻了许多,温柔地道,“我给你唱呀。”

      程君意脑袋里顿时炸开,没想到苏鸿信直接开腔。
      平日里威风可靠的世家公子竟一言不合就唱起了曲,反差不可谓不大。

      苏鸿信的嗓音清透而鸿亮,曲调流畅而婉转。即使程君意并不熟悉这种艺术,也承认他唱得十分好听。天籁之音若泠泠泉水流出山石,奔涌流长,自然纯厚。

      有几处尾音被他拖得很长,低回婉转的颤音,连着程君意的心也跟着颤了几下。

      “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1)”

      苏鸿信唱到这处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带着笑意。

      程君意虽没听过剧,但这几句唱词听懂了,转移开视线,不觉耳垂已经红透了。

      耳畔响起苏鸿信忍俊不禁的轻笑。“你知道这几句唱的是什么吗?”

      程君意明知故问。“是什么?”

      “夜如何,有人独上江楼卧。”
      “羡他一对、鸳鸯飞去,残梦蓼花深。(2)”

      苏鸿信的视线如同火炬一般,空气忽然变得灼热起来。程君意觉得浑身躁动,想逃却动不了。

      窗外的光影正随风摆动,落在他的侧脸上,斑斑驳驳地抚弄着。苏鸿信看了一会儿,缓缓地抬起一只手,轻放在他的面颊上,虚虚地碰到了滚烫的耳尖。
      程君意咽了咽。“你做什么呢?”
      苏鸿信的垂停在那里,将摸又不摸的。“花儿开得不错。”

      空气里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下一秒就要断了,程君意不敢拉扯这根弦,马上站起身,用一个自认为帅气的笑掩盖。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先发制人,屋外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传来一个婢女的声音:“苏公子,老爷唤您去正堂,说是有人找。”

      向来风风火火的苏鸿信难得沉默了一会。
      “马上到。”

      程君意僵立在苏鸿信和房门之间的路上,仿佛在挡着他。苏鸿信站起来,朝这边靠近几步,走进那片摇曳的光影里,刹那被渡了一层金光。瞬间程君意又忘了思考,只顾着想眼前这人可真好看。

      苏鸿信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绕过走出去了。

      正堂内,苏群玉和白吟山端坐上方,面色清一色的严肃。苏鸿信大步跃进去,一眼就察觉到情况不妙。他将实现往边上一转,瞧见了谢氏一家。

      荆王谢蕴章穿着一身孔雀似的青绿调绸衣,玉佩坠得满身叮铛作响,身旁跟着清秀乖巧的女儿谢冰流;稍远处站着苏鸿信的室友、此刻一脸写着“我好想死”的谢廷芝。
      “这是怎么了?”

      谢冰流长相娇弱,说起话来却不含糊,带着一股冲劲儿,没待哪个长辈开口,就给了青梅竹马当头一棒。
      “还不是托你的福,苏大哥。陛下想给咱俩说亲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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