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没头脑遇到不高兴》晴天喜闲夏

60、第 60 章

　　麦喜微笑不语。过几天忽然约他在酒吧见面。殷新城在酒吧门口看到一个穿黑色萝莉裙的姑娘，修长的身材，黑色蕾丝层层叠叠，一顶黑色的软呢帽遮住眉眼，黑色的长发垂顺的搭在胸前。他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女孩抬起头，一双大海似的漂亮眼睛，挺直的鼻，红艳欲滴的杏唇，她微一笑，像极了一个人，一个不可能的人。

　　他把惊呼生生咽下去。

　　“麦喜？搞什么？”

　　“女孩”轻启樱唇，“我来实现你的愿望。我是不是比顾园西的女朋友可爱呢？”

　　他像被雷击中，麻了后又有隐隐的兴奋从脊梁骨升腾上来。最后终于开口：“我操哥们，你来这儿给我上感情了！”

　　那个女孩微抬头，眼睛在帽子宽檐下像蓄了一池的水，那么亮。她凝视了他片刻，又垂下眼眸，声音轻轻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他比可爱的女孩子还可爱。而且真的愿意为了他做出各种造型和姿态。殷新城本来就是无所顾忌的人，他被这种奇妙的、从未经历过的新鲜感俘获了。

　　如果没有额外的介入，这段感情应该像他所有经历过的恋情一样，厌倦和无趣会慢慢压倒那些新奇、探索，然后有一天宣布胜利。他会离开，抖抖衣袖，收拾心情，回归正常的生活。这并不是说他认为这段感情就是不正常的。事实上，因为秋麦喜的美是模糊性别的，又常扮女装，殷新城并不觉得自己爱上的是男生。他喜欢的是秋麦喜这个人，有点刁蛮，有点古怪，有点脆弱，但同时也会柔顺、可爱、黏人。他喜欢他无关性别，只因为他是他。

　　是的，他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至于别人怎么说，管他呢！殷公子我行我素做自己，几时惧过流言蜚语！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人们看到街上长发扎辫子的男人都会鄙夷地骂几句。他却觉得又酷又有型。现在奇形怪服的非主流能横行乡里，他和可爱的男孩走得近一点，有什么大不了。

　　但母亲歇斯底里的哭泣却比他对情人的厌倦先到。闲言碎语传到父母的耳朵里，他在学校附近的宾馆见到二老。父亲的脸色铁青，而一贯优雅得体的母亲，哭得鬓发蓬乱。他们在他成长过程中未有恶语，常是赞美。这次却咬牙切齿，“不男不女的怪物，丢人现眼！”父亲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

　　面对父亲的震怒，他却冲口而出，“他不是怪物。只是想做自己，有什么错？”

　　母亲的悲鸣在这一刻放大，她冲上去拎起手袋没头没脸地砸他。“你还要不要脸！你不要脸面，我，和你爸，还得要脸……我们争了半辈子，拼了半辈子，挣来的脸被你踩在脚底下……你是想看我死吗？”

　　父亲却在这时把满腔怒火引向母亲，他指着哭得声噎气堵的母亲吼叫：“都是你！小时候好好的儿子打扮成姑娘！现在才成了这不男不女的变态！”

　　母亲瘫倒在地上，喃喃地说：“是我毁了你……是我毁了你……儿啊！是妈妈对不住你！”是母亲的悲泣和崩溃让他屈服，他跪下去扶住妈妈，承诺他会好好的，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玩心太重，他会收心，分手、考研、找工作，不让妈妈担心。

　　他做到了向妈妈承诺的一切。分手，哪怕很痛苦；考研，即使很寂寞；离开那个人，离开那座城，离开所有的新奇、兴奋、快乐，他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正常。

　　秋麦喜却不依不饶。他说，你承诺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爱我呵护我。你要说到做到。

　　他纠缠多了，殷新城的爱怜和愧意全都变做不耐烦。他随口说走开，说不要烦我，甚至想气他恶心他。他把自己要结婚的照片发在朋友圈，宣示他要开始新的生活。秋麦喜的电话尾随而至。他一遍遍在电话里说，你答应过我，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如果你做不到，我会用我的方式实现它。

　　最后那个晚上，他在商议婚礼的细节，他打来最后一个电话。他听到电话里呼啸的风声，他爱过的人声音飘渺却坚定，声声入耳，他说：“你说要爱我一辈子。现在，换我来践诺。”

　　此后再没有声音，只有来回而空洞的风声，呼应他在手机这端徒劳的追问。

　　如果知道结局，他们还会不会开始？

　　他的车稳稳开在回川州的高速路上，细雨如丝，扯不断、理还乱。来的时候，副驾驶坐着他的未婚妻，憧憬着两个月后的婚礼。回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人，颤抖而疑惧，无法面对明天。

　　一辆大型卡车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艾然在川州汽车站下车，雨下得更密了，出租车不好打，车站前的车流也汇成拥堵的一片。她家离汽车站不远，索性冒着雨跑回去了。雨丝兜头兜脸，淋湿了她的帽衫和露在外面的头发。推
　　开门进家的时候，林女土吓了一跳，跟在她后面追问：“新城没和你一起吗？

　　艾然没有回答，转身扬声叫爸爸：“我好饿，爸爸给我热热饭，我去洗澡换衣服。”

　　这时己经是中午一点多了，艾国家躺在床上歇午觉，听女儿一呼唤，立马起身去厨房。本来女儿不在家，夫妻俩中午只是简单吃了点。女儿回来了，艾国家便立刻在厨房火力全开。从冰箱拿出烧鸡，撕开来下辣椒爆炒。又削了丝瓜，打了鸡蛋花，做了丝瓜鸡蛋汤；烫熟两颗小油菜，调好酱汁，花生油激出蒜末香气，铺在翠绿的油菜上。艾然换好衣服出来时，两菜一汤已经端上桌。艾然爸爸还在厨房提起声音问：“然然，要不要爸爸再煎个牛排？”

　　“够了够了，爸爸，你要不要再吃点？”

　　艾然爸爸系着围裙在饭桌前坐下，看着艾然吃饭，脸上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不吃了。中午吃过了。你不在，我和你妈热了热早上的饭和昨天剩的菜。”

　　“爸，我不在你们也要对自己好一点啊。再说不要吃剩菜，剩菜里硝酸盐过量，对身体不好。”

　　“好好的菜，扔了可惜……”

　　艾然妈妈也挨着她坐下，仍然喋喋不休地追问，三句话不离殷新城：“新城怎么不送你，让你淋着雨回来？你们不在一起？”

　　艾然沉默地吃饭。妈妈又问：“怎么没和新城一起吃饭。”

　　她不耐烦地说：“他有事，早走了。”

　　“公布新城他爸副市长的文件下来了。分管金融和财政。”

　　“哦。”

　　艾然妈妈被艾然不冷不淡的回应整得焦躁不安，她换了个话题，“在j市选好婚纱了吗？”

　　艾然咬着筷子沉吟了一下，最后说，“没看到喜欢的。再说吧。妈，你不要一直问我话，让我好好吃完饭好吗。”

　　艾然妈妈马上想说什么，又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在艾然喝了小半碗汤，吃了一颗油菜后，林女士还是忍不住张口问：“你和殷新城没出什么问题吧？”

　　艾然放下了端着的汤碗：“我吃好了，睡觉去了。不要打扰我。今天是周末，我会自己安排时间的。”

　　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艾妈妈在门外对艾爸爸瞪眼睛：“她是什么毛病？！我早晚得被她气出好歹来！”

　　艾然从小到大有一个最大的喜好，就是睡午觉。中午沉入睡眠的她，总像是潜游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光怪陆离，似是而非。在某个奇妙的时刻，梦打通了未来和过去。艾然在自行车后座上，仰着头，风和云和树影从她眼前快速流过。她心中有浓稠的甜蜜，知道她在去一个自由的未来。她再没有束缚、没有不甘心、没有被欺骗。这一刻的畅快和幸福都真实极了。

　　午睡前窗外是阴晦的天色，云层压低，细雨敲窗。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黑暗和空虚迅速淹没了她，也挤占了梦中填满她心脏的畅意。她带着残留的一点勇气和决心打开了房门，走出去。

　　妈妈正在试穿订做好的旗袍，喜庆大气的红色，腰部重工绣了金枝花叶，衬出她的腰身，虽然是五十岁人了，仍然有腰有臀。实话说，林月娥到目前为止都活得很顺心。一个幸福的中年女人的标准样板，老公迁就，女儿乖巧，烦心事有但实在不多，所以年届五十的她看不出年纪。她为此顾盼自得。

　　魔镜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骄傲的丈母娘。

　　当然是你是你。世界上哪还有这么年轻貌美心想事成的丈母娘。

　　她的女儿站在穿衣镜前，问：“订做的旗袍还能退吗？看起来不便宜呢。”

　　她扭头，“为什么要退？不合适？”

　　女儿说：“腰身是合适的，就是时间不合适。”

　　“我不想结婚了。”乖巧的、争气的、懂事的女儿一字一句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