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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艾然第一次刷夜,是在概率学统论考试前夕,那些陌生的公式把她搞得头昏脑花。到了后半夜,用牛奶冲开的咖啡更像是安眠药。她在进入大学前,也算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终究是散漫的大学生活打败了她。她只好在开考前十分钟,拼命和邻座套近乎,寄希望于对方能递出一根救命稻草。许是她亲昵又鬼祟的状态引起了监考老师的注意,开场五分钟后,那个眉毛刮得精细的女老师就竖起眼睛,让艾然拿着试卷来第一排就座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艾然走出考场遇到的第一个人,就笑眯眯问她——“听说,你这回概率学挂定了?”

      在这种强力加持下,艾然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满心只忧虑自己会不会迎来人生中第一次不及格。

      平平贾在这个学期最后一节课上正色告诫过所有人,她人生的原则是不接受任何人的电话短信请托——她在每学期考试周后的一个月里,收到过无数次求饶短信,发短信的学生,她无一例外都让他们下学期来补考了。

      换句话说,不发短信,犹有一线生机,发了短信,你就死定了。

      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个问题。围绕这个问题,艾然茶不思饭不想,连上网勾搭男神的劲头都消解了不少。

      这个暑假,在家百无聊赖的江嘉树报了一个街舞班打发时间。

      街舞班规模不大,隐匿在一条破败商业街的二楼上。江嘉树顶着烈日,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才发现那个隐蔽的门口,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

      进了门,在简陋的接待台前做登记、了解课程。前台小妹头发染得焦黄,扎得高高的,穿一件露脐短上衣。他的眼睛简直不知道放到哪里好。非主流小妹拿着宣传折页,骄傲地说,我们这儿教街舞的老师是专业院校的,她竖起大姆指,非常牛逼,南坡万!

      他虽然对此不甚信任,但因为学费相当便宜,他又只是找个练习场地聊以打发时间,因此还是快速交了钱,离开了让眼睛尴尬的是非之地。

      推开练习室的门。阳光从练习室南侧的大窗户倾泻而下,他眯了眯眼睛。光影勾勒了一个线条妖娆的身姿,黑色弹力裤绷紧大长腿,前台同款黑色短T,露出了一小段纤细的腰线,黑色马尾扎得高高的。这背影如此熟悉,即使没有回头,他也知道那张脸上有一双上扬的细眼睛,像魅惑的狐狸。

      他沉默着,任凭心里浪潮翻涌。直到女孩子停下舞步,回过头来,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先是诧异,而后盛满笑意。这笑意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妩媚,像是随时欢迎人。

      “江学弟,好久不见。”

      他还是学弟,自使至终都是。她是学姐,从年级到舞社。

      他有没有说过,他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人生从来没有偏离轨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成了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孩子。每一次考试,稳居前三;大大小小的活动——双语演讲比赛、数学竞赛、物理竞赛,但凡出场总能捧回奖杯来。他在老师们放心的眼光里、在妈妈欣慰的笑容里、在应酬场里父亲自得的夸耀里一次次观照到自己——是被标尺卡出来的好学生、好孩子。当优秀成为理所应当,事情也变得越来越没有意思。他开始在某些时刻感到无聊——比如定期清理抽屉堂里被塞满的情书,那些精美的信纸,有的被洒了香水,散发着刺鼻的香气;有的被折叠成各种奇怪的形态,心形、星形、千纸鹤形,他没有拆开过,统一丢在了垃圾筒里。他内心深处隐隐期待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翻车。

      ——然而没有。他人生的列车出于惯性,仍然满载着荣耀和爱慕向前。

      他是在这样的心境下加入学校的街舞社团的。那年他高二,学习的苦闷无处排解。有要好的哥们要转艺术生的路子,不久就来和他说,他们学艺术的组织了一个社团,专门练舞——超酷!

      他跟着学了几次,几乎是立刻爱上了这种形式,高强度、高节奏,自由、放肆、酣畅淋漓。他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出口。

      他在一次力竭而气喘的练习后遇到了白歆梅。她在练功房的角落,在他没有章法没有技巧的练舞结束后,仍然热烈地鼓掌。他这才发现练功房还有别人——许是他练舞中间进来的,他没有察觉。

      “所以,你就是社团纳新招来的学生,江嘉树,我知道你。”她走近他,递上来一块毛巾,微笑着说。

      当然,在六中,江嘉树无人不知。

      她是参加完冬季的艺术联考回学校的。按理说,高三剩下的时间,她应该用来恶补文化课。但听说她参与发起的街舞社团居然招来了六中重点栽培的宝贝苗子,连着几天,她都忍不住来他们的固定练功房,终于在周四下午遇到了他。和传说中一样,他很好看;和传说中不一样,她从他发狠的舞步里看到了没听说过的戾气。

      江嘉树接过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说,“我也知道你,白歆梅……学姐。”

      在六中,白歆梅同样大名鼎鼎。

      她笑了。上扬的细长眼睛里有她标志性的妩媚。

      自然地,她开始教他什么是真正的街舞,怎么去学习街舞。他们心照不宣地在每个周四下午的练功房会面。她手把手教他,从最基础的hip-hop,到Popping,Locking,再到Breaking。她有十几年的芭蕾功底,又在街舞刚兴起时就投入,身上兼具芭蕾的柔、韧和街舞的飒、酷,是一把好手。在她的指点下,江嘉树进步神速。而他和她,也在重复的练习、贴身的矫正下,从互相“知道”到互相“熟识”。

      有那么几次,她扶住他的腰,或掰直他的腿,呼吸交闻间,他听到他的人生列车踩上油门的声音。

      他已经做好准备,屏息等待列车翻出轨道的那一刻。严苛的老师,柔顺的妈妈、强势的父亲,到底谁的表现会更精彩。他等不及在平静的死水里投入一颗钠,它会拖拽闪着火花的尾巴,在死水里转圈,对每一个面露惊讶的人欢快地打招呼——Surprise!

      某个下午,他打完篮球,和学艺术的哥们在篮球场地外的台阶上坐着喝矿泉水。此时漫天橘红色的晚霞,白歆梅袅袅婷婷从操场走过,半个篮球场男生的眼光都被黏过去,黏在她纤细的腰肢上,黏在她随着挪步而轻轻摆动的饱满如蜜桃的臀部上。

      他身边的哥们咽下一口矿泉水,看着白歆梅的身影,感叹:“白学姐……真的是好多人的学姐啊。”

      他不由问:“什么意思?”

      哥们暧昧地说:“你不知道?白学姐,最爱收干弟弟。试看六中天下,几人不是白姐裙下弟弟?”

      他捏扁了手中的矿泉水瓶,远远地扔进垃圾桶。

      下一个周四,他们练一套刚编排的Poping。窗外,夕阳像一个橙红的蛋黄。在这个练功房里,冬天经过,春天经过,而夏天即将登场。赶在告别的六月前,这个故事应该有个开始,或者结尾。

      她纠正几遍动作都没到位,遂喘着气靠近他,手从背后攀上,要把他的肩头向后再打开一些。刚刚大幅度的动作让他们都有精疲力尽的虚脱感。他感受到她贴在他背后起伏不定的胸口,向前走了一步,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她额角沁有汗珠,面颊潮红,微微偏过头,笑着斜睨他:“怎么了?”

      “有点热。”

      她噗嗤笑了,“江嘉树,你真是……彻彻底底的好学生。”

      他有点淡淡的:“像我这样的好学生,白学姐见得不多,对吗?”

      她点点头,“你做我弟弟吧?怎么样?”

      他听到那辆轰轰烈烈的列车刹车的声音,在它即将翻出轨道的前一分钟。愤怒像刚才那双红酥手攀上胸口,“你有收集癖?我是你的收藏品吗?是你众多弟弟里比较特别的那一个吗?”

      她错愕地盯着他。

      在纵横摆阖校园多年的过往里,白姐从无败绩。男孩渴慕她,追随她,心甘情愿为她痴狂。她享受被目光簇拥的感受,拿捏一个青春期的小男生,像逗引一只小虫子一样简单。

      但是,她现在好像是被小虫子咬了一口。

      她的目光在一刹那变得迷离,那双狐狸眼里,流动着诱惑、兴趣,和那么一点的好胜。“那么,你是要做最特别的那一个吗?不是学弟、弟弟,而是……”

      她的停顿意味悠长。

      他却拾起搭在镜子扶手上的外套,干脆地说:“不必了。你也说了,我是彻底的好学生。好学生怎么能早恋呢。”

      门在他身后被撞上。关住了女生那张艳丽的脸,也关住了他蠢蠢欲动的反叛心。他成了一个从里到外都经受住考验的好学生,一丝不苟、循规蹈矩,行走在被划定的轨道上,开进高三,开进一等学府,不错分毫。

      现在,他的列车转了一圈,仍然与当年的关卡狭路相逢。

      他动过心吗?在那间100平不到的练功房,他们曾经呼吸交闻,有过挥汗如雨,有过热情如火,有过成功熟悉一套舞步后的相视一笑。那些都曾是真心。连他对学校男生追逐她身影的目光的厌恶都是真实存在的。

      在她诧异后迅速浮起的笑容里,他的心跳仍在提示着,她是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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