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虚痛失千鸟船之后》tltz1_小非

7、六 你见过玻璃温室吗

　　虚遇到过很多人。就像他说过的那样，有人对他献上忠诚，也有人对他施加背叛；有人向他倾诉爱意，也有人向他吐露怨毒。
　　但是，没有一个被他记忆。
　　时间将过往磨成碎片，他能想起自己曾认识某人，或是曾被伤害；但细节总是模糊的，无论当时感受到什么，回想起来，都不过是在一片虚无里寻找几句话，几个音节，或是几个动作。
　　……以及疼痛。
　　蔓延的、无边的疼痛。
　　痛楚是为了让人更好地区分危险。但如果无论怎样都会疼，那该如何规避？
　　他睁开眼，看到高杉坐在他身边处理手臂。他转的是对方左手，所以高杉在右手单手打绷带，尝试固定好关节。单手有点麻烦，用来固定的材料总是滑开。
　　松阳没吭声，看这人在黑暗里摸索。动作倒是很熟练，看得出受伤过不止一次。他的躯体并不特殊，和松阳印象里所有的武士似乎并无差别：他们好像都是这样，黑暗里只有模糊的肌肉线条，那些线条仿佛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只是某种长久锻炼的岁月留下的痕迹。大多数时候，这些岁月不能帮他们抗下一刀。
　　高杉不算高挑。当然，以外星人降临前人们的平均营养来看，他也并不算矮。普通过头了——这人怎么会有显得这么普通的时候？
　　当然，高杉确实是个普通人。会受伤，会疼得皱起眉，打绷带时手会打滑，只要需要，他一刀就能解决。这人没有覆盖外骨骼，不能承受长时间窒息，更不会死而复生。“高杉晋助”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松阳抬起手，按在对方肩头，顺着骨骼向下摸。很正常的骨头，再用力一下就能彻底断掉。
　　对方愣了愣，没有阻止他，只是身体僵硬着。
　　“晋助。”
　　“啊，我在，松阳老师。”
　　他从对方手里拿过绷带，帮人包扎。高杉的目光追着他的手指，一时没人说话，沉默逐渐蔓延，从中升起的却是宁静。
　　他仔细固定对方的胳膊，室内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当他意识到时，他已经在跟着对方的节奏调整气息。
　　于是呼吸融在一起，显得异常清晰。
　　“……晋助。”他小心地捧着对方的胳膊，“很疼吧？”
　　就像他在为对方心痛一样。
　　就像这伤不是他自己造成的一样。
　　“嗯，会疼。”高杉轻声回答，“不过，被您弄疼……谢谢您。”
　　“你喜欢我弄疼你？”
　　“我喜欢您可以弄疼我。”
　　——我喜欢您活着。喜欢您依旧存在，喜欢……还有机会被您惩罚。
　　松阳慢慢放下对方的手臂，捧起对方的脸。高杉明显抖了抖，但没有反抗，于是他轻松含住对方的唇，再次碰到对方舌尖。男人僵得厉害，好像只要他吮对方，就能把对方灵魂中的什么东西叼住，随意逗弄。
　　“你啊……”他贴着对方低语，“就不想反抗吗？”
　　“您的话，做什么都可以……”高杉有点喘不过气，“请……”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松阳却只是咬了咬他的嘴唇。
　　“有经验吗？”
　　“被……吗？我会努力。”
　　松阳猛地松开他，笑得眯起眼。
　　“会努力？不就是完全没有吗？”
　　高杉勉强调整呼吸。他耳朵里满是自己的心跳声。
　　“抱歉。”
　　“这么大的人，不至于真一点经验都没有吧？”
　　“抱别人的话……”
　　“啊，”他听到对方的笑声，“原来如此。你也没抱过男人吧？”
　　他低下头。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在被训斥。
　　“什么都没试过，却敢对我露出那种眼神。你以为你在渴求什么？”
　　他不知道。
　　他唯一的回答就是：“是您。”
　　吉田松阳是什么？他一无所知，但无论松阳是什么，他都愿意奉上一切。
　　“你想抱我吗？”
　　“不敢。”
　　松阳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倒在床上。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黑暗里，松阳的轮廓是发丝柔和的弧线。
　　“松阳老师……”
　　“害怕吗？”
　　“我不知道。”他小声回答，“我没试过……”
　　松阳的手碰到他领口。
　　他急促地吸了口气。
　　松阳低笑着松开他，揉了揉他的脑袋。
　　“行了，你也就这点胆子。”
　　“……抱歉。”他回答，同时慢慢用没受伤的胳膊撑起自己。
　　松阳抬手敲他脑袋。
　　“在想什么？”
　　“您做过这样的事吗？”
　　“你指哪部分？算了，哪部分都做过。抱别人或者被别人抱，都试过。”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我忘了。”
　　松阳眨了眨眼，慢慢又重复这句话。
　　“……我忘了。”
　　这好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以人类的立场，第一个这样的人多少会有些特别。但说到底，他并不是因为爱而这么做的。他只是尝试了，然后……并没有什么。他的尝试不过是证明了一样东西，就是愉悦和痛苦一样，最终都会麻木。
　　……归入虚无。
　　他不记得那些人的脸。男人，女人，都一样。他们只是无需记忆的、和感受一起麻木的碎片，早已被抛到脑后，突然谈起，能想到的只有那种老式的油灯，灯火会摇来晃去，投在墙上的人影也就随之摇晃。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现代科技赋予飞船精巧的焊接和清晰的线条，但说到底，也只是个顶棚。
　　一切都变了，却又并无差别。
　　“我不记得。”他慢慢道，“我只知道……我不喜欢只能在星空下试图找个安稳的地方入睡，但我终于有了长久的窝时，我却发现，我也不喜欢看不见星星。”
　　他对着看不到的天空絮语，天空并不回应。
　　“我是不是说跑题了？”
　　“您是想要既能遮风挡雨，又能看到星星的地方吗？”
　　“好像是？”松阳愣了愣，“嘛……想想就觉得不可能，是吧？”
　　“可以的。”
　　他看向人类，在并不存在的星空下，人类也望着他。
　　他等着对方说出什么高谈阔论，但高杉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完全可以啊，用玻璃造个房子就好了。”
　　“玻璃？”
　　他想起了为什么。以前的玻璃是彩色的，隔着琉璃，很难看清外界。无色玻璃是新传入的东西——近十几年才有的东西。
　　“讨巧。”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觉得自己被糊弄了，“这种新东西……”
　　“有什么不是新的？”高杉反问，“每一天都是新的。新事物总是不断诞生，不然，人类不就成了循环了吗？”
　　他确实觉得人类是循环。
　　生生死死、周而复始的循环。
　　“而且新事物的诞生也不错吧？如果您想要玻璃房子，我现在就能给您造。”
　　松阳盯他。
　　对松阳而言，高杉晋助本身其实也能算个“新事物”。
　　“您想在睡觉的时候看星星吗？”
　　那是不可能的。
　　不，现在，是可能的。
　　周而复始的循环被轻易打破了。
　　“不……我指的是……”
　　“安全，且自由？”
　　他呼吸一滞。被戳中了——被人类戳中了。很危险。过往的一切经验告诉他，这很危险。
　　但过往的一切经验也许都没有意义。
　　高杉是个新的存在。此时此刻，他能把高杉当成“高杉晋助”而非“一个人类”看待。
　　“我明白了。”高杉回答他，“我会竭尽全力。”
　　“什么？”
　　“为您造一个‘玻璃房子’。”
　　“凭你？”
　　“嗯……”高杉难得笑得轻松，“既然我是第一个给您答案的人，那第一个做到也未尝不可吧？”

　　……不可。
　　谁信谁傻，虚努力了那么久都做不到，你高杉晋助能做到什么，你都已经失败一次了，我凭什么信你。
　　松阳回答得很果断，但他缩回自己房间、不让高杉进门的样子很狼狈。他二十四小时内经历的情感冲击有点多，他得缓缓。
　　偏偏这种时候，主人格在摆烂。你倒是出来看看啊，再这么下去，事情的发展就要超出控制了。我跟人跑了也没关系吗，我用你的身体和别人做这样那样的事也没关系吗……
　　主人格表示……主人格没有表示。虚沉眠在意识深处，不肯回答他。虚能安睡的时候不多，对自己，松阳多少有些心软，不至于为了一个人格的选择就把他叫醒。
　　所以彻底没人能拉住现在的局势了。
　　他是不是赶紧彻底跑路比较好……相信人类，尤其是相信一个明知道对自己有念头的人类，绝对会出大事的……
　　那能怎么办呢。
　　他是个人格，他被造出来就是为了试错，他要是跑路了，虚还得辛苦再捏个人格出来，算了。
　　松阳往床上一躺，用摆烂面对人生。不是说要造玻璃房子吗，你去造，我等着看戏。
　　想法很美好，可惜，虚这种宁可人格分裂也要找办法的存在，怎么想都不是摆烂狂魔。他摆了没一会，就觉得自己躺在这实在是毫无意义，得爬起来找点事干。
　　没什么事可干。
　　那就去江户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