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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第149章 ...


  •   隆科多在北蒙古荒原上的想法,德嫔自然是不知道。
      眼下,德嫔正独立在融贵人“失足”跌落的池子边,格外清醒地朝前方看。

      贴身宫女墨心上前,劝道:“娘娘,仔细沾染了这里的晦气,咱们回去吧!”
      德嫔确实是离开了池子,但她不是回宫,而是去了宝华殿,伴着数不尽的明灯独自面对庄严宝相。

      释迦牟尼佛明睿慈悲,一身金装熠熠生辉。
      德嫔双手合十,静念静思,试图让佛祖普渡这满身的杂念与怨念。

      隆科多比康熙皇帝好吗?当然不是。
      自己为什么愿意跟隆科多交好?简而言之,就是想给自己将来要出生的孩子找个依靠。且不论佟佳氏一族有秀女要进宫,就论隆科多跟佟国维之间的父子情分,日后他必定是剑走偏锋、站的对阵营。
      那么自己应该如何让隆科多无条件站在孩子背后呢?说白了还是一个“情”字。
      情字害人也好,养人也罢,眼下隆科多走了也好,是应当暂时搁浅了。来日方长,何愁没有互惠互利之机?

      佛像静默无言,德嫔虔诚跪在蒲团之上。
      她有自己的打算,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如果孩子将来前途无量,那么如今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合规矩的事又算什么呢?哪怕是粉身碎骨、飞蛾扑火,也心甘情愿,只要孩子有出息,母亲就不计较历历往事,不惧怕情真情假。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没有什么动静的腹部,略咬了一下嘴唇。
      就在那一刹那,她的脑中又止而未止地出现了隆科多的脸庞,从模糊到具象,清晰的令她痛恨自己。

      ——隆科多,这次去北蒙古,你可要好好活着,平安结所保佑的,可不止是你的平安,也是本宫跟孩子的将来。
      ——隆科多,本宫对你的心也许只有半分真,但是本宫的眼泪却是千真万确地为你而流,你可晓得“心”与“泪”的可拆分性?心自私泪无私,心可转泪不逆,心可温泪唯咸。

      德嫔低头一嘲自己:孩子,孩子……这样的我也在盼着早日为皇上诞下子嗣。
      她闭眼,心中莫名忐忑起来,赫舍里皇后难产而死、皇上“承”字辈的皇子多数夭折、公主也不见得命数好。
      复抬头,德嫔看着佛像的法眼,无声询问:
      都说大佛开眼,开眼明示,明示则信者慧根自生。
      信女只愿多得子嗣,延续皇上香火,还请佛祖耳听信女清音明愿,保佑信女来日生产之时,凡事顺遂。
      不知信女能够为皇上诞下皇几子?若他是个天选之人,就请佛祖降下灵泽、让信女先一步知晓吧!

      就在德嫔许愿叩拜完的那一瞬间,佛像就跟真的是感知到了她的心声一般,有所“回应”。

      她只见四滴清露从佛前玉瓶中的杨枝条中落下,触地无声却不散形也不消失,“这莫非是预示着我会诞下四阿哥?”
      她才这么想着,又听见一声不短不长、不轻不重的敲钵之音,铛——,回震于耳,存真在心,“莫非佛祖是要告诉我,皇上会给我的孩子取名带个‘真’字?加上偏旁,四阿哥的名字就是:胤禛。”

      禛,“纳福吉祥、丰衣足食”之意,好兆头好名字啊!
      若是今日所想成真,那信女日后定要诚心拜谢佛祖!
      德嫔向大佛虔诚三拜。

      *
      半晌过后。

      德嫔走出殿外,对宫女墨心道:“本宫要在宝华殿祈福奉斋一个月,中秋家宴和别的事情,一概不去。”
      墨心提醒:“娘娘,拟册立新皇后的苗头才刚刚出来,您就这般回避,就不怕遭了有心人的碎嘴?”
      “本宫没什么好怕的。”德嫔变得异常坚韧,“谁要说什么就让谁说去,佛祖在上,定会事事加持本宫。”
      “娘娘,要是求佛真能灵验的话,奴才就求佛祖保佑娘娘:早日诞下一位聪明顶用、气吞山河的小阿哥来。”
      “气吞山河?”德嫔重复了一遍。
      “是啊!”墨心肯定道,“奴才是娘娘的人,定是毫无保留地为娘娘和娘娘的子嗣着想的。在奴才心里,娘娘的小阿哥定是位天资和抱负都不输给皇太子的大清栋梁之才。”

      听到这些话,德嫔精神一振。
      她深深相信:佛祖全都听清听全和听懂了,墨心的愿望又何尝不是自己这个想当母妃的人的愿望呢?但求诸愿成就。

      *
      延禧宫。
      玄烨躺在惠妃身侧,毫无睡意。

      其实近来玄烨无论是翻了谁的牌子,都是难以清睡至天明。
      朝务之中并无要事,军务也无急报要理,连行踪不定的世外高人施道渊也主动上书陈述民情民风,还有那个隔三差五就要折腾出一番“青天为民,大行改革”的举措来的廉吏于成龙,也安分的很……
      本应一身轻松才对,为何就是睡不着呢?

      “皇上,今年的中秋家宴是苏嬷嬷亲自督办的。”惠妃详细告知,“原本后宫各位姐妹担心的‘皇后之位’该不该设、或是设了以后是否该有谁暂坐的疑虑,苏嬷嬷也拿了主意:只让太皇太后和皇上在主位上左右居中并坐,就不像往年一样设立三席:太皇太后、皇上、中宫之主依次列位了。”
      玄烨本想告诉惠妃,自己恩准了纳兰父子一并入宫来赴宴。
      但又不想自己的女人的心里多种情思,就做了罢,只道:“坐次上的规矩就按照苏嬷嬷的意思办,其它的膳食、赏月、邀月、联诗等活动,都准备妥当了?”
      “是。”惠妃道,“拜月的枝豆、鲜藕、桂花糕、秋梨都备好了;团圆的月饼、糯米团子、栗子糕、芋丝饼、桂圆鸭子汤等御膳房也都仔细着在弄;《祭月表文》南府已经拿给太皇太后过目,祭月仪式有所简化,礼赞官将会遵照太皇太后的意思来履行流程。”
      玄烨试探着:“你不向朕提及纳兰吗?中秋要联诗,少不得他来助兴。”
      惠妃神色如常:“禹画师不在,皇上何不亲自画一幅《赏月图》出来,叫纳兰公子在上面题诗?岂不是珠联璧合,千金难买?”

      玄烨笑了笑,搂过惠妃的腰,“你才不输貌,提笔应制朕的画作来作诗,不是比皇宫家宴多个外人来捧场的好吗?”
      “是,不管后宫日日还是中秋节当日,臣妾的心都向着皇上,受皇上的夸赞、也接皇上的考题。”惠妃温婉,“还捂着皇上的心。”

      玄烨心情大好,“惠妃,朕看你不但会说话,也最能宽解朕的状态。所以朕喜欢到你这儿。”
      惠妃笑而不语,只静静感受着帝王的气息。

      在她看来:
      康熙皇帝亦是功利,把每个妃子的性情和作用都划分的清楚,每每临幸,与其说是共温感情,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后宫对他而言,不是倦累之后歇下的温柔乡,而是令他判断无误抉择的试验田;也不是朝务之余放松的欢情地,而是令他满足皇权无上的证道地。

      惠妃轻笑,倒是德嫔活的明白。
      ——本就各怀动因,何来无私或亏欠?
      ——自古深宫负深情,不如愁酒浇月眠。

      “睡吧。朕不松手,就这这般姿势与你搂腰至天明。”
      “嗯。”
      她本不愿在枕边人旁侧想起容若表兄,但是被康熙皇帝的言语一暗示一挑拨,反而幽思绵绵。

      *
      中秋节当日。
      得了康熙皇帝的恩典,明珠父子一并赴了宫宴。

      觉罗氏对卢氏教导道:“虽说中秋节是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饼赏月的日子,但是老爷和公子能够进宫与皇上共明月夜,便是纳兰家的殊荣,你要多包容着才是。”
      “是,额娘。”卢氏一向识大体,“尔谖跟额娘和袖云妹妹一同品尝家宴,等待阿玛和公子明早归来。”
      觉罗氏拉着卢氏的手,往正厅方向走,“额娘倒是替容若过意不去,叫你守空房。”
      卢氏懂事道:“房间内有公子新题的画扇词,房间外有公子亲挑的秋菊,迎着明月,尔谖心中不孤独。”

      正厅之中。
      袖云已经先一步坐着,觉罗氏见她身子重不方便,就免了她的礼。
      “尔谖袖云,揆叙揆方,今晚咱们一起过中秋。”觉罗氏微笑着,“月亮还是团圆月,渌水还是阖家水。”
      接下来,丫鬟们便依次端上了果盘和菜肴,又添设了茶饮,才站到一边随时等待吩咐。
      觉罗氏亲自划分了桌面正中央的大五仁月饼,分盛到家人们的盘中。
      “五仁月饼,五福临门;圆中取块,好意盈盈。纳兰一家,平安祥迎。”
      卢氏等人的脸上,都是带着笑容,谢过觉罗夫人后仔细品尝美味。

      *
      皇宫的宴席之上。
      康熙皇帝未对纳兰容若做额外的关注和提及,明珠反而看出来了:儿子似乎身体有所不适,带着些秋困和秋乏,只是强打着精神,充当了一个领了“圣恩”的“场内观赏品”的角色。
      再看景仁宫的昭妃,穿着打扮竟然是众嫔妃当中最朴素的,还不如位分低的贵人和常在艳颜显目。
      惠妃坐在“回字形”席位的太皇太后的右手侧的一列的最前面,端庄大方,自带着“众妃之首”的风范。

      明珠满意地对纳兰惠儿点了点头,在儿子耳边小声道:“容若,你好歹动一动筷,别跟一座雕像似的当摆设品。惠妃娘娘的座次你也瞧见了,是后宫中占得住脚的人儿。”
      见儿子不回应,明珠又提醒道:“如今你可是坐在康熙皇帝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家里的额娘和妻妾不差这一阵子的记挂,把心思全都放在宴会上来。”

      “阿玛,儿吃不下东西。”容若看着眼前的特备素盘,“脑中虽乱,但也在酝酿应制词句。”
      “身子不适也得忍着。”明珠的言语之间透露出关切,“不然扫了康熙皇帝的兴,你如何担待?”
      “儿忽然想,‘辛苦’一词用在‘天上月’上面合适,月仙听了那么多凡人们的许愿,能解几何?能满足几何?”
      “只要不是‘心苦’就好。”明珠道,“后宫苦水多,天上月倾听的哀怨也多,光辉照耀不过来,满愿也只能实现在少数人身上。”
      “所以儿才觉得惠儿此刻心里苦。”
      “她苦你也苦?”明珠轻踢了一下儿子的脚,“到时候被康熙皇帝察觉,就是你俩都受皮肉之苦。”

      容若拿了一只松露饺子吃起来,但却是心里闷着一口气,吞不进去。
      在他把那一口吐在碟子中的时候,康熙皇帝忽然皱眉,打发了顾总管上前询问。

      “公子这是怎么了?”顾总管叫人撤了那盏碟子,“万岁爷可是把给公子的膳食单子上面的菜色都一一过目了的,口味也是尽量照着明府的规矩来做的。”
      看着顾总管那副“纳兰公子不爱吃,御膳房就有人要受罪或是掉脑袋”的模样,明珠赶忙替容若应道:“我儿只是胃口不佳……”觉得自己措词不当,明珠又改口道:“我儿只是着了秋凉,才会消形见瘦一些,影响了食欲。本官自当好生调养着容若,请皇上不必记挂。”

      顾总管才要转身去回话,却不料康熙皇帝已经走到了明珠父子跟前——
      万岁爷的那副模样,既不是要对纳兰公子怪罪,也不是有所包容和理解,而是想用“别的方式”来让纳兰公子对这场宫宴百分百满意一般:高傲当中带着执拗,自负当中带着威严。

      *
      “朕照着惠妃的提议,画了一幅《赏月图》。”
      玄烨看了顾总管一眼,顾总管立刻击掌三声,就有两个小太监一同把已经装裱好的皇帝御笔画作连着梨花木立台一并拿了进殿。

      纳兰一看,画的留白处,竟然有皇上亲题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惠”字,就像是在有意为难他、暗示他、讥讽他一般。
      好在是殿内没有心直口快的妃子,否则谁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怕是纳兰和惠妃的颜面都挂不住,称了皇上要挑拨是非之心、惹了太皇太后不高兴。

      有一阵萧瑟秋风,莫名其妙地穿殿而入,吹响了纳兰腰间的素佩,偏是玄烨的龙佩没有响。
      惊的梁九功赶紧往迎风口一挡,免得万岁爷心态偏颇,再生是非。

      玄烨摆手叫梁九功让开,默默凝视着风来的方向,耳边依旧是清音袅袅。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纳兰的轻,单薄的身躯和清雅和素佩,于纳兰恰是合适,所以才会有风眷顾,与众不同。
      反之,自己的画作的登场,却是显得拙劣,尤其是里面的心机,更是衬托出自己的帝王心的刻薄。
      然而,身为九五之尊的龙威是不许屈服的,叫纳兰来的目的也是不会改变的:朕要纳兰的词、且要把盖了朕的玉玺和有纳兰词的画作——
      赏赐给惠妃。
      玄烨看向纳兰惠儿。

      *
      这时候,苏麻喇姑来到康熙皇帝面前,道:“皇上,奴才来传老祖宗的话。这里面的‘色香味’难免沉闷,不如叫纳兰公子题词御画之后,就准了他先一步出去散心望月吧!”
      玄烨自然是不敢当众不听孝庄的话,就对纳兰道:“此画并非是朕心血来潮之作,而是参合了惠妃的心意所作。你应和着那个‘惠’字,写一首能服众的词出来的?”
      纳兰想问:臣犯了什么错?众人有什么不满?臣为何要服众?
      但在接触到孝庄的神情的那一瞬间,纳兰就做了罢,不再跟皇上在嘴皮子上较劲。

      梁九功谨慎地端上了笔墨。
      纳兰在《赏月图》的空白处写下:

      《一浮盏·月似镜水》
      月似镜水,眼前花如锦。摇曳生动清风,暗香调(tiao)浓落星。一片冰心瑶瑟上,弦音未起曲自明。
      今宵梦,明朝露,惠风和畅云影轻。晚媚云秦,悬眉楚汉,暗忆天上人间彻清。玉鉴未觉风朦胧,碧潭雕心、一字点轴,过笔穿墨清晖临。

      玄烨看罢,直击而问:“你连用三个‘清’字,是想表达什么?”
      纳兰道:“臣是大清的子民,一颗心向着大清,皇上清明而治,天下大幸。”
      “朕要你说实话,你觉得朕这幅画画的如何?”
      “应节应景不应人。”
      “你——”玄烨指着那个“惠”字,话音戛然而止。
      “这个‘惠’字加个部首变成‘穗’字,恰是应和了秋收之盛,”纳兰提笔补足,“穗风和畅也说得通,春华秋实,岁岁平安。”
      “纳兰,你很聪明。”玄烨直视着他,“可知道,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请皇上收回成命吧!”纳兰忽然做出请求,“这幅画与其赐给别人,不如让臣拿回家去做纪念。”

      玄烨的心思被对方看透的那一刻,他感到气愤。
      ——朕要做什么,凭什么要被你察觉?你有什么资格先一步替惠妃收下这幅画?
      ——你的才华,显露也好掩饰也罢,总是这般“不动声色”或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朕面前,安静的你和理争的你,又或是作为“纳兰性德”的你,都让朕……恨而不舍、爱而不纵。

      “万岁爷。”顾总管叫了一声,“这画您打算如何处置?”
      “朕,”玄烨一想,“就赏给皇贵妃吧!”

      众人大惊。
      连孝庄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好皇孙玄烨何时立过皇贵妃了?

      玄烨亲自把《赏月图》从梨花木立台上拿了下来,走向钮祜禄氏的坐席。
      昭妃却是从容不迫地起身,从坐席后走出,恭敬相迎。
      玄烨把《赏月图》赐给钮祜禄氏之后,与她携手走到主座席处。梁九功见状,立刻反应机灵地添了一把椅子,然后退到了一旁。

      众人只听见康熙皇帝道:
      “朕于今夜正式册立昭妃钮祜禄氏为皇贵妃,协理六宫事物,尔等诸妃,应守礼克己,恭从以待,不可不分尊卑、造次越礼。可都记下了?”

      众嫔妃纷纷起身,齐声应道:“臣妾等遵听圣意,恭喜皇贵妃娘娘,贺喜皇贵妃娘娘。”
      玄烨点了头,先让钮祜禄氏在自己身边坐下,再让其她嫔妃回位就坐。
      孝庄看着这一切,不发一语,让人看不出她对皇上的“意外之举”是赞同与否。

      *
      明珠父子也坐归了原位。
      在康熙皇帝的一声:“诸位不必拘束,自取桌上饼食和美酒来享用吧!”中,明珠父子随着众人一同,开始饮食。

      “儿啊,”明珠心有忧虑,“这遏必隆之女成了皇贵妃,是不是意味着惠妃、荣妃和宜妃的协理六宫之权被无声割消了呀?”
      “事发突然,怕是谁也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做。但是照着位分上面的权责划分来看,日后的后宫之事,理应是由皇后妃说了算。”
      “那惠儿——”
      “惠儿跟荣宜二妃一样,要以皇贵妃为尊。阿玛您看,今夜唯独德嫔没来,她倒是懂得巧避,看来日后后宫也不会无风无浪啊!”
      “儿啊,你要提点着惠儿好好应对。”
      “嗯。儿会找个机会跟惠儿碰面。”容若忍着不看向惠妃,“也……正好是有些别的话,要一并对惠儿说。”
      “你自己小心。”明珠叮嘱。

      踏出这一步。
      要不为别人所洞察,又要被惠妃所发觉,容若想了个办法。

      他按照太皇太后的恩典独自外出透气,在桌面上留下了:自己的素佩的穗带和一个勺子。
      他相信,惠儿聪慧,定是能够知道:二者相组,是个“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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