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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147章 ...


  •   一日,纳兰容若被太皇太后托苏嬷嬷请到了慈宁宫。
      纳兰寻思着老祖宗是要问关于颜氏侧夫人产期之事,不料却不是。

      纳兰给给孝庄请了礼之后,就照着孝庄的吩咐到她身边坐下,甚至被特许在无外人之时称老祖宗为:皇祖奶奶。
      纳兰自然是不敢逾越了规矩,依旧是亲分地叫孝庄为:“老祖宗。”

      孝庄平和道:“年后皇上要进行新一轮选秀,新人进去了,旧人自然是多少有些不乐意的,所以老祖宗我就决定:等到赫舍里皇后的孝期满了以后,就给大清立一位新皇后。”
      纳兰道:“老祖说的是,中宫之位不可久缺,应当有新主再掌后玺。老祖宗心中为皇上挑了谁?”
      见纳兰这么问,孝庄便安心了不少。
      “挑了谁”和“想挑谁”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纳兰契合了太皇太后的意愿。

      “我看遏必隆之女昭妃不错。”孝庄微笑道,“平日里守规矩,对我、对皇上的嫡母都孝顺,最关键的是:昭妃不似别人,她阿玛遏必隆已经去了,她不必再背负族人的愿景,可以好好做自己。”
      “是,不活在压力当中和知道自己的活法,这两点最是难得。”纳兰点头,“老祖宗的眼光一向中肯。”
      “兴许在外头看来昭妃并不得宠,但是我在深宫里住的久了,就明白‘得宠’和‘恩宠’是两回事。一个妃子,被皇上看中且多得皇上临幸,那是‘得宠’无错;反之,皇上去瞧她的次数不多,但是每次都能尽兴而归,便是‘恩宠’于她。得宠者不长久,恩宠者福气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祖宗您是看的最透彻的。”纳兰道,“立新皇后,需要的不是最得宠、最能干、最无可挑剔的女子,而是恩宠偶得却胜于盛宠、平凡是真胜于锋芒毕露、温婉柔顺胜于明丽动人的昭妃。”

      孝庄拿了块藕粉桂花糕到纳兰盘中,道:“孩子,老祖宗我想来想去,这立昭妃为新皇后的事,还是得你去跟皇上先提前打个招呼。”
      纳兰谢过孝庄,道:“是,老祖宗交待就是。”

      “如今遏必隆已经死去多年,皇上要是立他的女儿为皇后,反倒是可以彰显出他对老臣的恩恤,有利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再战三藩。”
      “纳兰明白,会把老祖宗的苦心和立后所牵涉的层层关系都说给皇上听。”
      “皇上八岁登基至今,也算是仁孝勤敏,让大清变得比前三代先帝在位时都好。我这个皇祖母做这个主,皇上肯定是有微词,毕竟遏必隆作为托孤大臣之一,立场摇摆,不得皇上信任。但是没办法啊,老臣有老臣的份量,不管生前死后那份影响力就搁在那里,只能为我所用。”
      “昭妃识大体,只要老祖宗您细心调教,她必定能够做一位对大清有利的皇后。”
      “孩子,你能够与我同心、同心为了皇上和大清国好,何尝不是康熙朝后宫的福气?”
      “是太皇太后的鸿福保佑着,容若和皇上,以及大清后宫才是岁岁平安。”

      孝庄留了纳兰下来吃午膳。
      满桌的素膳中,纳兰觉得三鲜素饺子好吃,还有就是跟胡萝卜丝和花菇丁一起炒的玉米笋,也特别鲜嫩美味。

      孝庄终于向纳兰问起了家事:“你的侧夫人颜氏,近来一切可都好?”
      “谢老祖宗关心,袖云得了老祖宗的赏赐,惜取来之不易的福分,一切安泰。宫中的御医作诊之后,预估的产期是明年春天,等到富格降临人世,容若一定亲自入宫给老祖宗报喜。”
      “纳兰,说心里话,你对皇上对你的长子的命名可算是愿意接纳?”
      “富格二字,有对纳兰家家训家风的警戒之意,也有包含着对容若的长子成长的愿景,容若和阿玛都已经把皇上的赐名当作是颜氏长子的实名了。”
      “要是颜氏诞下女儿呢?”
      “那容若要好好斟酌。”
      孝庄笑道:“你这个阿玛处处仔细,儿女们都是有福气的。”
      纳兰礼貌道:“多子多福,容若跟皇上、太皇太后同盼。”

      *
      午后。
      纳兰来到养心殿等待康熙皇帝。

      玄烨到来后,问纳兰有什么事?
      纳兰回应的也直接,是关于册立遏必隆之女昭妃为新皇后之事。

      玄烨以为侧臣在开玩笑,便应道:“这事不急,新皇后的人选朕会跟皇阿奶商量着来办。”
      纳兰正色道:“皇上,这正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今日的纳兰,只是一个说客。”
      “那个昭妃有什么好?”玄烨冷问,“朕问你你也不知道,你只会一味地按照皇阿奶的意思来办事。”
      “回皇上,您跟昭妃之间感情好不好,臣无从说起。但是昭妃的家国之好有三:第一,团结王公大臣一致对敌;第二,稳定朝中各方派阀人心;第三,让太皇太后少操心,安稳后宫。”
      “你少在朕面前分析的头头是道!”玄烨显得厌烦,“皇阿奶一再干涉朕的大婚,你就没有为朕考虑过那种憋屈的感受吗?”
      “臣正是因为深深考虑过,所以才劝皇上仔细考虑太皇太后的意思。”

      “朕即便是要靠王公大臣们的支持才能坐稳皇位,也想挑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来当皇后。更何况朕的结发妻赫舍里才仙去不久,朕十分怀念,并无立后之心。”
      “立皇后,凭的不是皇上喜不喜欢。”纳兰谏言道,“而是立谁能够对皇权巩固有好处、对皇上大志的实现有帮助、对后宫的平稳安好有推力。”
      玄烨冷讽:“你如今跟卢氏恩爱,接下来是不是要拿自己的感情经历出来,告诉朕如何把一个原本不喜欢的女子,变成夜夜鸳鸯同梦的真爱啊?”
      “臣不敢。”纳兰直言,“自古以来,按照自己的喜好立皇后的君主,下场都未太好,恳请皇上以史为鉴,顾全大局,将册立新皇后之事——视为国家大事,而非单纯家事来考虑。”
      “这倒是条真理,怪不得阿巴亥、海兰珠、董鄂妃在生前都没有当成皇后,看来列祖列宗比朕圣明。但是朕跟列祖列宗不同,因为朕心里没有爱的死去活来的女人,只有追思的深不可出的旧爱,那个人就是朕的赫舍里皇后。”

      顾总管小心翼翼地提醒:“万岁爷,是先皇后。”
      “你放肆!”玄烨一喝,“赫舍里还好好地活在朕心里,朕去牌位供庙里看她陪她说话,她每一句都听着、还回应了朕。”
      “万岁爷,您这可使不得。”顾总管只感觉毛骨悚然,“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奴才和纳兰公子听过就罢了,万一传到朝纲、传到后宫,人言可畏呐!”
      “朕没有下令将赫舍里皇……先皇后的画像,挂在修好后的毓庆宫皇太子的房间内,让其日见瞻思生母,渐孝渐长,勤勉用功,已是清醒让步。”
      玄烨一甩手,“立新皇后之事,朕实在是不想遵照皇阿奶的主张——”

      纳兰耐心道:“皇上,您要是听从太皇太后的话,亲族后宫皆大欢喜;要是一意孤行纵己所欲,则朝纲不稳臣心堪忧。请皇上慎思遵行太皇太后懿意。”
      “朕一旦同意,不就等于接下来就要多宠昭妃吗?”
      “皇上去昭妃宫里去的少,不等于昭妃没有优点,彼此相处的多了,感情自然就深。到时候昭妃封后大典水到渠成,皇上必定是龙颜大悦,六宫也是谐和相祝。”
      “罢了。皇后不过是后宫里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摆设摆了,什么母仪天下、雍容华贵、温良贤淑,全是坐上了后位的女子硬往自己身上压的石头。朕看得出来,皇后后位跟皇帝宝座一样,坐上容易坐稳难。”
      “皇上要是这么说,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会怎么想?”纳兰一叹,“太祖爷十三副铠甲起兵,太宗皇帝联姻蒙古巩固大金,顺治皇帝迁都北京,谁人没有危机感?谁人是‘容易’坐上去的?”
      顾问行小声道:“公子,相比较三位历尽万难登位的先帝,咱们万岁爷出过痘,确实是……最轻松坐上皇位的了。”

      玄烨瞪了顾总管一眼,心生愧疚:
      自身相比较于列祖列宗,的确是言过其实了,有失体统。
      自己好似莫名其妙地栽进了纳兰的话术陷阱里,想要跳出,唯一的办法就是——
      确定出“比三位先帝的皇后都稳妥的人”来当大清康熙朝的继后,以保留住自尊和颜面。

      “好!”玄烨龙威一振,“立遏必隆之女昭妃为新皇后,册封之礼待朕跟太皇太后协商过后,再交给礼部去办。”
      顾问行伏地磕头,激动道:“万岁爷,您能顺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把立后之事确定下来,便是让许多人少了一份挂心,奴才觉得,是咱们大清之幸啊!”
      “朕是个明君,明君有明君的处事之道。”玄烨挺胸背手,仰着头,“朕的继后,能够起到她所能起的作用就好,其它的,朕不多做强求。”
      顾问行大声:“万岁爷圣明。”

      “朕,现在去景仁宫看看昭妃。”玄烨决意,“纳兰你跪安吧!”
      “是,臣告退。”
      “等等,你亲自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回话。就说朕以大清为重、天下苍生为念,决意立昭妃为中宫新主。”
      “是。”纳兰对康熙皇帝了解的清楚,“臣会把皇上意气和抱负、心志和抉择,全都明明白白地跟老祖宗说。”
      “还有,你跟太皇太后说,今夜朕和昭妃一并到慈宁宫去请安、共用晚膳。”
      纳兰应第三声:“是。”
      然后补充道:“臣还会一并向老祖宗说:皇上心里一直有昭妃,这次帝妃一同去慈宁宫,是臣的主意。”
      ——不是皇上借此讨老祖宗欢心。
      ——也不是昭妃借此增加好感度。

      玄烨一笑。
      ——果然,最懂朕的心思的人,是纳兰性德。

      *
      此时的佟国维,并不知晓孝庄的“立后意思”。
      他的心思,仍旧扑在女儿景茵珠的“皇后之路”上面。

      朝堂之外,佟国维跟明珠、索额图坐在一处雅室内饮酒,把盏言笑。
      此三人,就像三只老狐狸一般,彼此猜测心事心机,言语和脸色之上,却如知交好友,和和气气。

      “佟大人大喜啊!”明珠一脸堆笑,“明年景茵珠入宫为妃,定是光耀佟佳氏一族的门第,深得圣心。又有隆科多主动到北蒙古去勘查敌情报国,立功晋升指日可待!你这个当阿玛的,喜事连连。”
      佟国维春风得意,声似惠风过柳:“明珠大人同喜同喜,容若公子将要喜得贵子,明府上下欢庆,天下同乐。”

      索额图拿起茶碗来饮了一口,只在心里乐呵二人的演技。

      佟国维捕捉到索额图的心思,连忙道:
      “索大人你也不差啊!这皇太子叔姥爷的身份,自古以来几个人能有?亏得你忠君为国,有长公子阿尔吉善在福建水师守护大清海线安宁,二公子格尔芬当差御前……不像有的外戚执念太深,专爱弄权术弄心术,落得一个株连九族的下场,汉代的先例可是钉在了史册上的。”
      索额图连连发笑,“本官是大清朝的忠臣,不是罪臣。明珠是大清朝的能人,不是罪人。佟大人,你说呢?”
      佟国维赔笑道:“下官自然是明索两党的中间人,立在原地,任凭它什么风什么雨,都不倒不斜。”
      索额图和气地给佟国维递了一块龙井酥,道:“佟大人,你无需多看历朝历代外戚专权的例子,多想想自个吧!蛟龙想要翻云覆雨,还得看天帝天后的脸色呢,光是自作聪明有什么用呢?”
      “索大人多言极是。”佟国维表面谦谦而心不谦,“下官牢记在心。”

      “放松点,放松点好啊!”
      ——别让过于真实的演技出卖了你。
      ——什么叫做失真?佟大人你这副姿态就叫做失真。
      明珠对佟国维看的透彻。

      明珠拍了拍佟国维的肩膀,眼中流露出老练的、沉淀过的“期待感”。
      他慢声轻调却又不失慷慨起伏,道:“景茵珠样样出挑,将来何愁不宠冠后宫,让佟大人你得偿所愿啊?”
      佟国维客气道:“到底是惠妃娘娘被明珠大人调教的好,四妃之首的位置和六宫协理的执权,大家都是认的服的。小女只是吃了‘年轻’二字罢了,日后她的位分能到几何,岂是我这个阿玛可以预料的?”
      索额图忽然站了起来,煞有介事道:“那自然是当上皇后啊!”

      佟国维浑身一震,下一瞬,又因为迎上索额图的目光而惊诧。
      他把斟茶的茶壶一晃,茶水洋洒了半个桌面,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就跟应和着那三只老狐狸的——
      心照不宣的真心思一样。

      “只是这皇后,”索额图风轻云淡地一弹官服上面的水珠,“在才貌之外,也要身体好、命数好才行,佟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佟国维匆匆寻了个借口道:“都怪小女向来不信占卜之事,否则下官真想叫个术士来好好算上一卦,看看能算出什么因果机缘来。”
      “明珠大人你看看,要不怎么说佟大人的女儿懂事呢?”索额图把话题抛给自己的政敌,“知子莫若父,但是知父莫若女啊!”
      明珠巧道:“只可惜你我生的都是儿子,哈哈……”

      三人在席间对茶而笑。

      这些笑容的背后,全是三人的勾心斗角和各派阀的暗流涌动。
      越是细看,越是明灭深浅难分;
      越是细探,越是黑白相争难清。
      都是康熙朝所独有的朝纲环境罢了。

      *
      夜浓。
      远黛择了一盘秋果给惠妃送去。

      “娘娘,皇上去了昭妃的景仁宫,今晚翻的是昭妃的牌子。”
      “盛宠了德嫔那么久,皇上是该把雨露分洒在别的妃子身上了。”
      “奴才倒是觉得刮过后宫的秋风格外凉,又是到了添衣添被的时节。”
      “有人心寒有人心喜,后宫的四季不是一向照着心境来分的吗?”惠妃笑了笑,“有什么不同寻常?”
      “咱们宫里没有,永和宫那边的能习惯吗?”远黛扶惠妃到妆镜前面坐下,“德嫔娘娘需要皇上的恩威照拂,也需要隆科多的甜言蜜语,她就像是一朵绽放在悬崖边上的花儿,往左君心难猜,得之怕失;往右郎情难辨,万劫不复。”
      惠妃亲自取下了一只绾发的玉钗,青丝倾泻而下,萦绕出浅浅清香。

      她点醒贴身宫女道:“远黛,不能说德嫔不聪明,依附皇上,可以换来后宫的立足份量;贴附隆科多,可以为她将来诞下的皇子找靠山。她是时常敲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的。”
      “原是如此。”远黛轻轻为惠妃梳发,“原来德嫔知道朝中除了明索两党,最有可能成气候的——就是佟国维在筹谋的‘佟党‘,也就是所谓的’佟半朝‘。”

      “不错,德嫔跟隆科多只是相互利用罢了。”惠妃切入的精准,“二人建立在利益基础之上的爱情,哪有谁辜负谁?哪有谁对不住谁?”
      惠妃看着镜中容颜,“哪怕是日后德嫔和隆科多恩断义绝,也不过是演戏给别人看的罢了。”

      “娘娘对一切看得透彻,终将是后宫的真正赢家。”
      “你忘了太皇太后的教诲?”惠妃回头,看着远黛的脸,“太皇太后说:后宫只有输家,没有赢家。赢的人,手段未必光彩;输的人,却是一恨成千古。”
      “那娘娘以为,何谓不输不赢?”
      “保持中庸不成,会变的平庸;一路高歌不成,会处处树敌。最佳方法,便是守着本分、自得尊重。”

      惠妃看向镜中月。
      月如旧,宫闱一夜风吹彻,卸钗几人轻寒?
      朱颜落,消得几度红烛泪,眉梢淡了还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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