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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破窗寻月(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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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十四努力将萧姝拖到了木板车上。
她虽比萧姝大一岁,但并不比萧姝强壮,甚至更弱小。
她拉着木板车,肩膀都磨出了血迹,但她却毫不在意。
天色很黑,除了乌鸦的声音就只有风带来的呼啸。
在这无人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可怖。
可是小十四却毫无惧意,心中只有着急。
她没有方向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她遥遥看见远方有村庄,村庄有一户人间亮着灯。
暗夜中的一盏灯。
就像温暖的日光点亮了小十四内心的希望。
她病急乱投医地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
大概小十四此生的好运都用在了此刻,她运气很好,这里住的是一位老医者。
老人看到木板车上昏迷的萧姝,二话不说为她的手腕止血。
还好还好,萧姝年纪小、力气不够大,手腕上的伤口不大,血流失得不多。
老者告诉她这手腕上的伤没事。
小十四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昏了过去。
她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傍晚,淡淡的药草香飘进她的鼻腔,她挣扎着起了身。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肩膀传来的疼痛,不过已经被包扎好了。
她心里记挂着萧姝,踉踉跄跄走出房门。
她没有看到萧姝,只看到那个救治她们的白胡子老头在院子里熬药。
老头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见她,笑眯眯地朝她招手:“来,我估摸着你这会儿该醒了,熬了些粥,你来喝点。”
小十四看着老头:“我没有钱。”
老头失笑:“老夫医人救人从不为钱财。”
小十四一路颠沛流离,见过太多因为钱财而丢掉性命的人:“那你为了什么?”
“为了自己的心。”
那时的小十四还小,不懂这话的含义。
老人招手让她上前,小十四一边上前一边问:“我妹妹呢?”
“原来是姐妹啊,”老人了然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另一间屋子,“她白日里醒过一回,我喂她吃了些粥又睡过去了。”
她这才安下心来蹲在老人身边狼吞虎咽地喝粥。
“不过,”老人一开口,她的心就揪了起来,“她身上有毒,你知道吗?”
啪嗒。
她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毒?怎么会呢?”
小十四冲进萧姝的房间,萧姝睡得很平稳,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完全看不出是中毒的样子。
小十四还记得自己刚到这里时,狼狈得要命。
萧姝和她父亲安榭一起在城门外施粥,小十四因为太过瘦小总是被推搡,她本心灰意冷打算离开,可是萧姝注意到了她。
萧姝穿着华丽的衣衫,毫不在意她满身灰尘,蹲下扶起了她:“有摔痛吗?”
小十四没有见过这么漂亮又善良的人,她呆呆地摇了摇头。
萧姝转身去拿了一碗粥递给小十四,小十四看着白粥吞了吞口水,又看了看萧姝,萧姝朝她推了推:“不饿吗?”
她这才接过粥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萧姝生怕她噎到:“别急别急,还有还有。”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萧姝。”
小十四怯怯地看着她:“我……你叫我十四就好。”
“好,十四别急,还有呢。”
萧姝说着又给她拿了几个饼子,小十四颠沛流离了很久,这是她吃到的第一顿饱饭。
她心满意足地拿袖子抹了抹嘴巴,这个动作让萧姝看到了她手腕的一个手链。
手链只是一根简单的红绳,很普通,不普通的是红绳上雕刻的一只兔子。
萧姝喜滋滋地掀开自己的袖子,伸出手腕:“我也有一只哎,是我爹给我刻的。”
萧姝说着拉起小十四跑到安榭面前,兴冲冲地对安榭说:“爹!你看,她的小兔子像不像你给我刻的这一只。”
萧姝说着回头冲她笑:“十四,快让我爹看看。”
“十四……”
萧姝在踏上睁开了眼,面色苍白,却还向她挤出一个笑容,“别哭。”
小十四蹲在她床边,拉起她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谢谢你救了我,”萧姝对她笑了笑,“不过这毒没解的,不必为我费心。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我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呢,你得替我去瞧瞧。”
小十四猛烈地摇头,眼泪被她摔开:“不行,想看就自己去瞧,我才不帮你呢。”
“十四,我……”
萧姝猛地咳嗽了几声,小十四急忙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扶着她坐起来,喂她喝了几口水,她这才缓过来一些。
“十四,我爹已经走了,我娘给我下毒,我没有亲人了也没有家了。
“我对这世间没有留恋了。”
“怎么会没有亲人了呢,”小十四有些着急,眼泪一颗一颗掉,“你还有我啊,我也是你的亲人。
“我们在的地方就是家。”
安榭看到小十四手腕上的兔子,没有拿稳手中的碗,粥撒了他一身。
萧姝惊呼一声急忙去马车里找帕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这个孩子的面容上。
虽然因为颠沛流离她的脸上都是灰尘,但是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他不会认错。
他曾无数次看向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眸,他住在这样的漂亮的眼眸之中。
安榭蹲在小十四身前,双手颤抖地扶着她的手臂:“孩子……你……你叫什么?”
小十四定定地看着安榭,半晌才开口:“我姓闻,我叫闻知秋。
“我娘叫闻悠,不过她说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塔娜。”
安榭眼眶中的泪水骤然掉落。
“你是我爹吗?”小十四澄澈的眼神看向安榭。
安榭声音哽咽:“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爹的?”
小十四歪了歪脑袋:“因为娘画了很多你的画像。”
“你娘还好吗?”安榭不抱任何希望地问出这句话。
当初他与萧佳婵成亲的条件就是萧佳婵放了塔娜,但他们彼此此生都不能再见一面,如果安榭不答应,萧佳婵当场就要杀了塔娜。
他是经历过战争的人,他知道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我娘已经死了,”小十四摇摇头,“不过她有话留给你。”
安榭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忽然燃起希望:“她……她说什么?”
“我娘说,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活着,她就活着。”
萧姝回来时只看到父亲抱着一个小乞丐嚎啕大哭。
在萧姝印象里的父亲,情绪内敛、沉默寡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外放的情绪,她急忙扑上前:“爹,您怎么了!”
小十四从安榭的怀里挣扎出来,笑着对萧姝说:“多谢你的粥,大人因为衣袍弄脏了有些难过,大人说这是他最喜欢的衣袍。”
安榭想要拦住小十四,但是她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
小十四认真地看向萧姝:“安榭也是我爹。”
萧姝很聪明,她想到了父母如寒冰一样的关系,又想到了她们初遇那日父亲的失态。
原来是这样。
“是吗?”萧姝竟然笑了笑,虽然这个笑容十分苍白无力,“我一直想要一个兄弟姐妹,看来是天神听到了我的祈愿,把你送到我身边。”
小十四坚定地看着她:“你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一定要救你。”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萧姝躺下,转身跑出房间跪在老头的身前,她的动作带起了地上的尘土:“我求你救救她,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老头看着她叹了口气:“我会试着为她解毒,但不一定奏效,她中的毒太罕见。不过,还有一个法子,也许能帮她续命。”
“什么法子!”小十四满怀期待地看着老头。
“以血换血。”
小十四毫不犹豫伸出胳膊:“用我的血和她换!”
老头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你为什么要救她?”
小十四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小时候,我和娘相依为命,那时我想着要是爹也在就好了,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多好。
“但后来娘走了,娘走之前告诉我让我去找爹,但是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就走了。
“可谁知道,爹也走了,只给我留下了这一个妹妹,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只想要一个家。”
老人沉默许久,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悲悯:“以血换血之法对你也会有伤害,毕竟她的血里也有毒。”
“没关系的,”小十四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的。”
老人仰头长叹一声:“好,我答应你。”
小十四高兴地冲进房间:“你不会有事的。”
萧姝看着小十四灿烂的笑容上还挂着刚才没有擦干净的泪痕,忽然觉得为了她活下去也很好。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十四:“我姓闻,闻知秋。”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萧姝歪着头想了想,“可是我不想要‘萧姝’这个名字了,萧姝已经死在乱葬岗了。”
“那你取父亲的姓好不好,”闻知秋提议,她低着头想了想忽然抬头,“安昀好不好?”
“云朵的云吗?”
“不是,是日光。”
再黑的夜也会迎来日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