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不见山》约春酒

39、第 39 章

　　飞机着陆，江欢南不自觉呼吸紧促起来，那种感觉是踏实但忐忑，还有暗暗的委屈交织在一起，复杂又难以言状。

　　海市天气非常不错，出租车上的江欢南显然眼睛已经不够用了，繁华入镜，每一帧都足够她消化许久。

　　师傅从后视镜瞄她两眼，“很久没回国了？”

　　江欢南点头笑笑，“有几年了。”

　　“像你这么漂亮有气质的小姑娘，在国外待几年都不愿意回来了吧？”江欢南张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江欢南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海市半步，曾经的向往和憧憬，在这里破碎一地，她本能的排斥。

　　就像现在她捧着咖啡在江边吹着晚风，没有任何人会给她难堪，更不可能把她赶走，她还是觉得这里和她气场不合，阴影很重。

　　和康叔电话报过平安没多久，一个国内电话就打进来，江欢南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她刚买的新电话卡，会是谁？

　　犹豫片刻接起电话，很低沉的男声，“是江欢南吗？我是康叔的儿子，康建。”

　　江欢南万分意外，思维一顿，“你好，是康叔让你联系我？”显然的，否则就是灵异事件了。

　　康建说话听起来是知礼的人，“是，老头昨天突然给我打了电话，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可以联系我。”

　　江欢南生硬地扯着嘴角，“好，多谢。”

　　多年不联系的父子因为她回国取得联系，他们的关系似乎也不是一颗完全没有缝隙的石头，既然儿子肯帮忙，她做的一切不多余吗？真费解。

　　江欢南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身边挤过来一对夫妻带着可爱的女儿，“美女，能帮我们拍一张合照吗？”

　　江欢南欣然点头，小框框里的三人紧紧贴在一起，按快门时的笑容比他们身后的璀璨灯火还灼眼。

　　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江欢南觉得自己回来才不到24小时，人就被切换到了另一个模式，敏感又矫情。

　　过来道谢的夫妻问江欢南需不需要拍照，江欢南摆摆手谢过，“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馆吗？”

　　“有一个做鱼的店还不错，最近很有名气是吧老公？我们去吃过好几次嘞，从那边一直走过去，左转，看到一个报刊亭，过马路就到了呀！”

　　“谢谢！”

　　鱼？她有多久没吃鱼了呢？忘了。国外店里做的鱼完全不符合她胃口，她自己又不会杀鱼，好像最后一次吃鱼还是那次去省城看病，回方县之前言叔做的，那是言叔最拿手的菜。

　　江欢南抬头看着天，言叔，南南回国了，真的好想回去看看你啊。

　　*

　　江欢南站在这家叫‘南方有鱼’的店外，屋内座无虚席，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时，服务生已经热情地把她请进门，“您来的正巧，还剩一张桌，今晚还剩一条活鱼。”

　　江欢南忐忑的心终于放下，喜欢，真的很喜欢脚踏着祖国大地，期待着思念的美食，被自己人悉心照顾的感觉，周围有热腾腾熟悉的人间烟火气。

　　她的风味鱼端上来，江欢南的筷子抬起来时突然被从身后走过来一个男人吸去了目光，男人很年轻，很高很结实，肩膀又宽又直，挺拔之余还有一股混劲儿。

　　他走过去和吧台里的收银员说了什么，然后就绕过去进了后厨，再也没出来。

　　江欢南只看到了他一点侧脸，可这已经让她浑身的血倒流了，他实在太像言千乘了，别说四年，四十年她也未必会认错。

　　一直朝吧台和后厨张望，江欢南都忘了吃鱼，直到服务员过来问，“女士，是不是鱼不和胃口？有什么需要您和我说。”

　　“请问你们的店开多久了？”江欢南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一年，我们这是连锁店，全国目前有十二家分店。”

　　江欢南点点头，兀自笑了，在想什么呢？是觉得那个人会是言千乘？还是不死心的觉得言千乘有可能在海市的餐馆里工作？

　　别太离谱了，他应该在盛京读完了他理想的专业，入职了某家高薪企业……

　　鱼非常好吃，先油煎再猛炖收汁的口感，鲜咸麻辣的程度刚刚好，怪不得生意好。

　　可江欢南一直吃的不踏实，忍不住去瞄后厨的门，她也不知道多看一眼那张脸有什么意义，但她控制不住。

　　买好单，江欢南鼓起勇气指着那扇门，莫名其妙地问收银的小妹，“后厨已经下班了吗？”

　　被问的人一愣，“没有的，今天我们老板来了，正在给整个后厨开会，所以里面的人……估计都要很晚才下班了。”

　　江欢南赶紧逃离了那家店，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回酒店用非常烫的水不停冲澡，希望自己清醒点。

　　她不该对国内的一切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接下来的三天，江欢南去了四次工厂，一个人和对方一群人交战了四个回合，跟律师沟通了十几次，在当地很有影响力的晚报介入之前，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康叔电话里很激动，“南，我没看走眼，你是很厉害的女孩，我也会遵守约定。”

　　“康叔，谢谢您的信任。”

　　事情虽然近乎完美地解决了，江欢南却不觉得有多开心，反而感觉撑着自己的框架突然塌了，瘫软成泥。

　　电话很快再响起，又是康建，他想见面表达感谢，结尾还克意说是受康叔之命。

　　江欢南第一反应是拒绝，转念却答应了，大概是好奇心吧，又或者，无论如何他是康叔的亲儿子。

　　酒店附近的咖啡厅，康建进门时很亮眼，裁剪考究的西服套装,商务短侧背发型,利落清爽。

　　长相，并不是江欢南喜欢的精致挂，像个化了淡妆的男演员忙着去赶场。

　　“我以为你会是很干练的女强人形象。”康建每说完一句话会弯起嘴角闪笑,看似客套友善，却有点油腻。

　　江欢南更喜欢开门见山,“我们今天见面的主题是?”

　　康建眉尾一挑,“那就不说废话了,我希望你能回去给我爸带个话，关于他遗产的问题……”

　　江欢南瞳孔地震，以为自己听错了，实在够荒唐耸人。她努力克制情绪，深呼吸，“这是你们的家事。”

　　“是我的家事不假，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外人都可以参与的，我爸能把涉及千万钞票这样的大事交给你来办，证明他足够信任你……遗产的事听听你的建议有什么不可以？”

　　江欢南盯着康建，带着“所以你想干什么”的疑惑，既选择断亲，却放不下老人的遗产，真活久见，很不要脸。

　　“我和我父母有好多年没见面了，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你知道多少……”

　　江欢南起身就走，一个字也听不下去。

　　突然，康建拦住她，“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去劝劝我爸，不要在设想我会去国外和他们一起生活，更别计划用女人来捆绑我。”说完还做出很抱歉的表情。

　　江欢南一愣,“女人?我?”

　　康建不置可否，“所以，我决定放弃遗产继承，让他们把国内的房产尽快做打算吧，如果想捐给慈善机构，我都没有任何意见。”康建冷静坦然，冷血到没有一丝人情味。

　　江欢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有种。

　　“好，定一字不落转达，哦对了，请你不要设想康叔用来捆绑你的女人会是我，因为我对你这种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康建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欢南已经开门离去，“我是，哪种男人啊?”

　　年近三十，康建每天24小时泡在工作里，除了家政阿姨，几乎不怎么接触女性，连秘书都特意选了同性，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在女人心里的样子。

　　康建突然有点在意刚才江欢南对自己的评价，他哪说错了?这小丫头是在较劲吗?

　　第二天，江欢南替康叔顺利办好了赔偿手续，定损折算后，亏的钱已经微不足道，她该准备回去了。

　　地铁上，江欢南手握着刚在小摊上买来的特产点心和女孩子喜欢的小物件，目光呆滞的盯着电子广告屏,“盛夏避暑，就来盛京!”

　　竟然是盛京的旅游宣传片，江欢南马上就坐直了，一帧不落地看，画面里盛京大学足足有好几秒镜头。

　　江欢南的思绪飘了好远好远，坐过了站，她盯着手里的东西，再看看地铁末站，海市国际机场，如果她一直坐下去，再买一张飞机票，她就可以回家了……

　　五小时后，飞机落地盛京，那感觉竟比上周落地海市还紧张数倍，但很快又觉得完全没必要，她只是静静地走一走儿时的路，呼吸家乡的空气，仅此而已。

　　没有在盛京停留，依旧选择坐大巴直达方县。大巴车更新换代了，高速路更宽更平整了，连服务区都更现代化了。

　　江欢南欣喜又自豪，都在变好，真好。

　　方县城内变化不大，从客车站出来，一大堆黑车司机抢着喊人，阵势吓人。江欢南从角落挤出去，然后轻车熟路拐到一条胡同，再顺利回到主街上。

　　四年像四天那么短，好像她从不曾离开过，真神奇。

　　临近傍晚的方县是最惬意悠闲的，气温适度，耳边充斥着熟悉的乡音和街景，只靠步行就能到达所有她想去的地方，她想去哪呢？

　　江欢南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想回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但人已经站在那熟悉的胡同口。

　　看到一个熟悉的邻居从她面前经过时还下意识躲了一下，不过那人根本没认出来她，她瘦了很多很多，像蜕了一层皮似的脱胎换骨，不会有人认出她的。

　　眼泪突然飙出来，止不住，江欢南向反方向撤离，她没办法向前再靠近了。

　　转身时看到一面墙上贴着一张手写的卖房，联系人江先生，地址正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门牌，老房子要卖了？！

　　江欢南朝着胡同深处看，终于勇敢走进去，她本想像个路人那样只是拍张照片后迅速离开，却发现门上挂着重重的锁。

　　她停下来盯着那扇门，仿佛小时候的自己还站在门里面，听着爸妈吵架声震天响，盯着头顶那片天嚎啕大哭。

　　“姑娘，你要买房子吗？”突然，身边出现一个老太过来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