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不见山》约春酒

33、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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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乐去世后的半年，江欢南和言千乘快把程晓云家门槛踏破了，几乎不给她一个人独处的机会，好在人逐渐向阳，阴霾也在一点点散去。

　　“程姨，您之前筹备了一半的冷饮吧现在可以重新动工了吧？到时候我和大乘去给你当小时工，赚点零花钱。”江欢南挽着程晓云胳膊摇晃。

　　程晓云不说话却点点头，走到乐乐的房间抬出一个纸箱，“这些都是乐乐的，有她没写完的作业，有她小时候的歌词本，还有日记，我没看，一眼都没办法看，你们俩抽空替我烧了吧……”

　　江欢南摸着箱里那些落了灰的书本鼻尖一酸，她知道程晓云这是在和乐乐告别，也知道只有这一把火烧完，日子才能重新来过，哪怕再不舍。

　　言千乘骑车载着江欢南去河边，江欢南怀里抱着那箱子，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任凭盛夏的风拂在脸上，燥热却肃寂。

　　火苗一点点猛烈，那些填进去的书本张牙舞爪飞灰漫天，江欢南盯着手上那本厚厚的日记犹豫了一下，风吹过来替她翻开了几页，一段话突然跃入眼底，「2004年3月24日，大风，今天我又替言千乘祈祷了一次，上天能听见我的祈祷吗？如果可以让他相安无事，我可以那我的生命去换……」

　　江欢南心里猛地一刺，乐乐从不肯承认自己喜欢言千乘，甚至别人聊起他的时候根本不接茬，言千乘消失的那两年，是她最活泼开朗的日子。

　　她把这份幼稚时期萌芽的喜欢藏的那么深，那么怕被人发现，一定很辛苦吧？

　　江欢南的心好疼，默默翻到最后一页，「2006年12月4日，小雪，今天童帅跟我说他撞见言千乘和南南又去程晓云那里了，我嘴上虽然骂了她们贱人，但是我心里很难过，她们竟然和那个女人关系那么好，我恨言千乘，他为什么不恨那个害死了自己亲妈的女人……可我不恨南南，她那么善良可爱……终究是我不配。”

　　看起来毫无逻辑，甚至胡言乱语，但江欢南能读懂她的矛盾和挣扎，关于亲情爱情和友情。

　　言千乘看到江欢南的眼泪，把日记拿过去翻看了两眼，动作僵住片刻，最后默默扔进火堆里。

　　沉默寂静无声，两人守着火堆从盛到衰，最后剩一地碳黑。

　　回去的路上，两人比来时还沉默，只是在遇到石子路颠簸时，言千乘侧头低哑道：“扶稳了。”

　　“嗯。”江欢南的手伸出去，最后只是扯住他薄薄的衬衫。

　　就在两人快要远离这片河滩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切的呼叫，“救命！救命！有人掉河里啦！”

　　言千乘点脚急刹车，拉着江欢南返回去找声音的来源，终于在一处河滩边上发现了一个撕心裂肺的男孩。

　　“救人！来人啊……”

　　言千乘扔了车子冲过去的时候，河心深处伸出来的两双手已经没了力气，慢慢下沉，河边的小男孩哭的没了调，“哥哥你救救他们，哥哥……”

　　夕阳沉了一大半，天色昏暗，视线很差，言千乘跳进河里好半天才抓到一个，他本想把手里的那个拉到河边再回去拽另一个，却发现另一个在随着水流飘走，他再折返回来就没有生的可能了。

　　水流的阻力和手上的沉重让言千乘每一下划动都异常艰难，抓到另一个男孩时几乎所有力气都耗尽，拼到只剩最后一口气游向岸边，双手用力向前一推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了，英雄少年醒了！摄像老师，快来，人醒了！”
　　“太好了！都活了，都活了！”

　　周围嘈杂一片，围观的人，医生，警察，甚至还有电视台的记者层层包围。

　　江欢南握着言千乘冰凉的手还在不停地搓，眼泪顺着下巴一滴滴往下落，“冷吧？言千乘？”

　　言千乘抬手擦了下嘴角的沙子，咳嗽两声，摇着头试图起身，“走吧，回家。”

　　*

　　高一那个暑假，言千乘舍己救人的新闻报道被县里做了专题报道，各种形式的宣传稿件一波又一波。

　　市教育局的领导还专程来慰问，得知言千乘是个初中没念完去读技校的孩子，非但没有带有色眼光视人，还真诚地地问言千乘，“孩子，想不想回去好好读书？只要你点头。”

　　曾经亲手把言千乘开除的四中校长尴尬地站在局长身后，被问及开除事件缘由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当时……我们调查了……”

　　局长很生气，“不顾自己生死，挽救了两个家庭，他自己也才17岁，这种品德的孩子会偷钱？你再问问你自己信吗？你怎么调查的！”

　　二中的校长也低了头，言千乘被四中开除后，言海是找过二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拒绝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言千乘对校园有了致命抵触。

　　众人等着言千乘答复，当那张年轻的脸沉思片刻再抬起，最后重重点头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眼里的坚定和燃起的一团火。

　　临别，和蔼的局长握住言千乘的手，“小伙子，读书也许不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事，但它一定是你这辈子最难忘的经历之一，好好努力，去体验更难忘的大学生活。”

　　开学前夕，江欢南见到了从省城搬回来的言海，依旧忙活在厨房，哼着小曲，脸上挂着罕见的喜悦。

　　“言叔，你真回来陪读呀？”江欢南靠着门框，偷偷塞一块刚炸好的小排骨进嘴里。

　　“怎么？你不欢迎我回来？”

　　“言叔，你看不出来吗，我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欢迎，尤其是胃部细胞，都站起来鼓掌了。”

　　言海被逗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大乘能回去读书你有功劳，言叔以后绝对亏待不了你的胃，放心。”

　　两人拉勾的时候被言千乘看到，“你俩吃个排骨还有仪式啊？”

　　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学你的习去！”

　　*

　　开学，江欢南和言千乘在走廊里擦肩。

　　言千乘手里拿的是高二物理书，江欢南身边的同学小声嘀咕，“我听说他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排班级这个，回来直接读高二，他能看懂课本吗？”

　　江欢南回头看了看言千乘背影，“等等月考成绩不就知道了。”

　　高二第一次月考，言千乘在六百人年级大榜上排522，英语差6分满分。

　　江欢南的班主任甚至拿着大榜落起尖子班所有人，“你们一共32人，英语居然没考过一个末等生！看看人家这英语成绩，你们好意思吗？”

　　江欢南低头笑，比她自己成功守擂第一名还开心。

　　那段日子实在温和的可怕，顺利的让人发慌，江欢南一度以为老天终于肯把天秤向她倾斜。

　　直到那天晚自习放学，江欢南在家里见到了情绪崩溃的舅舅和舅妈。

　　惊讶，发懵，错愕，破碎……江欢南在短短几分钟就经历了这辈子她想都不敢想，却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她那个死在十七年前的龙凤胎哥哥其实一直好好的活着，就活在舅舅家里。

　　冯兵不是她表哥，是她亲哥。

　　几天前，冯兵因为舅舅不肯给他买跑车和舅舅舅妈闹翻，并动手打人，气疯了的舅舅脱口而出，“和你那个亲爸一个德行，十几年就当我养牲口了！”

　　舅妈去捂嘴为时已晚，冯兵以死相逼要舅舅说清楚，被逼无奈的舅舅坦白了十七年前把他偷偷接到海市，当成自己孩子抚养的事实。

　　冯兵一时间接受不了，离家出走，三天后才查到他买了去方县的车票，舅舅舅妈开车连夜回方县，这才有江欢南进家门看到的画面。

　　江国良冲去厨房拿刀，被舅舅拦下，“国良！你听哥说！当时庆萍是有苦衷的，不然哪个当你妈的愿意把亲骨肉送走……十几年前兵兵要是跟着你们，他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吗？我们明年就要把他送到国外念书去了，留在你身边你能给他这样的生活吗？！”

　　“那是我儿子！她瞒了我十几年，我妈到死都不知道她孙子还活着……”

　　冯庆萍哭瘫在床上，跪下来求原谅，“国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没想着一直瞒你，我早就打算等兵兵成年，就告诉你，到时候他成人成才，过上好日子，他就能好好孝敬他的四个爹妈……到什么时候他都是你儿子，国良！”

　　“国良，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我就是靠着兵兵才坚持下去，不然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江欢南隔着一道门听着争吵和哭诉，胃里翻江倒海，一弯腰就吐了，吐到胃酸灼烧着喉咙，吐到鼻涕眼泪满脸，吐到比死还难受。

　　想到冯庆萍偷偷攒在盒子里被带去海市的钱，想到那年吃不饱饭也要买给表哥的生日礼物，想到撇下自己去照顾表哥几个月……

　　江欢南心里崩塌破碎的不仅是事实，还有这么多年的守护与坚信，她的伤无人在意。

　　冯兵在方县一家宾馆找到，他的情况是所有当事人中最好的，他看着江国良冷冷道：“我要是像你这么帅就好了，可惜了。”

　　江国良想过来抱冯兵，却被拒绝，“别，你以后还是我姑父，养我十七年的才是我爸妈，你们只要知道亏欠了我就行。”

　　最后，冯兵提的所有要求都被应允，这场闹剧“完美”收场。

　　甚至没留下来吃一顿饭，和好的一家三口匆匆离开，仿佛这就是做了一场离谱的梦。

　　可惜，这不是梦，它杀死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