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不见山》约春酒

21、第 21 章

　　新年如期而至，爆竹声声中江欢南再次等到了言千乘的长途电话，只不过这一次她是在家里接听的，年底家里装了电话，她再也不用风风火火跑着去邻居家。

　　冯庆萍在厨房包饺子，江国良看着春晚哈哈大笑，江欢南盯着窗外密集闪亮的火光，格外开心，“言千乘，你知道本命年要干什么吗？”

　　这是她们人生中第一个本命年，虽然并无实际意义，但在远途电话里，这显然是个不错的话题。

　　言千乘声音懒懒散散，拖着长音，“穿红裤衩，红袜子——”

　　“那你穿了吗？”江欢南一边克制一边偷笑，在床上把腿抬的高高的，端详自己穿着红袜子的双脚。

　　“我才不穿，最讨厌红色。”

　　江欢南终于笑出声，“那你没办法踩死小人啦！”

　　“你穿两双不行吗？替我踩一脚。”言千乘漫不经心地刚说完，背景突然响起一道很乖巧甜美的声音，“乘哥哥，我爸爸叫你陪我一起放烟花，你快来呀！”

　　江欢南突然坐起来，把话筒紧紧贴到耳边，“谁在叫你？”

　　“嗯，我爸朋友的女儿，来我们家串门，我过去陪她了，新年快乐！”言千乘匆匆挂断电话。

　　江欢南盯着嘟嘟作响的电话愣神，低落的情绪瞬间侵袭，好像已经属于她的东西被别人抢走。

　　那天的梦里，江欢南在朦胧中看到言千乘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欢快地玩耍，她们头顶绽放着绚丽大朵的烟火，分外美丽。

　　*

　　寒假还剩一周的时候，童帅一家突然来江欢南家做客，童德军憨厚可亲地把儿子拉到江欢南身边，“你们这对好同桌真让我们大人羡慕，一个寒假不见就想的厉害。”

　　童帅瞪了他爸一眼，“爸你别瞎说。”

　　江欢南也很尴尬，“童叔叔，我们只是是同桌，不是什么好同桌。”

　　童德军干瘪一笑，意识到眼前的两个孩子早已经有男女意识了，“对对，我瞎说的。”童帅红着脸拿拳头砸在童德军身上，“就你话多，烦人。”

　　江欢南转头去看郭小妮，她正在那面贴满照片的墙前端详，视线几乎都落在江国良的单人照上。

　　“郭阿姨，我爸帅吧?”江欢南凑过去，吓她一跳，“啊，帅!”

　　“我爸可受欢迎了，所有女人都喜欢我爸，但是我爸就喜欢我妈。”江欢南不知哪来的勇气，口气轻狂又带着警示。

　　郭小妮不跟小孩一般见识，冷笑着从这间屋子里退出去，声音缥缈拉长，“小女孩和小男孩就是不一样，心思重……”

　　冯庆萍在厨房的浓烟里把话接过去，“是，女孩熟的早，男孩是要晚一点，不过妹妹你别急，都能长大。”

　　郭小妮不说话，偷偷得意，做贼最爽的一刻莫过如此。

　　桌上，冯庆萍摆了六菜一汤在桌上招待客人，两家人在桌上频频举杯，画面异常和谐。

　　突然，童德军端着酒杯转向冯庆萍，“庆萍，咱们因为孩子结缘，又在一个市场里做生意互帮衬，我这杯酒敬你，希望咱们两家的情谊长长久久。”

　　冯庆萍笑着举杯倾饮,“童大哥说的是，说的好。”

　　酒剩最后一口时冯庆萍突然脑海里蹦出一个问号，在市场里互帮互助的事，她怎么一概不知?怎么互帮互助的?

　　“童大哥，我们这小生意，哪能帮得上你们，客气了。”

　　话匣打开的节点应该不对劲,郭小妮显然变了脸色,马上招呼自己男人赶紧吃菜别说那么多废话，江国良也试着转移话题，“尝尝我媳妇做的尖椒酿肉，一绝。”

　　可童德军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把话题又兜回来，“弟妹别有那么大的压力，借给我兄弟的两万块钱什么时候还都行，都是我们家暂时不用的闲钱。”

　　话一出口，冯庆萍脑袋嗡的一声，诧异的问江国良，“什么时候的事啊?”

　　江国良的脸色比死了三天还难看，转而又愤又恼，“进货急用钱，我就没跟你说，从童大哥那拿了点儿，大惊小怪。”

　　冯庆萍又看向对面的夫妇，一个如释重负嘴角含笑地吃着菜，另一个脸色竟然也和江国良同样难看，坐立不安。

　　冯庆萍看不懂这局面，只是脑袋一直震荡着这个数字，两万，两万……

　　江欢南也惊到忘记咀嚼嘴里的菜，但通过察言观色和她已知的条件去推断，她似乎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郭小妮背着童德军从家里私自拿了两万块钱给江国良用，童德军发现后并没有声张质问，而是伺机把她们的暗度陈仓搬出来示众，让他们骑虎难下，他除了受点被戴绿帽的耻辱，起码钱是能要回来的，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且若这两个人能因此有所收敛，日子就还能不动声色回到过去。

　　冯庆萍就算再想发火也硬生生压了下来，“童大哥的恩情我们两口子感恩戴德，一定使劲挣钱，早一天还上钱我们也早一天踏实。”

　　说完，手肘使劲戳了江国良一下，然后两人一起举杯敬童德军。

　　江欢南盯着童德军发呆，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只会卖肉的男人，一出招竟然就是狠招，也许经此一遭，这桩背地里的勾当就被无声瓦解了呢？两个家庭就太平了呢？

　　江欢南不自觉露出淡淡笑意，沉浸在自己的头脑风暴里神游一样吃完了这顿饭，直到童家三人离开，激烈的争吵如暴风雨般汹涌袭来。

　　冯庆萍的声浪越来越高，第一次把江国良骂了个狗血喷头一声不吭，烟蒂在他脚下散落满地。

　　“你说！这两万块钱拿什么还！让人家追到家里要债，嘴上说不用着急还钱，以为我傻听不出来吗？我告诉你，我赚的辛苦钱都花在家里了，我是一分钱拿不出来！你自己借的钱自己还！”冯庆萍最后以咆哮结尾。

　　江国良把最后这根抽了一半的烟狠狠甩到地上用脚碾灭，“用不着你管！”

　　的确，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再提起这两万块钱了，江国良说相框卖的好，钱已经还上了。

　　半个月后，江国良竟还富裕到给了冯庆萍三千块钱，让她去做手术。

　　冯庆萍下腹去年就发现了一个小鼓包，如今已经有拳头那么大，不能再拖了。

　　江欢南和冯庆萍一起洗澡时心疼的摸了摸那个包块，“妈，你手术我能照顾你。”

　　“没事，这种瘤子都是良性的，暂时不手术也死不了。”冯庆萍语气轻飘飘，根本没当回事。

　　江欢南惴惴不安，“为什么？爸不是给了你钱？”她以为冯庆萍仅仅是心疼钱。

　　“你动动脑筋，我去手术住院要几天吧，出了院躺床上还要几天吧，下了床能马上干活挣钱吗？我只要去做这个手术，这个伺候老头的活就彻底丢了。”冯庆萍抓着满头的泡沫，声音在热腾腾的蒸汽中扩散。

　　紧接着又补充道：“你爸给的钱我都给你攒起来，以后都是你的，你不用瞎惦记。”

　　江欢南不再吭声，只能不停往身上撩热水冲刷这种沮丧和委屈，真的很丧，有病不医的妈妈让她觉得生活这座压抑的大山翻了一座又一座，永无止境。

　　还有这无端的揣测，不由分说扣在她头上，她百口莫辩，当然她也辩不过她的亲妈，小孩子的对错向来都是大人决定的。

　　*

　　那天，言千乘和江欢南一前一后走回家，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

　　清明节一过，言千乘就要搬新家了，他们搬去的那栋小楼在县中心以北，完全背离南边这片胡同区，九年义务教育严格遵循划片上学，以后怕是没机会一起上下学了。

　　“那你以后是不是就要去二中念初中了？”江欢南突然想到，二中和四中在县城的一南一北二中确实教学质量更高，好多家长都特意换房子上学，她们注定要在这个夏天分道扬镳了。

　　言千乘仰头看着落日不说话，瘦高摇晃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最后吐出四个字，“应该是吧。”

　　江欢南吸了口长长的气，悬着的心终于沉下去了，怕情绪被看穿马上佯装不在意，“二中好，听说每年中考状元都是二中的。”

　　言千乘定住脚步，“中考状元和我有什么关系？倒是那附近有体育场和新建的步行街挺好，吃喝玩乐啥都有。”

　　江欢南没想到言千乘对二中的向往如此具象化，心灰意冷到再也装不下去了，“那就祝你在二中玩的开心。”

　　言千乘看着江欢南一阵风似的跑开，不解的皱着眉摇头，又怎么得罪她了？

　　搬家那天，言海抽空问儿子有没有和江欢南道别，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搬个家而已，我又不是回省城，在班级里天天能见到她，道什么别。”

　　言海作势要打，“咦，你这小子这么混蛋呢！以后南南想要来咱家可不是跑几分钟就到的距离了，到时候你又要去二中念书，一年见不上一面也是有可能的。”

　　言海嘴上不说，但他买这个房子确实有这个原因，虽然言千乘学习成绩一直很差，好像去哪里上学都不耽误他成绩倒数，但为人父母总归是要尽力给到最好的，其它就看造化了。

　　言千乘一边搬着箱子往外走一边反问：“谁说我要去二中上学？”

　　“屁话，咱家那楼和二中就隔一道墙，你不去那上学去哪上？”言海气的想抽他。

　　“我不去，你爱去你去。”言千乘跟吃了枪药似的，言海脱了鞋对准那个倔强的后脑勺扔出去，“你再说一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