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梅林喜欢雪》Spra

6、酒精

　　阳光正好。
　　暖洋洋的，给连下几日寒雨的城市添上带着温度的鹅黄色。凭空将冬日时间拨正到春天，晴朗、惬意。就算只是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会让人心情没来由地愉悦起来。

　　光线斜斜地打在实验大楼的窗玻璃上，热意被玻璃挡在窗外，搭上半掩着的百叶窗窗帘。阳光进不来，自然也照不暖室内。
　　房间内的氛围似乎已经跌至冰点。

　　池珘愣是提不起任何一点笑容，她撑在放置投影仪的桌前，带着溃败看着坐在面前的投资人。
　　陪她来的涂栗在向投资方道歉，因为她。
　　展示出来的、这连雏形都没做出来的实验，浪费了投资方的时间。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投资方都没有等她说完，就一票把所有可能性给否决了。

　　“我们觉得你的项目，并不适合我们公司。”
　　池珘还想解释一下，但对方连给她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投资方喋喋不休地，不顾涂栗在一旁道歉的声音，一个劲发表他的观点：“要我说，你的研究是没有意义的，你就应该好好跟着你的老师李教授做研究，她要是愿意让我们参与我们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的......”

　　投资人声音刺耳，就这样凭空闯入她耳间。
　　他还在维持着面上的态度，说归说，还是好生生地将文件递回。

　　只不过说话的内容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你看看你这个实验，什么都没有就想融资，未免也有点太自恃过高吧。”

　　池珘刚刚用理智掰开的手指又重新攥紧，抬起头对上投资人那副“赚不到钱的项目”、“浪费时间的事情”的臭脸。

　　投资人还想说些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池珘冷声打断：
　　“如果您觉得就凭您的投资水平能够参与到老师的项目，我只能祝您好运，希望我的老师某一天要求不要太高，至少下降百分之一千以后，再来邀请您。”

　　池珘没有管涂栗想要捂住她嘴巴的手，冷冰冰道：
　　“希望不要到那天，最后老师不要您的投资，反倒跑来求我们，说些什么。
　　“我想，老师也不愿意让一个臭钱篓子毁掉她的心血。”

　　池珘拉着涂栗，扬眉讽刺道。
　　既然那边都已经看不起她了，那她为何还要忍气吞声。
　　内心尽数都是不耐，话语便也直白更多。

　　她知道自己失礼，但接连好几天的挫折，近乎在这一刻把她压垮。情绪的阀门控制不住冲上来的怒火，火气一下子倾泻而出。涂栗拉不住她，只能任由她把话说绝。

　　投资人面色立马转为铁青，怒不可言。
　　一旁的助理赶忙看住自己老板，带着不明真假的歉意，维持着表面上的体贴：“对不起池小姐，我们没法与您合作。”
　　投资人冷哼一声，不等池珘收拾好东西就率先带着自己的助理离开。

　　“慢走不送。”池珘转头没有去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收拾着手上的东西。
　　但门关上那一刻，池珘也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跌坐在椅子上。
　　面前的投影还没关闭，上面还写着她的项目规划。

　　——“眼科学辅助化学现象分析仪......”，连里面提到的大部分名词都是她自己瞎编的，本就没有多少可行度，甚至于这个项目对于她来说，都是画大饼的东西。

　　对于她来说，有参考价值的课题并不多。
　　最贴近的有关色盲治疗的课题，也就是那依托于计算机等的检查图表和色弱辅助眼镜相关的研究。
　　这份报告也是照葫芦画瓢。

　　但怎么做，她一直都没有头绪，也是支撑不下去才想方设法进行融资的。
　　池珘向来知道自己的水平，也知道以她的身份，不管做些什么都像是天方夜谭。放在医学或者生物学上面，可能还会更方便融资。
　　她有些自嘲地笑笑。

　　她理解。
　　没有投资人会把一笔金钱，投入一个百分之九十九可能性会赔的项目里面。
　　只不过，那人拒绝的面孔实在是......她才会忍不住回怼，现在人走茶凉，再说什么也晚了。

　　刚刚那个已经是第十二个了。
　　陈姝晚提供的表格里，最推荐的一批投资商她都已经找过，被她怼的那位，就是表格里的最后一位。

　　起初听见Lavel实验室的名声，一个个都兴致勃勃地上来联系，妄图比其他人更早抓住时机。
　　但在听见她介绍的内容，以及项目规划时，无疑例外都是拒绝。

　　拒绝她的理由什么样的都有，资历不够、仅仅是挂靠实验室名声、做不出成果......
　　甚至连她留学导师是某位老师都能作为拒绝的理由。

　　而沉默在这些荒诞理由的背后，还是那句话“这个实验出不来成果”。
　　达不到投资人的预期，也带不来利益。
　　没人会陪着她拿钱去赌个虚无缥缈的研究。

　　或许就像陈姝晚说的，再多的投入也只是打水漂，平白无故给人当大怨种。

　　池珘抱着头，想要趴在桌子上。

　　涂栗明锐地察觉到池珘状态不对，小心翼翼地推推她，提醒说：
　　“师姐，熬了几天，回去休息一下吧。
　　“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你太累了。”

　　是的，她太累了。
　　该休息了。

　　-

　　重金属音乐配合着附带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酒吧的音响也不知道开得多大，带着整个地下酒吧都在发颤。

　　面前的混池中央站着一位穿着白色皮衣皮裤的男性，面容看不清，但也相对姣好。他的身躯伴着节奏不明的音乐，扭动、弯曲、伸展......
　　材质并不算太好的衣服在扑闪的各色灯光下，隐隐约约透出男舞者的身材。

　　惹得周围的观众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动作的幅度往着更为开放魅惑的方向去。
　　人声浪、重金属音乐的声音盖过池珘的思维，才能让她稍微放松几分下来，不去想一些糟心的事情。

　　她靠在离舞池最远的卡座上，面前两个酒吧老板搬来的花瓶挡住整个卡座，少有人注意到这边。
　　而舞台的声音还是持续不断地，震得她耳朵嗡鸣。注意力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扫，虽然眼睛还望着舞池方向，但意识已经从“1”飘到天远。

　　“叮——”酒保放下酒杯的声音层层放大，将她的意识拉回来。

　　半杯龙舌兰入喉，辛辣微苦的烈酒入口，第一时间涌上来的是一丝丝的凉意，而后反上来的就是酒精灼烧喉咙的刺痛感。
　　这时，池珘才能微微回过神，对着杯子无言。

　　也就她这样的，才会把并不适合直接单喝的龙舌兰就这样往嘴里灌。即使酒保在附着酒一起送过来的碟子上放了盐与柠檬片还有咖啡、汽水一类的供她搭配饮用，她也没理会。

　　但也只有这样的烈酒，才能让她找到一些“平静”。
　　——醉后的安静，什么也不用想。

　　酒精扑袭大脑，将意识彻底拽开，半清不醒的，池珘提不起精神想什么事情，原本坐直的身体也渐渐放松，陷在卡座里。
　　感受着酒精慢慢模糊意识。

　　不知道过去多久，舞池的声音弱下来。
　　一杯蓝绿相间的酒被递到她面前。

　　“晚上好。”男人似乎是来搭讪的。
　　池珘撑开眼睛——是那舞池的男舞者。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舞者没得到回复也不恼，轻声问道。
　　声音柔顺如同流水一般，又参带几分冰雪的凉意，有特点到在弱下来的音乐声里倒不会被盖住。

　　池珘心情不赖，反问：“晚上好，怎么一个人到处‘闲逛’，还搬开花瓶。”
　　她侧目看着那两齐身高的大花瓶，目测重量绝对不轻，又刚刚好大小能把里面的人挡得七七八八，营造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环境。

　　“这可不算闲逛，只是见不得一位小美女一个人孤独地借酒消愁。”男舞者冲他扬起笑容，精致的面庞凑上来，“龙舌兰，品味不错......介意一起来一杯吗？”

　　男舞者的铭牌上刻着他的名字——Bgo.许叙。
　　Bgo在酒吧是气氛组的意思，池珘打量他片刻。

　　“当然不。”她莞尔，接过酒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没有要喝的意思，招手又让服务员重新上一杯。

　　许叙眼神暗下，又不动声色地隐藏起来，冲池珘举杯笑笑，报了酒名：“Wizard of Oz，绿野仙踪，很适合你。”

　　“多谢，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吗？”池珘自然是看到他那点神色的，许是脑袋里不够清醒，她并没有觉得反感，笑着问。

　　“自然。
　　“我看池小姐似乎非常苦闷，我们老板还特地让我跳完舞来陪你聊聊天，喝喝酒。”
　　许叙也爽快，迅速应下，解释自己来意。

　　池珘顺着他撑起的手指指向的方向，酒吧老板，陈姝晚的对象冲他们这边比了个拇指。

　　“抱歉。”池珘拿杯子碰碰许叙的杯子，表示歉意，“确实挺烦闷的，也不知道Bgo有什么妙招。”

　　许叙静静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微微眯起眼睛，睫毛扑闪着挡住想要对上她眼神的目光，低头看着手中还未动过的酒。
　　像只随时会扑腾活泼起来的、带着新奇的小动物，却又烟视媚行。

　　她轻轻摇晃杯子，紧皱眉头，嘴角勾着不明显的笑容。

　　片刻，许叙也有定论。
　　“它难不倒你。”他似乎很笃定，荡着杯子，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靠在卡座背上。

　　池珘没有反驳，举起酒杯示意喝酒：“你怎么知道呢？”

　　“Wizard of Oz，享受生活。”
　　他很会说话，又像打哑迷似的，并不直接解释，反而用他带过来的酒的名字与寓意。

　　池珘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而后，站起来。
　　“借你吉言。”她说。

　　“那我送送你。”许叙跟着站起身，与她隔着一个安全距离。
　　池珘没有拒绝，任由他带着她走出酒吧。

　　身后，一位朝这个方向看了许久的男人，默默将杯里的冰水饮尽。
　　压低帽沿，起身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