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扯。”路夕涵说,“他好像最近是有事儿要忙,要真不想干了还微信发活儿给我干吗?”

      “能捞点儿是点儿啊,客户把钱给他又不给你,夕姐你怎么转不过来弯儿呢?你这人就是太实在,每天给他当牛做马的,又做后期又做策划又联系业务,赶上变形金刚了,在这儿窝着都屈才,你去哪家大点的婚庆公司不当个主管啊?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有啥把柄攥在他手里?”

      “有啊!”路夕涵微笑着看他,“你的裸贷视频在他手里,我都是为了你,懂吗弟弟?”

      “扯!我这个条件想弄钱还用裸贷吗?”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兴致勃勃和她八卦,“我听说咱们老板最近赌博挺厉害,同时还忙着傍富婆——就开宾利来咱楼下找他那个,宾利啊!你说他长得和牛永贵似的都能傍上富婆,我东北金城武差哪儿了?”

      “他是顶配牛永贵,你是山寨金城武。”

      “那也甩开他好几十条街呢!”赵林直拍桌子,“言归正传,反正我看他不是输光家底让人追债跑路,就是傍富婆成功让人养起来了,总之这个公司肯定开不下去了,咱俩赶紧想出路吧!”

      路夕涵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就你话多,傍富婆很容易吗?小心人家拿钢丝球刷你。今天轮到你买饭了,我还吃牛肉面啊,钱我微信转你。”

      赵林起身下楼。路夕涵掏出手机看了看,有两条新消息,一条是信用卡还款提醒,还有一条是她的大学室友王梦琳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去北京。

      一年之前路夕涵刚毕业,和对方说好了想要一起去一家向往已久的后期工作室应聘,然而路夕涵的妈郑晓丽却不巧在那个节骨眼生病住院,尽管郑晓丽一再表示根本不需要路夕涵照顾,让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但路夕涵仍然放心不下,选择留在了家里,去北京的事儿就这么耽误下来,算一下她也在这家公司做了大半年的后期,一起工作的摄像赵林比她还要小两岁,据说读完了高中就出来工作了。

      虽然说是平面后期,但是路夕涵私下觉得这份工作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工作室一直走低端量大路线,对成片没有太高要求,无非就是把照片调调色,修修大的瑕疵,以及视频粗剪,随便找个大学实习生练半个月也能做。

      而且最近公司老板不知出了什么事,很久没露面了,只偶尔在微信上和他们联系,指派他们去干活儿,工作室本来有9个人,机灵的早就觉得不对另找下家了,只剩下路夕涵和赵林还坚守阵地——老板一再承诺会把这两个月的工资一起发给他们。

      路夕涵想了想,打字回复王梦琳:可能要过完年啦!

      还没等她把消息发出去,工作室的大门就被用力拍了几下,路夕涵抬头看去,三四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口,为首的打量她几下后高声道:“你就是路夕涵啊?”

      几人都穿着紧身黑色短袖和牛仔裤,胳膊上还有没遮住的文身,路夕涵愣了一下,很快冷静下来,点点头道:“是,你们有什么事?”

      “什么事儿?”带头的那人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大声说,“还钱的事儿。”

      路夕涵说,“什么钱?我没欠过别人钱。”

      她话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对——她是欠过的。

      果不其然,那人从黑色的手包里掏出了一叠欠款合同的复印件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键盘和数位板都跳了起来,他粗声粗气地喊:“别扯没用的,白纸黑字在这儿摆着,自己看。”

      路夕涵拿起那叠欠款合同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着她本人的签名,时间显示是在半年前。

      “20万。”对方说,“半年,六分利,连本带利二十七万两千块。”

      他每说一句就拿指节在合同上狠狠敲一下,唾沫星子横飞,似乎想把路夕涵吓住,然而路夕涵并没露出受到惊吓的表情,她只是微微低着头,因为牙咬得太用力,显出了明显的下颌线,过了半晌,路夕涵终于发出声音来。

      “魏里耀呢?”她抬头盯着对方,“他跑了?”

      “魏里耀?我不认识魏里耀,这上面签的谁名儿我就来找谁,听见了吗?”文身男点了根烟送进嘴里,“怎么个意思,这是准备赖账啊?”

      跟着他一起来的几人也有了动作,他们围成了一个半圆,似乎提防着路夕涵随时推开他们往外跑。

      路夕涵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紧紧攥着拳头,她又看了一眼合同上的日期,啪的一声把合同又给扔到了桌面上。

      “不认识魏里耀你急着来找我干什么,离还款日不是还有3天么?”她泄愤似的狠狠敲了敲合同,敲得她指节生疼,“我就在这儿上班,还能跑到哪去?后天,我肯定把钱还上,还不上你们再来闹事儿吧。”

      “你特么怎么跟我说话呢?”文身男推了路夕涵一把,他力气很大,似乎摆明了今天不能善了。路夕涵穿着双高跟鞋,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大腿磕在椅子凸出的扶手上,只觉得一阵剧痛,扶着桌子才勉强没有摔倒。

      “我说过了,今天不是还款日,到了还款日你们再来找我。”路夕涵疼得深吸一口气,微微抬高了声音:“而且你就算今天把我从楼上扔下去,我也不可能突然变出来20多万现金让你带走,你们明明有我的手机号,可是连短信都不发一个就直接来公司找我,还不是因为怕我和魏里耀一样跑了吗?你们放心,他敢跑,我不敢,我妈还在呢!”

      文身男哼笑一声,看上去很不屑,但总算是没再动手,在他身后,一个黑皮肤的年轻男生说:“行,你们公司开门做生意,我隔三岔五过来看看总可以吧,你要是不想让你老板知道,就赶紧把钱准备好,磊哥你放心,我这几天盯紧点,肯定不能让她跑了。”

      路夕涵转过去看清楚他的脸,片刻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而那男生偷偷冲她摆摆手,路夕涵很警觉地没出声。

      “他妈的……”文身男把烟头按在了路夕涵的桌面上,一股焦味儿弥漫开来,“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家住哪儿我们也知道,少扯没用的,赶紧准备还钱就完了。”

      他拎起合同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带着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走了。

      路夕涵扶着桌子,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半晌,她才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椅子上,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子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

      她紧紧抿着嘴唇,有那么几秒钟大脑里是一片空白的。

      赵林拎着两个人的午饭回来了,一边撅着屁股在抽屉里找一次性餐盒一边说:“我靠,今天买饭的人好多啊,我还想买份麻辣烫呢,一看那队都快排到电梯里去了,夕姐快来吃饭。”

      路夕涵起身走到两个人平时吃饭的大桌子旁边坐好,赵林扔给她一个一次性餐盒,看到了她的表情,动作一滞,“你怎么了?让那新娘丑哭了?”

      路夕涵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干干净净,并无水迹,她闻着牛肉面的香味,突然翻了个白眼道:“谁哭了?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看个《寻梦环游记》能哭80次。筷子给我,赶紧吃饭……下午我接着修片,你把视频剪了,素材你电脑里就有,下班之前尽量做好,我等会儿把顺丰快递员电话给你,你刻了光盘给人家客户寄过去——别又寄到付,多少钱和我说,我转给你。”

      “啊,怎么又让我剪啊?”赵林苦着脸看她,“我这个手艺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给狗一块骨头,骨头上拴个鼠标,狗都剪得比我好。”

      “狗都能剪,你不能剪?”路夕涵打开了塑料袋,深深吸了一口牛肉面的香气,“我今天要早点儿走,辛苦你了。”

      两个人低头吃饭,路夕涵很快就把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她随手扔了垃圾,转身走到工位上,飞速把剩下的片子修完了。

      穿好外套,她和赵林打了个招呼,赵博正苦着脸剪视频,头也不回地问:“夕姐,你上哪儿去啊?”

      “我?”路夕涵拉好了拉链,面无表情地说:“我去看看我爸。”

      1997年,下岗大潮袭来,东三省由于国企占比较多,失业人数剧增,本来生活相当稳定的工人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所措,没有了职工医院,没有了子弟学校,没有了职工澡堂,没有了优厚的福利待遇……更重要的是,没有了糊口的工作,他们在洪流的冲击下不得不马上做出选择,失业的人们中的大多数,都去做了类似卖早点、送煤球、扫大街这样的工作,然而,这里面不包括孔真的爸爸魏里耀。

      在1997年之前,魏里耀只是工厂里的小领导,同事给他的评价很低,“不像个正经人”,主要是因为他总喜欢从工厂往家里顺东西,而且对工作从不上心,除了请他吃饭喝酒的时候他能很快露面,其他真的需要他出面的时候,他是十有八九都不在的。

      下岗潮波及他之后,魏里耀没有选择和别人一样去卖馒头扫大街,而是选择主动联合厂里的另外一个大领导,两个人打通了厂里的关系,把企业搞破产。工人们走了之后,他们又低价把工厂买回来,国企就这样变成了私企,魏里耀也摇身一变,从一个口碑不佳的小领导变成了民营企业家,这算得上是一种模仿行为,毕竟当时那么做的不止他一个,只是同龄人中,很少有人有他这样的敏锐嗅觉和胆识。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重大的选择,正确与否暂且不论,但这个选择直接改变了他的一生,也间接改变了他家人的一生。

      作为魏里耀的独生女,路夕涵打记事起就没缺过钱,在别的孩子还因为一个几块钱的玩具和家长撒泼打滚地哭闹的时候,她就已经穿着1000多元的小皮鞋趾高气扬地坐车去上学了,那时候人均工资也才大几百。

      钱对家里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她妈郑晓丽每天的生活除了吃喝玩乐再无其他,孔真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过上没钱的生活。

      然而那一天来得很快。

      过程很简单,魏里耀出轨,郑晓丽坚决要离婚,路夕涵的抚养权给了她。母女俩得到了一套城西区60多平方米的房子和一个按月打生活费的承诺。路夕涵还记得离开自己家的那天,她站在门口回头看,灿烂的阳光直直地照了进来,屋里的灰尘跌宕起伏,像窜进了满屋子深冬的浓雾,魏里耀坐在实木沙发的扶手上抽烟,很苦闷地对路夕涵说:“闺女,爸舍不得你走啊!”

      就因为这一句话,路夕涵决定暂时保留自己对魏里耀的感情,即使在她高中的时候,魏里耀给的生活费越来越少,等她上了大学魏里耀更是经常性失踪,路夕涵也没有怎么讨厌过他,因为知道他那几年经济状况不太好,大概是运气用光了开始走背字。但是他偶尔有钱了就来找路夕涵,给她买个新出的苹果手机,或者扔下几千块生活费之类的,每次郑晓丽对魏里耀大加鞭笞讨伐,恨不得扎个小人咒他早点死的时候,路夕涵只是嘴上附和,心里并没什么波动。

      因为她相信魏里耀那时候对她的舍不得是真的,毕竟她也很舍不得魏里耀——虽然他出轨这事儿就是路夕涵给闹开的。

      魏里耀在半年前找到她,请她去吃牛肉面,路夕涵挺惊讶,因为父女两个人那时候已经好几个月没联系了。

      “闺女,你最近忙不忙啊?”魏里耀这么说着,掏出了烟,没点,放在手里捏着,“工作累不累?”

      路夕涵很想翻个白眼,她每次觉得不高兴了就爱翻白眼,就像她小时候穿着很贵的新衣服从她讨厌的女生身前走过的时候,一定要翻个白眼烘托气氛一样,但这次她忍住了,并非因为面前是她爸,而是因为她爸最近似乎过得不太好,看上去老了很多,头发花白,嘴唇都裂了。

      她倒了杯热水递给魏里耀,敷衍地说:“还行吧,也就那样,挺好,你喝点水。”

      牛肉面上来了,魏里耀没吃,他拿了双一次性筷子将两片薄薄的牛肉挑出来给路夕涵,又眼巴巴地看着她,路夕涵一下子就想起了小时候,他也是这么看着自己,如果自己吃饭很香,那他就会很开心。

      于是路夕涵挑了一筷子牛肉面塞进嘴里,吃掉了。

      吃了半碗,路夕涵擦擦嘴,对他说:“怎么啦,突然来找我?”

      魏里耀动了动嘴唇,又把烟捏在了手里,“闺女,爸想求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啊?说。”

      路夕涵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能让魏里耀对路夕涵露出这么为难的表情,除了钱也没别的了。

      果然,魏里耀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想请路夕涵帮忙,借20万。

      “爸真的是,哎……很着急用这笔钱,要不然怎么也不能冲你开口,我这边征信有点问题,人家不给办,你去银行的话借不出来这么多钱。”魏里耀捏着烟,低声下气地说,“借半年,半年以后还,但是不用你管,我肯定会还的,因为20万卖房子实在是不值当,厂子不景气以后我和你张叔叔去南方看了看,我们准备在那边先做一笔生意试试。”

      “哼哼。”路夕涵含义不明地冷笑一声,“缺钱了想到来找我,你小老婆呢?跑了?”

      “哎……”魏里耀又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路夕涵的说法,他低着头,很没骨气似的,继续低声下气,“那天——”

      “哎呀行了行了。”路夕涵心烦意乱,不想看他这副样子,因为在她的记忆里,魏里耀总是一副成功人士派头,是靠谱的代名词,他的经典动作就是出差回来,从行李箱里掏出个什么稀罕东西递给路夕涵,很不当一回事儿地说:“闺女,来!”

      有他在,自己似乎就能随时尝试这世界上的一切好东西,与所有的光辉结缘,尽管今时不同往日,但她也不想看自己爸爸因为钱和自己低声下气,于是她挥了挥手,“能还上就行,你准备和我张叔叔上南方倒腾军火还是卖土特产不用和我说,你那贷款要准备什么材料你等会儿微信发给我,抓紧时间弄,赶紧吃面,都坨了。”她顿了顿,又抬高了声音说,“老板,这桌加盘卤牛肉。”

      那次见面后,路夕涵又和他见了两面,一次是帮他去贷款,另外一次是他请路夕涵吃火锅,还给她封了个3000块的红包做生日礼物。

      再然后路夕涵就没有和他见过面了。

      坐在前往金科华府小区的公交车上,路夕涵不住地深呼吸,她一直在劝自己冷静,无论如何,路夕涵是不会故意害她的,他再不负责任,再不是东西,对她还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她不用多聪明,只要还有人最基础的感知也能感觉得出来,这也是为什么路夕涵根本没把那笔钱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还,然而不安却随着距离的减少不断增加。

      到了目的地后,路夕涵从包里拿出了门禁卡。

      这个门禁卡还是魏里耀几年前硬要塞给她的,那时候他还有钱,刚谈了个年轻的小女朋友,带着她搬到了这个很高档的小区,路夕涵讨厌她,并不想和她见面。魏里耀大概是觉得路夕涵有了危机感,于是他把自己新家的门禁卡和钥匙都给了路夕涵,暗示路夕涵永远在自己家有一席之地,路夕涵拿了门禁卡,义正词严地拒绝了钥匙,她当时翻着白眼说:“你们家要是丢点东西可别算在我头上。”

      这会儿路夕涵有些后悔没要那个钥匙了,她站在魏里耀的家门口,一次又一次地按门铃、敲门,不厌其烦,有节奏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在走廊里回响,门却始终没有打开,孔真觉得指节生疼,终于,她忍不住转身下楼,打车直奔附近的五金店买了把锤子。

      老板看她把锤子仔细地塞进包里,问她是不是家里要搞装修,路夕涵点点头,唰的一声把包的拉链拉上了。

      她回到魏里耀的家里,又狠狠拍了拍门,因为过于用力手掌被震得生疼,“魏里耀!”她一边拍门一边喊,“开门!”

      无人回应。

      魏里耀深吸一口气,抄起了锤子,狠狠向门锁处砸去!

      一声巨响震得她耳膜生疼,路夕涵把那口气吐出来,不再作声,专心致志地砸门,一下又一下,也不知砸到了第几下,纹丝不动的门终于轻微晃动了一下,她缓了缓,重新用两只手把锤子握紧,又用尽全身力气往前砸去。

      嘭的一声,门弹了一下,路夕涵拿鞋尖抵着门,踢开,慢慢走了过去。

      屋里很乱,但又不像被人入室抢劫的那种乱法,更像是主人在临走之前到处急着把重要的行李往箱子里塞,来不及仔细打扫,沙发上堆着一些凌乱的衣服和包装袋,抽屉都被敷衍地关着。路夕涵站了会儿,又喊了一声,“魏里耀!”

      她往卧室走去,卧室里也是如此,衣柜门还没来得及关,里面的衣服被清走了大半。

      路夕涵不再做无用功,不再喊着她爸爸的名字,一个冷硬的事实摆在这里,她的爸爸确实是给她留下连本带利将近30万的债务之后跑路了,无论这半年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无论他有什么苦衷,但他确实是做了这种事儿。路夕涵茫然地环顾四周,她心想也许这个房子的归属权也有待商榷,魏里耀本人也许背负了更多她无法想象的债务。

      “妈的!”她终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把锤子砸在床上,“王八蛋!”

      “你谁啊?”

      一个男声从客厅传来,路夕涵狠狠擦了擦眼睛,走出去看,两个男人在门口站着。

      其中一个穿着一身居家服,另外一个穿一身西装,说话的正是那个西装男。

      “关你什么事?”路夕涵兀自气得发抖,说话很不客气。

      对方看上去比路夕涵大一些,个子很高,身形挺拔,往那一站就有压别人一头的气势。

      “我是他们家邻居,我叫赵易博,你哪位?”赵易博语气不善地打量了孔真几眼,“你是这儿的住户么?怎么混进来的?”

      路夕涵长大了之后脾气改变了许多,很多时候都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大方得体,然而她在青春期之前一直被班级里的部分女同学评选为最让人看不顺眼的人之一是有原因的,比如此刻,她脑袋里一万句刻薄话闪过,任何一句说出来都能气得别人七窍生烟。她不住地深深呼吸,想要让自己尽量冷静一点,但是这不太管用,她一开口,还是用那种异常暴躁的语气说:“滚回你自己家去,这没你的事儿,砸到你家了你再出来咬吧。”

      “易博。”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穿着居家服的男生拍了拍西装男的胳膊,劝他说:“算了,先回,等会儿找物业吧。”

      赵易博似乎不愿和路夕涵多废话,他瞥了路夕涵一眼,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报了警。

      “喂,110吗?”在呼叫中心把电话转接到当地派出所之后,他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湖心区平昌中路金科华府小区17楼有人私闯民宅,毁坏他人财物。”

      也许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路夕涵反而在此刻彻底冷静了下来,她没有抢走对方的电话,也没有打断别人报警,反而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一样脱了力,在对方把电话挂了之后,她靠着墙站稳,把手伸进包里翻了半天,猛地掏出一杯果肉果冻,撕开了包装开始吸溜吸溜地吃。一个黄桃的吃完了,她又掏出来一个什锦的,一边吃一边恶狠狠地盯着西装男看,似乎提防着他随时走人。

      3个人谁也没走,那个穿着居家服的男人事不关己地靠在墙上玩起了手机,在发现路夕涵往这边看的时候还对她吹了个很花哨的口哨,“美女,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涵,那什么,你果冻还有吗?”

      路夕涵捂住了自己的包。

      等警察来的时候,路夕涵已经把自己包里的零食吃光了。

      路夕涵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进派出所。

      警察虽然公事公办,但对她的态度并不算严苛。路夕涵抱着自己的外套坐在椅子上回答警察的每个问题,关于她为什么要私闯民宅,路夕涵也如实相告,她满脸麻木地把自己父亲怎么让自己帮忙担保借钱以及事后对方跑路的事情说了,做笔录的女警察对她流露同情的目光,然而很遗憾的是路夕涵的那份合同合理合法,因为在办理贷款的时候对方就对合同上的本金数字大幅抬高了,现在的利息在受法律保护的范围内,这年头做高利贷的比律师都懂法。路夕涵甚至还有闲心想,对方倒是说话算话,说好了借多少就连本带利还多少,没有狮子大开口,从这点上来说,高利贷比魏里耀守信用。

      笔录做完,警察让她联系家属,过来签个字就可以回家了。

      路夕涵打电话给郑晓丽的时候,对方正在打麻将,她叼着烟打出一个八万,在吵吵闹闹的背景音里大声说:“干吗?我这儿做饭呢!”

      “我听到你在打麻将了。”路夕涵说,“你能不能来派出所接我一下。”

      郑晓丽猛地站起来,把烟头按在牌桌上,“你怎么了你?犯什么事儿让警察给逮起来了?”

      路夕涵说:“没什么,你先过来吧。”

      就在她等郑晓丽过来的时候,赵易博和他的朋友正好往外走,路夕涵瞥了他一眼,他也看了路夕涵一眼,于是路夕涵控制不住地翻了个惊天大白眼,由于过于用力,眼球都有点疼了,她倒不是记恨对方报警,只是很讨厌对方脸上那种傲慢的表情,赵易博的朋友倒是略带歉意地冲她点点头,拉着赵易博离开。

      不到15分钟,郑晓就从出租车上下来了,她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直奔派出所,由于来得太匆忙,手上还攥着张三条的麻将牌,她看见孔真路夕涵之后就吓得把她从头到尾检查一遍,在发现自己女儿并没受伤之后,郑晓丽签了字,终于想起来追问事情的起因。

      路夕涵左右看看,拉着她走了出去,在门口的僻静处,路夕涵微微低着头,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

      郑晓丽听完了,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路夕涵刚要抬头看她,就觉得脸上一热——郑晓丽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我说你是不是傻啊你!”她紧紧攥着那张麻将牌上下挥舞,气得不住大喘气,“魏里耀是什么人?啊?是你爸吗?那是畜生!王八蛋!他的话你也能信?他娶我的时候什么山盟海誓没说过啊,到头来不也和那小狐狸精搞到一块去了吗?你脑袋里灌开水了?遇到这事儿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商量?”

      郑晓丽越说越激动,似乎恨不得再给她一耳光,“路夕涵啊路夕涵,你长这么大你妈拉扯你容易吗?你妈在你身上看见一分回头钱了吗?怎么就对魏里耀那么大方一下子借给他20万,我真是养你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给我看家护院呢,你他妈连狗都不如!”

      路夕涵抬起头来,慢慢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撩到耳后,她吸了吸鼻子,还算冷静地说:“是,我连狗都不如,养我不如养条狗,你不用生气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儿我会解决的,你回家吧,本来我也没想连累你,是警察说要让家属来签字,我才给你打电话的。”

      “你少放那没味儿的屁!”郑晓丽高声说,“还不是指着老娘给你擦屁股吗?”

      “我说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死也不会连累你的!”

      “路夕涵!”郑晓丽气得眼睛发红,“你还有理了?自己做事儿不考虑后果还有脸和我在这儿鬼吼鬼叫的?!你妈拉扯你容易吗?惹出这么大乱子来还觉得自己没错是吗?!”

      “我错了,好了吧!”路夕涵终于忍不住抬高了声音,“麻烦你来接我,还打扰你打麻将了,不好意思!打车费报销给你,你回家吧,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再说一次,我死也不会连累你一星半点,我肯定会把债还上,靠自己把这件事解决的!”

      她掏出了100块塞给郑晓丽,转身就走,郑晓丽似乎想拉她一把,但是没拉住,路夕涵穿好了外套一通狂奔,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跑,郑晓丽在她身后喊了些什么,她听不清,也不敢听,一直跑到除了嘈杂的人流声什么也听不到的地方,路夕涵才停了下来,她喘着粗气找到了附近的公交站牌,坐车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路夕涵跑得太急,没看到自己身后走出来的赵易博,两人听了半场惊天动地的母女吵架。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赵易博说:“……怎么回事儿这是?”

      他朋友说:“这不明摆着嘛,闺女替妈来捉奸,把她妈惹急了,我和你说这样的中年妇女满大街都是,知道自己老公出轨了宁可压着不说也不捅破,谁提醒她她还和谁急,哎,我刚想起来,住你隔壁那大爷不是总带着个特土的小姑娘进进出出的吗?上次还冲你抛媚眼儿那个,忘了?”

      “……”赵易博无语道,“这是她爸的家吗?”

      “肯定是啊!”朋友与他勾肩搭背地往前走,“算了算了,去洗个澡去去晦气,别想了,她不说也怪不着咱们,咱们这算见义勇为好邻居,懂?”

      路夕涵是第一个回到出租屋的人。

      这里有5个人在住,除了她之外还有两对情侣,今天她回来得早,那两对情侣都还没下班,路夕涵冲进自己的小卧室,看着趴在床上的玩偶抱枕,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小时候生活优渥,处处受宠,性格要强又好胜。长大一点生活一落千丈,尝了些苦楚,更是发誓要不落人下,不让任何人瞧不起自己。所以当着别人的面,她无论如何是哭不出来的,即使对方是她妈,她也不想示弱,其实她心里怕极了,那些欠了高利贷之后被人砍手砍脚扔进护城河的都市传说从她脑袋里不断闪过,更让她觉得心惊胆战。路夕涵又惊又怕,哭得几乎脱水,听到合租的室友回来了才止住了哭泣,她抓起一包纸巾擦干了鼻涕眼泪,钻进卫生间好好洗了个脸,想了想,又补了个妆,抻平了外套上的褶皱才敢出去见人。

      这一通哭实际上并没什么大用,只让她坚定了刚才的想法,那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她确实也没打算连累郑晓丽——郑晓丽根本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能算计着把离婚时拿的赔偿供到路夕涵毕业已经算是相当不容易,平时自己还要买衣服买首饰买化妆品搓麻将,手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存款。

      至于她的朋友们,她相信自己只要张嘴,他们都会尽其所能帮助自己——倒不是她过于自信,而是她平时对朋友们都特别仗义,该帮忙时从未手软过,所以她的朋友虽然不多,但关系都很铁,然而朋友们也都是普通人,刚刚毕业没多久,还挣扎在房租和信用卡还款里,再怎么凑也凑不出来20万,何苦去开口让人为难。

      路夕涵人模人样地坐在楼下的饺子店里,一次一次给自己洗脑一般鼓劲:你一定能想到办法先把大后天应付过去的,加油加油,你一定可以的!不行也得行,牛逼都和你妈吹出去了,你怎么能不行呢?吃完了这顿饺子你一定能想出来办法的!

      她一边这么给自己鼓劲一边吃,吃得很快,一盘饺子过不多时就见了底,但是她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路夕涵不想就这么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里继续苦闷,于是她招招手:“老板,再来一盘白菜肉馅儿的。”

      饺子端上来,路夕涵吃的速度慢了点儿,那种恐惧和无力感又要慢慢将她包裹,就在此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路夕涵低头去看,是初中同学的微信群消息,又是要他们帮忙投票。

      她眼睛一亮——对啊!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放下筷子,路夕涵拎着剩下的饺子奔向出租屋,她反锁了门,趴在床上,在群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她需要的联系方式。

      一通电话打完,路夕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卸妆洗澡,定好闹钟,睡前翻了翻手机,看见了淘宝的系统消息,她前几天给郑晓丽买的那个按摩椅发货了,路夕涵戳进订单,看了看价格,比她一个月工资还多点。

      她叹了口气,在自己仍然有些红肿的脸上揉了几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路夕涵有那么一小会儿很恍惚,她行尸走肉一般把自己收拾好,从冰箱里拿了一盒香蕉奶当早饭,在等公交的时候,她才完完整整地回忆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此时赵林正一个劲儿给她发微信,让她帮自己带份手抓饼和皮蛋瘦肉粥做早餐,他有个毛病,如果别人不回复他就会一直重复,懒得重复了就发表情包,路夕涵平时觉得他很烦,恨不得把他从手机里抓出来打死,但这会儿赵林吵吵闹闹的声音却让她觉得挺开心,似乎又回到了之前还没经历这些破事儿的日子里。

      “知道了,快闭嘴吧。”路夕涵对着手机说,“昨天的光盘给人家寄过去了吗?”

      赵林发了个兔斯基的扭屁股表情当作回答,贱兮兮的。

      到了公司之后,果不其然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其实路夕涵本打算在这几天和赵林谈谈接下来的打算,她虽然只比赵林大了两岁,赵林的社会经验还比她多,但平时赵林一口一个夕姐地叫她,路夕涵又是个很爱为朋友操心的人,所以她总想带着赵林一起找工作,还计划着问他想不想去北京的大工作室做摄像。然而发生了昨天的事,路夕涵无心想这些了,她坐在工位上低头看手机,赵博和她聊天她也爱搭不理的。

      “夕姐,你抑郁了?”赵林回头看看她,“让狗咬了?让猫挠了?”

      路夕涵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微信消息记录,表情阴晴不定,赵林瞥了一眼,只瞥到和路夕涵聊微信的那个人,然而还没等他再偷看一点儿内容,路夕涵就把手机给翻了个面,路夕涵转过身去,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赵林,你帮姐个忙。”路夕涵说,“答应吗?”

      赵林缩了缩脖子,窝窝囊囊地说:“你这表情怎么看着这么瘆人呢?你是不是犯罪了?夕姐我和你说,你别看我一表人才,像个青年才俊似的,其实我胆儿可小了,看见血我害怕,有一天你穿了条红裙子我都不敢多看,看多了我晕,我难受,哎呀!怎么说着说着就晕了呢,不行,夕姐你那小枕头借我一下,我躺一会儿……”

      “闭嘴!”路夕涵一拍桌子,“你再啰唆我真揍你了啊,分什么尸,我就是让你帮我放个哨,我晚上要去一个地方找点儿东西,不许问,晚上去了就知道了,行了就这样,赶紧打你的游戏去吧,别出声了。”

      赵林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憋住,真的没再出声,过了会儿,路夕涵的微信不断收到他的消息刷屏,赵林一个劲儿问她到底要去干吗?路夕涵烦得要死,转过去在他椅子上踹了一脚,把他微信拉黑了。

      这一整天工作室都非常安静,没人来讨债,也没有客户上门,路夕涵中间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拎了个很大的行李箱。赵林吃了睡,睡了玩儿,一直挨到了下班,路夕涵也不放他走,两个人等到了7点多,路夕涵冲他招招手,赵林跳起来,小声说:“我现在能说话了吗?”

      路夕涵摇摇头,他只好又把嘴闭上了。

      两人打车来到了金科华府。

      “等会儿尽量表现得自然一点,不要往两边看,前台的人和你打招呼你和人家点点头就得了,别看见漂亮姑娘就冲过去搭讪,还有,把你帽子和外套给我,我的给你拿着。”

      路夕涵今天穿了条牛仔裤和运动鞋,与昨天的穿着打扮相差很大,她又把帽子压得很低,很难看清脸。在换上了赵林的外套后,她带着赵林走进了金科华府的1楼。

      事实证明路夕涵多虑了,值班人员根本没有仔细盘查的意思,她拿着门禁卡就上了楼,畅通无阻,一直到了17楼。

      那扇门还没有修好,虚掩着,门口放了个伸缩隔离带,大概是报修了还没来得及修,路夕涵心想物业大概是觉得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缺钱,不用担心有人进去小偷小摸,如果这是在自己的小区,肯定早就被人翻个底朝天。

      路夕涵没敢抬头找监控,她很自然地绕过了隔离带,带着赵林进了门,低声对赵林说:“帮我听着外面的动静。”

      赵林上了贼船,但又不好撇下路夕涵一个人走,他鬼鬼祟祟地在门口站定,示意路夕涵赶紧该干啥干啥!

      路夕涵走到卧室里面,发现仍然是她昨天离开以后的样子,她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举着手机凑近衣柜去看,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一件貂皮大衣。

      路夕涵撇了撇嘴,伸手把那件大衣拿下来,她就知道魏里耀这么暴发户作派,肯定会拿貂皮大衣当作礼物送给小老婆,只是这东西太占地方,一件就快要把一个行李箱占满,他走得急,来不及卖,肯定会留在家里的。昨天路夕涵情急之下没有在意,回家之后仔细回想才想起来。

      事实证明,路夕涵这个决定虽然冒险,但是还算正确,魏里耀确实走得急,岂止是貂皮大衣,家里还有很多能换钱的东西来不及带走,路夕涵最开始还细细分辨一下,最后就懒得多看,一股脑全都往行李箱里扔。

      她以为自己做这事儿的时候会心虚——毕竟这细究起来不合法,但事实是她内心很平静,把扫荡的工作做得又快又好,及至把满满的行李箱拉上拉链,拎起来推到门口,也才过了不到半小时。

      “走吧。”路夕涵对赵林说。

      赵林正担惊受怕,看她终于出来了,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刚想冲过去按电梯,就听见咔嗒一声,邻居的门开了。

      路夕涵下意识地转过去看,看到了昨天的西装男。

      看对方穿戴整齐,似乎正要出门,路夕涵心里打了个突,生怕对方又要掏出手机报警,她攥紧了行李箱拉杆,另一只手伸进兜里,准备随时把门禁卡递给赵林,让他先跑。

      然而对方对他们俩视而不见,直接往电梯方向去了。

      赵林和路夕涵对视一眼,二人也跟着对方坐了同一班电梯。

      电梯里的气氛异常尴尬,3个人全都装作不认识彼此,目不斜视,直直地往前看,生怕谁先发出声音来打破沉默,西装男的姿态要放松一些,路夕涵和赵林两个人脸都绷得紧紧的。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1楼,电梯门开,西装男突然清了清嗓子,路夕涵和赵林都吓了一跳,赵林更是没出息地啊了一声,西装男回头瞥他一眼,还是那种很想让路夕涵翻白眼的表情,赵林不敢与他对视,心虚地闭上了眼睛。

      3个人走到了大厅,路夕涵在经过前台时觉得工作人员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她不敢看回去,眼看着就要路过前台,工作人员突然说了句:“哎——那位女士。”

      路夕涵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赵易博突然不耐烦地对赵林说:“你们俩快点走,张总已经快到了。”

      赵林愣了一下,幸好他反应很快,赶紧嗯嗯地应了,一把接过路夕涵的行李箱,推着她快步往前走,“好好好,快点快点,咱俩先去取车,别让张总等急了。”

      几句话的工夫,自动感应门已经开了,前台没再出声。3个人一起出门,刚刚莫名其妙帮了他们一把的赵易博看也没多看他们一眼,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赵林摸不着头脑,简直要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一会儿问这是谁家,为什么不锁门等着路夕涵去偷,一会儿问西装男是谁,是不是路夕涵安插在这里的卧底,一会儿又自己脑补出了一场大戏,问路夕涵是不是参与了什么神秘组织。

      路夕涵挤出一个微笑来,“你要是闭嘴,我就请你去吃夜宵,你要是不闭嘴,我就揍你。”

      赵林讷讷不敢言。

      晚10点,路夕涵坐在自己小卧室的地板上,抱着肩膀看着眼前摊开的大行李箱。

      她拿起手机,翻了翻备忘录,确认了一个数字后开始动手翻检,她拎起那件貂皮大衣,在纸上写了个数字,7000——卖二手的话只能卖出这个价,还是尽量往高价上算。

      虽然不甚满意,但这算是行李箱里最值钱的东西了,她越往后记数字越小,等拿到行李箱里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本子上的数字加起来只有不到两万块,这还是在她对价格抱有乐观态度的前提下。

      路夕涵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拿起了最后一件东西,那是个廉价的八音盒,上面的粉色都已经掉漆了,她想起魏里耀找的那个小老婆似乎总喜欢穿一件粉色大衣,翻了个白眼把它扔了回去。

      里面响了一声,闷闷的。

      路夕涵把它拿起来晃了晃,里面又响了,她三下五除二拆了八音盒,发现里面有个暗红色的绒布袋,解开绳子,里面露出来一个翡翠镯子。

      “诶?”她举着镯子,对着吊灯照了照,自言自语道,“好啊魏里耀,你小老婆心眼怪多的,还藏私房钱呢!”

      镯子水润的光芒差点儿闪瞎了她的眼睛,路夕涵紧紧攥着镯子,没忍住亲了它一口。

      ……

      “5万块。”路夕涵说,“行吗?”

      对方正往嘴里塞一块排骨,他含糊应了一声,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有些为难道:“这有点悬吧,5万利息都不够,你那利息就七万二,我真的不敢打包票,毕竟我说了也不算,但是我肯定尽力。”

      “知道,你先和你那个磊哥说说,不行再想办法。”路夕涵低头喝了口饮料,“我说,你怎么去放高利贷了?我记得你中考分儿比我都高啊!”

      对方说:“我中考那不是抄着了嘛,高考管太严没抄着,我就没念大学。”

      他正是那天去路夕涵公司追债的人之一,如果不是当天他帮路夕涵解了围,路夕涵恐怕难以脱身。事后路夕涵想起了魏里耀柜子里的貂皮大衣,觉得可以趁着门还没修好的时候再去一次,他家里值钱的东西卖掉好歹能凑一点钱,让对方帮忙周旋,再多给几天缓冲时间,先把迫在眉睫的还款期度过再说,然后她可以尝试一下银行的消费贷款或者大额信用卡,虽然剩下的债务仍然让她想一头撞死,但好歹暂时不用担心别人上门来找。

      在那天的情况下能与对方偶遇,路夕涵实在是没想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