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76、屠戮青屿

　　“好看吧？”亭瞳撇了一眼路栖云，又回转头去看天际那一抹几乎瞧不见的影子。

　　他好像有些难过，双手拢在袖子中像是个大雪天里怕冷的老人一样。

　　路栖云笑道，“确实好看。”

　　亭瞳叹了口气，“可是我认识她的时候，却是被其他东西所吸引的，那时根本就没把皮相放在眼里。”

　　嗯，好看，确实是好看。

　　路栖云咂摸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极其赞同的点了点头，他指了指天边彻底消失了的影子，“这么说前辈认识这位玉掌门咯？”

　　“你不认识？”

　　路栖云遗憾的摇摇头，“我倒是想结识这大美人，可惜本人出生的时候她早就香消玉殒了。”

　　亭瞳听了他的话，却只是无声的笑了两下，“你这小子，没大没小的。”

　　一点都听不出生气的意思。

　　路栖云自然也感知到他周身并无杀气，拍拍屁股站起身，“这位前辈，哑谜打够了，该给个交代了吧？”

　　“我何曾跟你打过哑谜？都摆在眼前了，你还看不明白？”他嗤笑道，“可见是个傻的。”

　　这话把路栖云噎的不知所措，落水小狗似的看向沈琼玉。

　　“他自小聪明，只是有些顽劣，不肯用心思罢了。”沈琼玉见路栖云巴巴的躲到自个儿身后，本来就嘴笨不会争辩，却还是要去为他辩一辩。

　　果然亭瞳侧过头又重新把他打量一遍，轻声道，“你是他师傅？”

　　“正是。”

　　亭瞳摇头无奈道，“一对儿傻子。”

　　沈琼玉，“………”

　　路栖云，“………”

　　沈琼玉手握拳轻轻咳了一声，“方才的小玉儿其实就是玉生烟吧”

　　“哦？开窍了？”

　　亭瞳点点头，此处高台风烈，四围之上的人们看着没戏了便三两成群相携离开，方才还热闹的地方突然冷清了起来，巨大的青铜门上裂痕满生，像是永远无法修复的伤疤。

　　“我试过许多法子，都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玉儿如现在一样长大…..”他仰着头，眉眼中满是绝望，“最后死去。”他叹了一口气，“既然她的结界将你们放进来，那我姑且算作这是变数，说不定…. 说不定能停下，或者….让她解脱。”

　　亭瞳转过身，背对着方才的天井。

　　路栖云看着他，身后原本是万里晴空，却在转瞬间火光冲天。

　　“你们去救救她吧。”亭瞳说完话便闭上眼睛，他将胳膊张开，半分犹豫也没有的缓缓倒下去。

　　风吹的发丝微乱，却没能盖上他唇角的笑。

　　路栖云奔过去，本想尝试拉住他，可是亭瞳下落的速度太快，根本没来得及。

　　奔到屋檐边的身躯停下了。

　　“他是不是不见了。”

　　路栖云回过身来冲着沈琼玉点点头。

　　“他不是布局人，他是局中人。”沈琼玉似乎也预见了这一情况，只是忧心忡忡的望着天边的红光，方才的一人一龙早已彻底没了影子，天边徘徊着数道庞大身躯，由远及近，目露凶光。

　　耳边隐隐传来了凄厉的喊叫声，奔跑，逃命，尖刀入骨，热火烧身。

　　惨叫不绝入耳。

　　“这里的事并不是现在发生的，我们所见是百年前蓬莱所历之事。”他缓缓说出内心的判断。

　　如果仅仅是结界内时光流逝，必定不会在瞬息间让一个人从幼童成长为大人，所以这和普通时间不同，那么只能有一个解释，他们现在所见的事情都是在特定时候发生的，只不过如今在他们面前重复出现而已。

　　路栖云一脚踩在垂脊的螭吻上，只不过片刻，那自天边烧过来的火已经蔓延到脚下，低下头，天井的青铜巨门大开，里面层层叠叠堆放着许多残缺不全的尸体。

　　一把火将高墙之上的摆设烧了个精光。

　　热气扑上来，路栖云下意识躲闪，又重新回到沈琼玉身边。

　　“刚才的掌门御龙演完了，这是要有新戏。”眼瞅着火舌逐渐向上，快要舔到脚尖了，路栖云指了指紫宸大殿的方向，“龙都去了那儿，师尊，咱们也去。”

　　见沈琼玉同意，两人便从花雨台一跃而下，顺着长街直往紫宸大殿去了。

　　一路疾行，蓬莱仙境与他二人进来的时候变了不少。

　　当时两侧原本都是热闹市集，人来人往，再往后是平民住所，高台楼阁一层高过一层。

　　远看仙气袅袅极是不错。

　　可现在……

　　房屋几乎都叫大火烧了个遍，远处冉冉红光还在吞噬着细雨朦胧中的影子，雾气缭绕，刺鼻的味道呛的人直咳，随处可见的尸首或仰或躺，身上均是被大火烧过的样子。

　　也有几人一团，被烧的面目全非，尸首融在一处。

　　路栖云强忍着心里不适，他此刻更担心沈琼玉。

　　果然，路栖云瞧过去的时候，沈琼玉正立在一具尸身面前，他低头看着，路栖云赶忙跑过去，看见那是个没有完全烧掉的人，半边身子都叫火烧成了碳，可是脸还能看出模糊的五官。

　　这顶帽子……

　　路栖云猛然想起来，这是他们刚入城后，询问消息的那个小商贩。

　　………..

　　他赶忙将沈琼玉的身子掰过来，见他双目赤红却还是紧盯着那具烧焦的尸体，其内悲愤像是被强制封锁，马上就要忍不住爆发了。

　　“师尊！师尊！”路栖云摇晃着他，沈琼玉这人最见不得生灵涂炭，尽管是百年前的惨案，尽管是虚假幻境，他也定然会深陷其中。

　　“沈琼玉！”

　　路栖云一时着急，用双手把他的脸颊掰过来，“看着我！你看着我！”那双赤红的眼睛恍惚着落到路栖云身上，“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你不用自责，本来就不是你能救的。”

　　他的一声吼，才让沈琼玉猛然回神。

　　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幻觉。

　　是有人特意呈现出来，演给他们看的。

　　路栖云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手心被长睫毛挠的微微有些痒。

　　他努力将语气放的温柔了些，靠近沈琼玉的耳边细细安抚，“好了好了，都是假的，师尊不用此刻悲愤，找出一切原因和背后重现者才更重要。”

　　少年的话仿佛带着魔力，让方才的有些失态的沈琼玉猛然惊醒。

　　这里的幻觉，竟然对他产生了影响。

　　似乎感觉到了手掌下的那双眼睛闭合又睁开，路栖云在确认他恢复如常之后便缓缓放下手，那双自掌下重新亮起来的漂亮眼瞳里正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师尊。”他不自觉的吞咽口水，又继续道，“我… 我刚才查看了下，这里无一活口，并非全都是被火烧死的，其中一些尸体上有很深的伤口，看起来似乎是抓痕或者是咬痕，应该是先被杀死又被焚烧。”

　　“嗯。”沈琼玉恢复如常，“刚才是我不备，现下没事了。”

　　他一马当先顺着长街往前走，离着紫宸大殿近了看见的尸体便从平民变成了青屿仙踪的弟子。

　　此处没有被烧毁，长街向低，血流成河。

　　路栖云的靴子踩在台阶上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脚底的粘腻触感，四周尸横遍野，到处都是穿着青屿弟子服的尸身，只是初时温热，现在冰冷。

　　“身上的伤口这么深，像是被爪子挠的。”

　　“应当是龙族所做。”

　　路栖云两三步跳到一具半截的尸体旁边，这个好像不太一样，切口整齐，还隐隐透着黑雾。

　　“师尊是说，蓬莱用于囚禁龙族的封印破了？”

　　“嗯”

　　路栖云顺着金顶福地望过去，隐在云雾缭绕之间有巨大的身躯翻腾，其上鳞片细腻，定非俗物。

　　恢弘气派的大殿在眼前，路栖云与沈琼玉赶到的时候那里正烽烟四起。

　　玉生烟似乎失去了意识，她的周遭围着许多已经被斩杀殆尽的青屿弟子，只是十步开外血肉横飞，那些血腥却半点都没有脏了她的衣服。

　　她此刻垂头跪在那处，了无生气。

　　“这里被下了结界，进不去。”路栖云刚用手碰触，前方隔空便一道阵法显现出来，看来这场戏他们只能看不能真正参与。

　　云中金光大盛，引得他俩抬眼望过去，方才还阴云密布，突然就散了开来，自天上落下一道身影，立在紫宸大殿的金顶上，而天上数不清的龙正与他对质。

　　“…怎么…这么多龙。”

　　“史书所记，蓬莱仙岛覆灭皆因玉掌门看管不慎，封印有了漏洞，才让被镇压的龙族倾巢而出，整个仙岛无一幸免，青屿宗被屠了满门。”沈琼玉喃喃自语。

　　是了，就是因为这场浩劫，才会让世外仙境陨落凡尘。

　　“那金顶上的是？”

　　路栖云看了半天都没能认出来那人是谁，只见那道身影远远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龙族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如此多庞大的数量，按理说应当不会怕区区一个人类才对。

　　金光乍起，那人双指做剑，几下便重伤了一条龙。

　　龙身在半空中哀嚎而后跌落金殿，无影无踪。

　　沈琼玉凝神道，“是渡苦真人，玉生烟的师尊。”

　　路栖云这才惊觉，这是御龙典之上五道雷击差点要了那条龙性命的人。

　　若是他那自然是有可能的，青屿现下死伤惨重，唯剩一个不知死活的玉生烟，龙族没有离开，他们在此缠斗许久却半点好处都没占到。

　　也就只有传说中的圣人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