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7、这罚逃不了一点

　　暮岁有些担心。

　　路栖云在课堂上捣乱的事情，今日传的沸沸扬扬，旭周长老罚他在殿前站到日头下山，可是午后他去司书殿找了一趟路栖云，没看看见他人。

　　一定是又逃罚了，这事不是发生过一回，有时候他能帮忙遮掩过去，有时候被师尊逮到就是更严厉的责罚。

　　他特意避开了沈琼玉，自己到离着千星白御还有些距离的山路上等路栖云。

　　结果直到半夜，他才看见两个身影从路尽头转着圈往上一蹦一跳地走。

　　暮岁揉了揉眼睛，一脸复杂。

　　路栖云这模样一看就是偷跑去山脚下的镇子里喝酒了。

　　他俩手拽着鸿雁的翅膀，抱着它边转圈边哼着不知道从那里学来的小调，仔细听听里面的词，简直不堪入耳。

　　鸿雁一脸懵，它原本是想直接趁夜去幽会小母鹤的，结果硬生生又被被路栖云拖回来了，这个醉鬼，死活不撒手，拽的他翅膀上的毛都要掉了。

　　“路… 路栖云！你给我撒手！我要骂街了！呕——” 鸿雁是真的觉得晕，“不行别转了,我——我要吐了！”

　　路栖云跟没听见似的，一把手上没抓稳，把鸿雁甩飞出去了。

　　倒霉的灵兽，四仰八叉整跌在暮岁跟前。

　　“姑娘手儿娇，姑娘模样翘～姑娘身上香气飘～十里百里寻不着～“路栖云醉醺醺的哼着调子，往前迈步都不稳当，他眼前一个人看到两个影，揉了揉眼发现是暮岁立刻开心的斜着跑过去。

　　”师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路栖云太低估了神仙酿的后劲了，神仙都能醉倒，更何况一个他。

　　于是欢快的蹦哒在两步之后就磕在地上，鸿雁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叫路栖云一个盖顶又给压趴下了。

　　路栖云晃悠着脑袋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四轮车上暮岁的靴子。他还乐着，跟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来一沓书，又掏了半天，掏出来一块玉佩。

　　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一股脑都塞到暮岁怀里。“我今天去镇子里，觉得这玉佩真好看，配师哥正好。”

　　路栖云呲着牙笑，看起来特别乖巧。

　　暮岁低头看了看，发现这几本名字很奇怪，什么春华传，风情十三点，修仙界秘闻等等，他随手翻起来一本，发现是春宫图。

　　这家伙，下山喝酒也就算了，喝的还是花酒。

　　暮岁没眼看，立刻就合上了，翻到最后一本，发现他就是醉成这样还记着给他将封印术式撰录拿了回来。

　　他将手里拿的都一股脑放进乾坤袖里，这要是让师尊看见他抱了这些回来可就不是简单的罚了。

　　“醒醒，你怎么又偷跑出去了，还喝的这么醉。”暮岁弯下身扶着路栖云站定，看后者倒是还有意识，至少没到不认人的地步。

　　路栖云没说话，只是冲着他傻乐。

　　暮岁心道，这孩子不会让师尊训傻了吧。

　　”一会小点声，别吵到师尊，先回房间再说。”

　　暮岁用手转着四轮车，路栖云老实的跟在后面。

　　“你们俩个小崽子！就没人管本大爷了吗！”鸿雁躺在地上看着逐渐消失的人影控诉。

　　到了千星白御的前院，沈琼玉的屋子里还长着灯，他一般很少在这个时间点还未入睡，豆大的烛火透过纸窗，将沈琼玉的身影印出来一个模糊的轮廓出来。

　　“嘘——小点声。”

　　“嘘——我知道我知道”路栖云勾着腰，偷偷瞄着沈琼玉的屋门，他也是有点害怕的，万一要是被师尊逮到，啧啧啧。

　　“咔嚓”

　　“什么声….”暮岁停下看了看车轮底下。

　　“师哥，是四轮车压到树枝了，咱俩悄悄走，省的等会…. 啊！师师尊！”路栖云再抬头的空，看见沈琼玉站在廊檐下，正看着他。

　　暮岁听他惊叫，也有些慌张的看过去。“师尊….”

　　路栖云挠挠头“师尊，这么巧，还没睡啊。”

　　沈琼玉的五感很灵，此刻虽然隔着些距离，可是酒的味道还是飘到了他的鼻子里。路栖云喝酒了，而且还喝了不少，这酒味中还混着一丝甜，像是凡俗中胭脂水粉的香气。他的手一只背在身后，一只垂在身侧，他看起来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整个人还是淡淡的。

　　“不巧”沈琼玉冷言道，“我在等你。”

　　避云峰，千星白御。

　　屋内点着一炉水沉香，桌上孤灯一盏，照亮不大的一片桌沿。

　　沈琼玉执着综卷仔细阅读，手边还搁着一小碟点心，是绿豆酥，正是暮岁之前带回来的。

　　木轮滚动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在门口停下后稍微等了一会才扣响。

　　“进来。”

　　暮岁推开门的时候，正看到沈琼玉在夜读，他连头都没有抬过，整个人仿佛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昏黄烛光照出他一侧刀刻脸庞，惊艳的让人无法形容。

　　“晚些时候掌门派人送了一千灵石，除此之外还有天山雪莲，度迷蝶之翅，还有炼制好的增进修为的仙丹，说是送与栖云疗伤所用。”

　　“嗯”沈琼玉应了声。

　　暮岁思虑再三，柔声道“师尊，这两日天寒地冻，师弟怕是受不得寒。”

　　等了一会，沈琼玉才将手中的书卷合上，烛光下隐约可见他似乎多了一抹倦色，稍微合目休息了一会，“他不怕寒，酒暖身，让他跪在雪里好好反思吧”再抬眼时，那眸子中的情绪似乎又恢复如初，一汪死泉波澜不惊。

　　烛火所照范围有限，屋子周遭具是黑暗，沈琼玉一袭白衣落在黑暗当中，显得如此清冷，如落雪三寸，冰的入骨。

　　暮岁不好继续再劝，转身要走，刚出门就听到沈琼玉又叫住他。

　　“你行走不便，若遇到难事，可与为师说。”

　　沈琼玉没有看暮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暮岁心里一暖，“无事，徒儿很好，谢师尊关心。”

　　风雪过后便无波澜。暮岁出门，沈琼玉听着四轮车的声音渐行渐远，屋内一时极为寂静，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传入耳中。

　　已经到春末了，按照时节来看，凡尘中应该是生机勃发的样子，可是千星白御从来都不会变，哪怕是夏日时节，地上仍旧会铺着一层冻雪。前两日又不合时宜的下了一场，此时外面正冷。

　　院前围起来的庭中还种着桃树，是路栖云八岁那年在山上种的，天寒地冻桃树无法在冻土中存活，死了许多，好不容易成活了这么十来颗，路栖云像宝贝似的照顾着，今年桃花已谢，盼着结果子，这回叫大雪一盖，这果儿就更看不见了。

　　鸿雁探出小小的脑袋在桃树后面观察路栖云。

　　“活该。”

　　路栖云穿的少，也没有给自己施保暖的咒法，一个人硬生生扛着寒霜入骨，他膝盖都已经没知觉的，整个人身体不住的发抖，也没有闲工夫去和一只鹤斗嘴。

　　鸿雁看他没反应，想着原是自己带他下山的，现在这混小子被罚了，多少还有点过意不去。鸿雁酒量很好，哪怕是神仙酿也不曾喝多过，平日里也总瞧见路栖云偷偷下山喝酒，还以为他得是海量呢，谁晓得两壶下肚，整个人脑子就不清晰了。

　　“让你少喝点，偏灌这么多，叫漂亮姑娘哄着多灌了两盏黄汤下肚，你还记得自己叫啥不。”

　　这不怪鸿雁看不起他，平常路栖云是个坏茬子，总想着捉弄别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似的，就着伸过来的柔夷使劲的喝，有时候极了，袍子上都撒了酒。

　　那可是神仙酿，给这小子白搭了。

　　路栖云此时被冻醒了，整个人煞白一张小脸，他也不与鸿雁争，只将自己缩的更小一点，用于取暖。

　　鸿雁从桃树后头跳出来“你快去给沈琼玉认个错，他软心肠舍不得罚你。”鸿雁围着路栖云转悠起来，边转悠还边絮絮叨叨。

　　他破了沈琼玉定下的多条戒律，路栖云本来以为今天铁定是要回来挨打的，不知悔改，偷偷下山，还喝酒，还亲近姑娘，哪一件不是沈琼玉明文禁止的，他当时一时间脑子短路，一心就想和沈琼玉对着干，反正不管自己做什么，沈琼玉也不会多看就是了。

　　喝多点，喝多了挨打的时候不疼。

　　路栖云已经在这里跪了半宿了，月亮当空，他抬头见月色如此好，洒下清冷余晖一片，那月亮高贵的很清冷撩人，明台高悬，他看着看着入了眼，越发觉得太远了怎么够也够不到，同他那师尊真是如出一辙。

　　鸿雁说话的声音吵的的脑袋直痛。

　　“你应该知道我师尊是个什么性子。”想要让他心软，简直是白日做梦。

　　拜师十年，不论何事，千篇戒律，万条束法，每一条都像是针对他似的，路栖云还记得他第一次因自保伤到同门弟子的时候，沈琼玉为给他教训亲自掌刑，三指宽的藤条，一条条打在路栖云的身上，没将他的顽劣打下去，竟将他的逆反勾了个彻底。

　　今日他也算是酒气上头了，往日种种沈琼玉一概不论青红皂白，只因为自己性格顽劣便是所有事情错误的根本。不论是不是自己做的，做的对不对，在沈琼玉眼里，都是错的。

　　无一处可取。

　　路栖云狠狠的盯着那道紧闭着的房门，仿佛想要在这一刻直接冲过去将沈琼玉踹翻在地。

　　“他虽然冷血了一点，但是也有好的地方的呀。”

　　“哦？”路栖云咬着牙发抖道，“你说说哪里好？”

　　这下子换成鸿雁懵了，憋了半天，“脸！”回答了突然又觉得还不如不回答，懊恼道“修为！修为也可以的吧！”

　　沈琼玉修为确实是可以，当今世界，修仙大多偏重一门，要么练器，要么修法，路栖云就是，他以剑入道，这么多年来学的也是剑，虽然寻常的小法术也会一些，但是高阶的对于他来说，就很难了，再看看暮岁，他体弱，拿不动剑，便修的法术，对于他来说下到化型，上到四大术，他都极有天分。

　　沈琼玉就厉害了，剑法双修。

　　这么多年来，能同修的人这天地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

　　“滚。”

　　“哎你这小娃娃怎么骂鹤啊，我这是开导你呢。”

　　“你要是再唠叨… 我就把你也供出来… ”路栖云摆出一副狠戾模样威胁他。

　　“禽兽啊你真是！”鸿雁仿佛受了惊吓似的一拍翅膀赶紧跑走，他可不想被此刻怒气值爆表的小混球误伤。

　　终于清静了。

　　路栖云打了个喷嚏，呼吸出来的气都是带着白雾的，此刻正是恨的牙痒痒。

　　他忍不住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把沈琼玉骂上个一千遍，这人怎么这么冷血无情，眼看着要一夜了，竟然一眼都没出来看过，因着帮了自己，连师哥都被训斥了，真是活该爹不疼娘不爱，要是他双亲还在世，非要叫这个毫无血性的混蛋给气死不成。

　　怎么当初就就拜他为师了呢，真是瞎了眼睛在这里蹉跎许多年，白白断送自己大好青春年华。

　　“阿切——”路栖云揉了揉鼻子。

　　幸好他从小跟着暮岁长大，和暮岁相依为命，不然早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他这边心里嘀咕了半天，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这些年沈琼玉罚自己的影儿，他路栖云可是个记仇的人，每一回被罚可都是记在心里头的。

　　不行不行，太冷了。

　　冻的都有些发懵。

　　路栖云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他眼皮现在沉的很，脑袋直往下垂，糟了，天寒地冻又叫酒发身，脑子里突然跟一团浆糊在搅一样。他甩了甩脑袋，只觉得重如千斤，一下控制不住就朝着雪地栽下去。

　　路栖云脑子里的那根弦突然崩了

　　他的意识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是在最后跌倒的时候好像没有那么冷，他撞进一片白里，鼻尖闻到了冷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