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22、妖孽还不现身！

　　正是月上树梢，今日一轮圆月半垂夜空，到了月半十五了。

　　之前路栖云问过李衣衣关于祭祀时候的具体流程，她提起祭祀嫁娶与平日不同，纯炎宫的道人挑了初一起坛烧符，告知河神具体送嫁的日子。这日子一般都是选定在十五的月圆之夜，准在子时将一顶红轿子送与神灵。

　　那河神平常是看不见的，唯有一个时候，就是将新嫁娘推下去的那一刻，河神会出水相迎，只不过他们是凡人，肉眼凡胎看不见河神的真身，所以上次也不晓得河神究竟是什么模样。

　　沈琼玉听过之后便觉得，若是他一心躲在东海之中，想要将它驱赶出来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损害过大，时间过长。

　　倒不如顺应祭祀的方式，将他引出来，但凡出水便能看明它是何物。

　　………………..

　　路栖云那晚颤颤巍巍的手，将沈琼玉的腰带解下来，束缚一撤，外衣就散开了。

　　层层叠叠得的衣领裹住了脖颈，路栖云从没看见过这身衣服之下是何等模样。

　　他抖着手，把外袍从沈琼玉的肩膀上褪下来，然后一丝不苟的规整叠好。

　　沈琼玉呼吸的格外轻，他垂着眼眸掠过路栖云去解中衣的衣带，伸手拦下。

　　“换上外衣即可。”

　　“啊，哦对对对。”

　　路栖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低着脑袋生怕被师尊瞧出来有一点不对劲，赶忙去拿托盘里的嫁衣，抖落展开，服饰虽然是女子的样式，但是制作还好非是华丽高调的那种。

　　他把衣服披到沈琼玉身上，穿戴完毕，身量修改的正好。

　　肩头佩着珠玉，腰封绣着并蒂莲。

　　那裙摆密密麻麻的也都是极其繁复的纹路，一走一摆，灵动生风。

　　路栖云呆看了一会，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般人能比他师尊还要好看了。

　　他一直觉得沈琼玉在他心里总是颜色寡淡的，他素喜欢白衣，又清冷整洁，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是禁欲清高，仿佛天边月，山巅雪，想要摸上一下难于上天。路栖云一直认为他就合该是这样的，淡色才是最配他。

　　可是今日一看，他却不敢再这么想。

　　发如泼墨，衣如泣血。

　　浓墨重彩原来有一日也能是用来形容他的。

　　沈琼玉的唇很薄，路栖云之前在山下听说书人讲话本子的时候听到过，唇薄的人最是无情了。

　　可是那薄唇点上红脂，竟然全无薄情寡性的感觉。

　　他不诱人，有人自来。

　　“切记要护好自己，耐住性子，不可莽撞行事。”沈琼玉语气淡淡的，又道“我若是未曾召你，不要过来。”

　　路栖云还在发愣，他看到师尊的嘴唇动了动。“啊…啊！好，好的师尊。”

　　村里的媒婆过来催，灵隐村离着东海悬崖还有很远的路，要连夜出发才行，否则耽误的良辰这次祭祀就过了，那河神也不会出来。

　　沈琼玉点点头，出门之后看见果真如凡间嫁娶一般，送亲队伍足足有三十多人，前面的打着喜字牌，再往后跟着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中间一顶红色的小轿子，后面还抬了不少的嫁妆，足足有十大箱，不过据说里面放的都是糕点馒头之类的。

　　毕竟，河神又不贪财，你送点金银珠宝自己心疼河神也没地方花。

　　一队送嫁的队伍沿路边走边吹着喇叭，敲锣打鼓，她们走的路上空无一人，连村庄也无，这么一支队伍就仿佛是凭空出现似的，但凡若是让人看见，还以为是鬼娶亲。

　　沈琼玉端坐在喜轿内，凝神静心。

　　“哎你说，这道长看起来也挺瘦弱的，能打得过河神嘛。”

　　“谁晓得呀，不过道长长得真好看，比咱们村狗娃子还好看。”

　　“对对，我活了四十多年了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队伍走得快，送亲的人也无聊，越是无聊越爱聊聊八卦，前面大姑娘小媳妇一边走一边闲聊，都落入了沈琼玉耳朵里。

　　“要我说呀，还是路小仙君好看些。”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加入群聊。

　　“衣衣原来喜欢这个类型的啊？”

　　李衣衣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沈仙师更好看，但是我都不敢跟他说话，路小仙君还好，说话都是笑眯眯的。”

　　李铁牛疯了，李家长子无故消失，村长为世袭，统领灵隐村百年的皆是李姓，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没了主心骨，没人该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办，幸好，李衣衣站出来了，她愿意担下村长的位置，将这件事情尽快解决。

　　“哦～所以衣衣喜欢俊朗又面善的。”

　　“大娘您别笑话我了。”

　　沈琼玉之前有见到过李衣衣偷偷给祠堂内关押的小女孩送吃的，他在救出小女孩的时候看她面黄肌瘦，反正对于灵隐村的众人来说她是快要死的人，自然也就不必好好对待。

　　李衣衣的心肠好，她之前反对河神祭祀，可是她扭不过自己的爹爹，还挨过一顿打，就算是这样也没能打退她，可惜一个人总归是力量单薄了些。

　　这种恶习延续了上百年，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错的。

　　女子隐忍，奉献，最后连生命都要被强取豪夺。

　　沈琼玉闭着眼睛，脑中回忆起自到了灵隐村之后的所有事情，他突然觉得，上天好生，其中不乏不配为人者，可是众生皆平等，他不能随意插手凡人事务，也无法修改凡人心性，若想成大善境界，难于上青天。

　　锣鼓喧天，在静谧的夜中破空而行，路栖云随在喜轿一侧，默默守着沈琼玉。

　　“师尊，快到了。”

　　沈琼玉被徒弟从思虑中叫醒，果然到了临近悬崖的位置，此处瘴气极浓，一般凡人无法感知。

　　媒婆按照规矩上前，踢了三下轿门，勾着腰，要去背沈琼玉。

　　“咳咳…”路栖云憋着笑。“您背不动我师尊吧”

　　王媒婆突然想起来，哦对啊，这不是柔弱小姐，是个大男人，她年过五十了，背这一回还不要了老命。“啊这确实背不动…”她左右看看，突然拉过路栖云的手“小伙子，你帮我背吧，新娘子脚别沾地，就背到前面搭的那个祭祀台上就行。”

　　她伸手指了指，果然在距离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圆形的台子。

　　路栖云点了点头，掀开轿的帘子，发现沈琼玉一副快要发作的表情盯着他。

　　“师尊你怎么把盖头拿下来了，快盖上盖上。”路栖云笑嘻嘻的，伸手把沈琼玉拿在手里的红盖头夺过来，劈头给他盖上了。

　　那盖头上还绣着鸳鸯戏水。

　　他这次胆子可是越发大了，趁着沈琼玉做了这决定不得不按照祭祀的流程来，他就可劲作死。

　　路栖云伸手拉了下沈琼玉的手腕，对方心领神会，起身就这路栖云下蹲的动作，趴到他的后背上。

　　他一伸手，捞在膝窝处，明显感觉沈琼玉躲了一下，也没能躲到哪去，只得乖乖趴着任他背。

　　“师尊，你怎么这么轻，再来一个我也背的起来。”他悄悄说确保只有他师尊一个人听得见。

　　沈琼玉漠然半晌，银牙咬碎的压抑着脾气，狠戾道“住口”。

　　路栖云缩了缩不敢说话了。

　　走到祭祀台旁边，路栖云将沈琼玉放在台子上，海边风大，轻轻吹起了沈琼玉的盖头，那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堪称绝色。

　　跟在一旁的媒婆走上前，将沈琼玉带到白天就已经运过来的石磨旁边，这石磨靠着悬崖极近，沈琼玉站在那几乎已经到了崖边上。

　　她捡起来手腕粗的铁链缠绕在沈琼玉的腰上，再用一把大锁彻底锁死。

　　路栖云看着，有些担心，忍不住伸手拽嫁衣的衣袖。

　　“师尊…”

　　沈琼玉知他心里所想，只道”听我号令。”

　　媒婆让路栖云退下去，叫来了李衣衣。

　　她现在是在代村长之责任，媒婆把一碗放了灵隐村土的水给了李衣衣，让她沾着里面的水一点点洒在沈琼玉身上。

　　“举头三尺，参见神明，奉我子娣，佑护灵隐，红绸暖帐，良宵难寻，万望吾神，怜悯垂庇”

　　她教李衣衣将祭祀词念了三遍，正好手中的水也已经撒空。

　　此时此刻，正式子时。

　　媒婆让路栖云往下推石磨，他看着沈琼玉，得了首肯，才上手去推。

　　那石磨至少重达百斤，寻常凡人得个三四人才推得动，他一点点推向悬崖，心里又极是担心，一边看着月下怜人，一边心急如焚。

　　悬崖的边缘本就脆弱，此时重量加剧，还未等到石磨被推下去就已经裂开了，沈琼玉所站的地方正是那处，路栖云眼睁睁看着他被石磨的重量带着飞速往下坠，整个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坠到了一半。

　　路栖云顿时慌张不安，他赶忙探出悬崖边往下望。

　　茫茫东海，波浪滔天，百丈悬崖之下，海水冲刷着礁石，突然一声巨响撞出来一片白浪。

　　那红色的身影急转而下。

　　路栖云眼睁睁看着在那漆黑的海水之下突然显出来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很是巨大，宽度覆盖了视野内的半片海面，他突然觉得海下妖物非同寻常。

　　如此巨大的黑影，仿佛壮如山岳，动可撼天。

　　他盯着沈琼玉的身影，突然在他的身下的海水中爆出一张血盆大口，人的躯体与之对比渺小如叶。

　　吼叫声震碎顽石，密密麻麻的牙齿尖锐突显。

　　它速度极快，一张一合间将沈琼玉吞入口中。

　　事情发展太快，路栖云脸色惨白，他跪在悬崖上，看着沈琼玉的身影消失不见，紧接着同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师尊——！”

　　路栖云凄唳喊起，妖兽身躯腾起巨浪，倏然间又跃回海中。

　　东海浪涛，重归于静。

　　路栖云看清楚了，那是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