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101、逆鳞

　　尽管许多长老都在劝沈自道，他对此事却一意孤行。

　　“思驰这孩子估计一时鬼迷心窍，况且事情还未到最差的结果，时雨不也没事嘛？”

　　“是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掌门师兄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几个人七嘴八舌，一直没发表意见的沈琼玉突然开口道，“若是宋时雨有事便已经晚了，他这是心术不正，自然不可饶过，掌门如此已是大度。”

　　路栖云在一旁听了半晌，突然才反应过来，李思驰这厮坏在骨头里，想出来害人的法子也都是搬不上台面的，往常他在长老面前都是识大体懂事的样子，如今暴露，可不单单是逐出师门这么简单的事，怎么着也应当废除修为才是。

　　掌门暗里还是留了两分情面。

　　这事已成定局，众人便也不再继续劝了。

　　长街两侧郁郁葱葱，从最顶峰的白雪一路而下，越是接近山脚春色便更浓。

　　李思驰从山道行下来，一点细软都没带。

　　风穿林，萧萧声落。

　　李思驰停下脚步，看见了隐在树后的男人。

　　“路师弟在等我？”

　　路栖云原本是靠在树干上，他闭着眼睛与李思驰隔了不远的距离，此时见他倒是先说话了，这才缓缓看向他。

　　“来送你一程。”

　　“哦？那还真是多谢。”李思驰的脸还是那副看起来正气凛然的样子，不过他先前都做过什么这回公之于众了，此时再看起来多了两分好笑。

　　路栖云挑着眉看了李思驰一眼，他来，是要确认一些事情的。

　　“伏妖塔那次，暮岁出事不是意外。”

　　“嗯。”李思驰大大方方承认了。“确实不是意外，我跟他本来也没什么仇，只能怨他倒霉养了你这么一条疯狗。”

　　路栖云嗤笑一声，“疯狗也不是乱咬人的。”

　　他和李思驰本来也算不上有什么恩怨，唯一结下梁子也就是玄序会那次，路栖云往常对宗内地位等级向来是不在意的，可偏偏有人触他的霉头，特意挑在玄序会的前几天欺负人，这可就忍不了了。

　　踏星宫里的弟子众多，人品也分三六九等，少不了有一些仗势欺人的弟子在宗内横行霸道，这王啸就算是其中一个，他身边跟着不少狗腿子，平常就嘴欠，小畜生长小畜生短的叫路栖云，只不过他们灵力差修为也不行，被路栖云打了几次不敢造次了，又把苗头转向了暮岁。

　　那是个好欺负的主儿，性格温顺又善解人意，偏可怜见儿的是个瘫子，简直是受人欺辱的最佳人选。

　　原本和路栖云的不对付被转移到了暮岁身上。

　　三番两次当众给他难堪。

　　上次王啸碰上暮岁在弟子堂打饭，知道他行动不便还把他的菜碗抢过来举的高高的，暮岁吵不过他们也抢不回来，只能默不作声。

　　周遭围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他，全都在窃窃私语捂嘴跟笑。

　　记得那天的最后，王啸把几样菜倒在一个大碗里，胡乱搅和的一团糟，弟子堂的大门敞开着，冷风直往里灌，他叫人把暮岁推到大门口，就停在冷风中让他对这人来人往吃饭。

　　后来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匆忙携带冷风与他擦肩而过，没人注意到暮岁握着勺子的手已经冻僵了。

　　那碗饭最终还是没吃上。

　　其实很多事情暮岁从没有和路栖云说过，他不想这个师弟再为了自己触犯宫规，所以那一次路栖云没有私下和王啸打架，而是选择直接在玄序会上堂堂正正的赢一把。

　　至于为什么选李思驰…….

　　“不管是狗还是什么别的，没了拴着的绳子，没了效忠的主人不就不用怕了吗？”他笑了一下，继续道，“我以为凭借被镇压的妖物能要了那残废的命，谁知道他倒是命大还能活着回来，要说起来还是那碍事的小丫头，单单是他一定跑不掉。”

　　路栖云阴森森的盯着他，沉默了半晌突然道，“要不是因为王啸误打误撞承了咒法，我一定不会饶你。”

　　“你还敢提？他那笔账老子还没跟你算！”李思驰突然狠道，“狗东西，我当初就应该狠狠心，直接弄死那瘸子。”

　　“玉佩是他自己偷的，你不去找他反而赖我。”路栖云歪着头意味深长，“还是说…你知道那玉佩上有恶咒？专门交给他的？”

　　被猜中了。

　　李思驰一时间没说话。

　　“先前我还没留心，王啸的宗门卷轴上被涂改过，我之前想要调出来他的记录却发现残缺不全，他来自哪，入门时的丈量尺如何，全都没有记录，那么只有一点可能，他根本就没通过宗门选拔。”

　　对面的人一直不说话，路栖云继续道，“后来我问了当时负责收门徒的弟子，这才知道是你破格领回来的，我记得你家里应该还有个弟弟吧？”

　　李思驰，“……..”

　　“前些年你急匆匆下山了一趟，说是办点家里的事，听说是…你弟弟失手杀了人？”

　　李思驰没有立刻回复，但他一闪而过的杀意倒是切切实实让路栖云感知到了，李思驰的事平日没人敢过问，负责收门徒的弟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底来的是谁，根基行不行都无所谓，反正踏星宫养了这么多人，多一个也没人在意。

　　“你倒是上心。”

　　路栖云：“陈年烂事，我也不想知道。”他正色道，“我这次来是觉得我师哥的事情总该有个了结。”路栖云走到李思驰跟前，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他，身上隐隐发出来了些危险的信息。

　　“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要来找这事的茬？”

　　“怎么不找呢。”路栖云笑眯眯的，“你倒是够贪心的，掌门亲传还不满意？”

　　李思驰哼一声笑起来，“满意？做那个糟老头的弟子有什么满意的？你在开玩笑吗？”

　　因为是被逐出师门，他的剑也被留在了宗派里，此时没有趁手的兵刃，他也不敢太过于挑事，怕路栖云真的不管不顾杀过来。

　　这个死疯子，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李思驰心口憋着气，笑着笑着便越发阴郁起来。

　　想他自小便生的高贵，想要什么从未没有得不到的，十里八乡第一个五岁便能御气的神童，从那时开始他便就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那些蝼蚁一样的无用凡人，都是合该踩在脚下的泥土。

　　与他根本无从比较。

　　直到李思驰十一岁那年，踏星宫前来传播道法，寻觅根骨超凡的幼子引入仙途，第一眼便看中了他。

　　凡人堆里竟然出了个修仙的，这可是万里挑一的机会。

　　李思驰那时候只觉得这是寻常事，合该就是他才对。

　　随着出行的队伍一同回了宗派，新编入的弟子会通过试炼来划分根骨和天赋级别，而后再分别由不同的长老引领教学。

　　李思驰天赋高，因而在当时那一批弟子中拔得头筹。

　　后来便到了仙师选配。

　　那日春风拂面，正值春分时候，一众弟子被带到潜龙殿前，几个白胡子老头立在高阶上，相互交谈许久，期间时不时将视线落于他身上。

　　“那孩子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你们看他的丈量尺了吗？还未正式入仙门，竟然蕴藏如此大灵力。”

　　“是个可塑之才。”

　　众位长老纷纷点头，便去请示掌门。

　　踏星宫的师徒并非单方面选择，有收徒资格的长老会先择中意的弟子，而被选中的人也可以拒绝或是同意。

　　当时有三四个长老都看中了李思驰，可他心比天高，偏偏看中了另外一个人。

　　那时沈琼玉到晚了，选拔大会已经进行到一半，他这才姗姗来迟。

　　广寒君没有收徒的打算，这次露面不过也是因掌门要求，因而他并未在意大殿前这些年轻稚嫩的面孔，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那个自他出现便一直没有移开目光的人。

　　“我要他做我师尊。”

　　掌门顺着他的手指看见了坐在一边垂着眼睑的人。

　　沈自道了解他，知道沈琼玉现在看起来冷漠异常，实际上是昏昏欲睡。

　　一看这几日就没休息好。

　　空气凝结，几人都默默看沈琼玉，直把这个迟钝的人看的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了。

　　沈琼玉淡淡撇了一眼，孤高冷傲的模样端坐在木椅上。

　　“我不收徒。”

　　“可我就想要你。”

　　沈琼玉“………..”

　　沈自道咂咂嘴，从中间和稀泥，“广寒，这么多年你一个弟子也没有，我看不如收一个吧。”

　　是啊，他怎么可能拒绝呢。

　　李思驰胜券在握，不论是幼时要什么名贵玩物，还是后来摘得天下奇器，他想要的东西万贯钱财也都要得到，区区一个人而已。

　　“不收。”

　　他拒绝了。

　　这是李思驰第一次被人拒绝。

　　如今有仙缘的孩子难寻，各个宗派为了互相牵制都要抢占先机，纷纷派出宗内弟子遍布四洲，如今寻到必定不会放手。

　　沈自道左右看了看，广寒的脾气倔的很，必定是说不通的，他若是不愿意哪怕是拿剑架在颈侧都不行。

　　“小娃娃，你看老头子我做你师尊如何。”

　　李思驰闻言看过去，他在旁人口中听说过，这个白胡子老头是踏星宫的掌门，天下第一个过了五百岁的真人，如果那个男人不行，这个老头倒是也勉强能凑合。

　　毕竟若是成了掌门弟子，身份地位比其他人可是要高出一大截。

　　于是李思驰同意了，从那起他便成了掌门亲传弟子。

　　“凭什么？他一个残废能让广寒君收为徒，当初他拒绝我的时候可是言辞凿凿说过不收啊。”

　　路栖云拧着眉头，他以为充其量也就是弟子之间的纠结，怎么扯到沈琼玉身上去了？

　　“你在背后默许王啸对暮岁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怨憎我师尊？”

　　李思驰上下打量了了面前这人一眼，突然嗤笑，“我不怨憎他，我只是可怜他，世人敬仰的广寒君怎么就瞎了眼？啧啧啧，那残废颇有来处姑且就当广寒君不好拒绝，你是哪来的狗杂种？也配让他收为徒？”

　　这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李思驰是真的不明白，路栖云到底哪里能跟自己有得比？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你不说话是默认？”李思驰笑道，“真不知道他到底看上了你哪点，因为你他不知道担了多少责罚，你倒是好，心安理得的很。”

　　“……….责罚？”

　　什么责罚？

　　路栖云皱紧眉头，李思驰说的话他是认的，以前只觉得是沈琼玉对自己不管不顾，如今心境变化，对沈琼玉的心思也不一样了，很多事连路栖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王八蛋。

　　可是责罚…. 他不记得有什么责罚？

　　“你在说什么。”

　　李思驰的表情耐人寻味，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李思驰嗤笑一声，“那老头说的没错，当初广寒君带你回来他就知道你往后会是个祸害，可广寒君不听，一意孤行非要收你，哼，畜生就是畜生，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这十年桩桩件件的事你做了不少，你以为每次都能善终？还不是因为都是广寒君替你受了。”

　　“想来你还不知道吧？灵隐村回来之后，因为你的缘故导致凡民殒命，是广寒君在司律殿里跪了七天，还替你受了七十二道鞭罚，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被鬼迷心窍了。”

　　罚跪七日？七十二道鞭刑？？？

　　路栖云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愣在当场。

　　当初沈琼玉归来，似乎什么事都没有，那天晚上路栖云误打误撞看到了他寒潭沐浴的场景，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血肉模糊，可那时候的路栖云脑中只有玉体横陈，红白相错的刺激。

　　他从未细想过，沈琼玉那么厉害的人，这一身伤是如何来的。

　　谁能伤的了他？若不是他心甘情愿谁能伤的了。

　　李思驰见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舒服了不少，他嘲笑道，“那伤是被施了禁愈术的，这样鲜血淋漓的伤口，要整整三个月不能愈合，日日夜夜受着皮肉疼痛，广寒君呐，还和没事一样，果然是骨头硬。”

　　“难道说…….”李思驰意有所指的扫了路栖云一眼，“…..广寒君是存了些别的念头。”

　　“！”路栖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没过脑子，一把上前拽住他的领口，“嘴给我放干净点。”

　　“哈？我说什么了？你害怕？师弟这么大反应，看来我猜的没错，哦～之前还有过你是断袖的传言，看来是真的？只不过不是那瘫子，是….广寒君？”

　　“闭嘴！”路栖云心虚，被歪打正着戳中心事，掌中蕴含灵力成击直接打了过去。

　　李思驰原本就被他牵制住，没能躲开，硬生生挨了，“看来是了，名义上是师徒，暗地里勾搭成奸，原来广寒君也是个道貌岸然的淫（）荡子。”他唇角渗出血，嘴上还不饶人，颇为淫意道，“你们谁上谁？”

　　路栖云的臂力惊人，一把掐上李思驰的脖子，直把他掐的脸色惨白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用双手扒着路栖云的手腕，嘴上却还是半分不退，“唔额..你你这是做贼心虚，咳咳。“李思驰挣脱不开咬牙切齿道：“一身蛮力，难道他就喜欢你这种狗玩意搞他？”

　　“你找死。”

　　路栖云受不了心里藏着的人被这么污蔑。

　　怒气上头，不自觉地便将灵力蓄满，另外一只手朝着李思驰的天灵盖一掌打下去。

　　沈琼玉是他的逆鳞，路栖云忍不了其他人揣摩他，肖想他。

　　一声怒喝，掌下灵气外溢，逐渐形成一道墨色烟雾缠绕，其心可昭，其意已现。

　　他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