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山鸣谷应》白枕青

15、迟钝

　　卢卡推开门。

　　伊维察躺在床上，受伤的左脚包裹着厚厚的绷带，垂挂起来。两眼空空地看着天花板出神，对门开了毫无反应。他床边的桌上还放着一口没动的早餐。

　　卢卡心里生疼，他在门口站了半晌，才叫了一声“小伊……”

　　伊维察“嗯”了一声，然后猛地回头，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卢卡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睑有些红肿，眼皮双了好几层，整个人看着比他还憔悴。

　　伊维察忘了自己现在动弹不得的处境，挣扎着起身，牵扯到了悬着的脚，本已疼得习惯了的脚又传来一阵重新撕裂般的痛感。

　　卢卡连忙冲过来，把他按回床上。

　　伊维察把床摇高，从平躺着变成靠在床上，又往旁边挪了挪，给卢卡留出空地，让他坐在他身边。

　　“怎么哭了？”他抬手，想替他拭去眼泪。

　　卢卡心想：明知故问。

　　“我要担心死了，你知道吗，我昨天……”他说不下去了，眼眶又开始发红，眼看着又要掉下来眼泪来。

　　他昨晚看的直播，看到伊维察受伤被抬下场时，他直接在公寓里尖叫了出来，那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见到他，一刻都等不了了。他夜里连着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到现在手都在发抖。

　　卢卡满眼是毫不掩饰的在意和心疼，伊维察心里滚烫，握住了他颤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替他拭去刚掉下来的眼泪。“我这不还好好的吗，选择足球，受伤是不可能避免的。”

　　伊维察说这话时，脑海里浮现的是扎约尼赛前和他的通话，那声“祝你一切顺利”在他耳边像催命一样反复回响。

　　伊维察的手边放着一份报纸。这是一份《克罗地亚体育报》，是一份中立的报纸。大部分版面都被足球占满了，而今天一期的主题就是昨天的德比。

　　卢卡一扫，就看到了头版底部的栏目明晃晃地印着“哈伊杜克超级新星布拉泽脚踝重伤，未来蒙上阴影：恢复时间不明，或大幅影响状态。”的标题。

　　“你都看完了？”卢卡试探地问。

　　“反正没事做。”

　　卢卡本来还在犹豫该怎么把米洛斯的话告诉他，没想到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

　　伊维察昨天夜里疼得半宿没睡着，早上才眯了一会儿，没多久又被疼醒。为了分散注意力，他找护工要了几份当天的报纸，已经全读完了。

　　卢卡拿起报纸，接着往下读正文：

　　“年仅18岁的哈伊杜克前锋伊维察·布拉泽在昨日的克罗地亚杯决赛中不慎受伤离场，被紧急送往医疗机构接受治疗。据消息人士透露，他的伤势比预期严重，可能需要接受多次手术以及长期的康复训练。
　　这场重伤也让人担心布拉泽未来的职业生涯。目前十八岁的他已经是克罗地亚的顶尖球员，但是伤后面临着状态大幅下滑的风险。球迷们纷纷表达了对他的祝福和支持，希望他能够尽快康复，并重返赛场。然而，对于布拉泽本人来说，这段艰难的康复之路可能会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挑战之一。”

　　趁着卢卡看报纸，伊维察给手边的全麦吐司涂上了坚果酱，随意扒了几口早餐吃，又喝了一口绿油油的菠菜甘蓝蔬果汁，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

　　卢卡突然扎到了他怀里。

　　“凭什么，凭什么上帝对你这么不公平。”卢卡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伊维察的心像被一根线牵了一下。

　　伊维察抓了一缕他肩上的发，缠绕在指尖。轻轻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今天来的路上，听到好多人都说你废了……”

　　伊维察沉默了几秒，说：“连你也这么觉着，那我真的不高兴了。”

　　“我没觉着……我也很想反驳他们，我只是……很担心你，我不想让你什么事都自己扛。”带着哭腔的话被断断续续地埋在了他怀里，伊维察的衣服都被他的眼泪洇湿了一大片。

　　伊维察眸色微微一深，喉咙滚动了一下。他松开绕在指上的金发，又缠起来，反复了几次，然后用手指帮他把头发梳好。

　　卢卡很想问问上帝，为什么要让他从小受那么多苦，为什么要一次次夺走他所爱，为什么要在他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就折掉他的翅膀。他明明那么好，那么善良，他值得所有人的爱，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疼吗？”卢卡抬头问伊维察。

　　他重伤后，淡定得和没事人似的。卢卡觉着如果不是装的，那他的痛觉神经真是和他本人一样迟钝，什么都察觉不到。包括他秘而不宣的心思。

　　“疼。”

　　“别哭了，眼都肿成什么样了。”伊维察把他拥入怀里，温柔的气息占满了卢卡所有的感觉，让他莫名地安心。

　　卢卡伏在他肩头哭得停不下来，浑身抖得厉害。

　　伊维察无奈地吻了一下卢卡发顶，然后将嘴唇轻轻地覆在他露出来的额头上。

　　卢卡愕然地抬头，视线蓦然和他相撞，那目光如此坚定，又如此温柔。他呼吸微微一颤，大脑空白了一瞬，睁大了眼，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伊维察凝视着那双潮湿的眼眸。然后，他温柔地吻掉卢卡脸上的泪水，一颗接一颗地，如同神圣的仪式，直到泪水不再涌出，他抬起卢卡的下巴，嘴唇轻轻地覆上了卢卡的唇，两片唇就这么轻轻触着，很久很久。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卢卡脸红得飞快，被伊维察湛蓝的眸子一览无余，“我很爱你。”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笨死了。”

　　幼年经历让伊维察早早学会了隐藏脆弱和痛苦，他追求目标时总是过于冷静理智，让卢卡以为他永远无法理解和表达那份幽深的情感。

　　伊维察回应他的是又一个吻。

　　卢卡很想收回刚刚说他笨的话，因为他发现他的小伊大概是对于所有的浪漫无师自通。细细的吮吻，一寸一寸，深深浅浅，让他心尖儿都颤了起来。

　　浅浅的吻逐渐加深，变得热烈而缠绵。吻到最后变得不明不白的苦涩。伊维察听到了呜咽声，可是他明明只是很温柔的吻啊。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卢卡反应迅速，从他怀里跳了起来。

　　队医拿着药进来了。卢卡没来由地瞪了他一眼。

　　队医看了一眼桌上几乎一口没吃的早饭：“你不想让我找你教练告状吧。”

　　“我和营养师刚刚联合向你教练保证，等你痊愈后身体状态不会下滑得太厉害。所以你的饮食，必须保持之前的标准，还增加了额外的蛋白质摄入。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希望看到的是空盘子。”

　　卢卡皱眉，那早餐就是平日训练餐的加强版，看着就没食欲。他不明白小伊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能做点他爱吃的。

　　“等你把饭吃完，把这些药吃了，有消炎的，还有止痛的。”队医把各种药在桌上排开，“一定要先把你的早餐吃完，卢卡，你看着他吃。”

　　“我可不管，你看看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卢卡明目张胆地牵住伊维察的手，没理会队医的唠叨。

　　伊维察脸上还挂着明显笑意，耳根子泛着红，这和他平时的一张冷脸反差太大了。队医用像看怪物一样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想完了，这小子心理一定是出问题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得找心理医生和他聊聊。

　　这时候，米洛斯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嘿，我要告状！他不好好吃饭，要是到时候他恢复得不好，可不能再赖我了。”队医骂骂咧咧地走了。

　　米洛斯一眼瞅到了他俩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卢卡心虚地松开手，但米洛斯现在好像没空训斥他俩，他对伊维察说：“足协的人来了。”

　　卢卡很茫然：“足协，他们来干什么？”

　　“调查我。”

　　“调查你？”

　　“卢卡，我问你，皮瓦里奇平时人怎么样？”米洛斯问道

　　卢卡犹豫了一下说：“他是我们副队，他人很好，不管是对家人还是对我们，而且他是个很稳重的人，我觉着……那不像他会做的事。其实，我看到的时候真的不敢相信。”

　　米洛斯了然地点点头。

　　“我得走了，足协的人在下面等我。”米洛斯为了让伊维察放心，对他说：“只是常规调查，不会有事的，我陪他们走一趟吧。”

　　“先生！”卢卡叫住了要走的米洛斯：“请一定要让他彻底养好了再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