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山鸣谷应》白枕青

13、永恒德比（2）

　　晚上九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哈伊杜克死忠区的看台上拉起了巨大的tifo，上面画着哈伊杜克把迪纳摩踩在脚下的漫画，但联想起近些年两队交手的战绩，略显嘲讽。

　　但哈伊杜克的球迷们显然不这么认为。在场的球迷和球队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复仇。

　　这个赛季的哈伊杜克完成了新老球员的过渡，掀起了青春风暴，在联赛和杯赛一路高歌猛进，但联赛最终以三分的差距惜败迪纳摩，摘取第二。于是球迷们都把期待放到了克罗地亚杯上。

　　决赛一开场，哈伊杜克攻势猛烈，球场沸腾了起来。

　　“他抢下了球！漂亮！我们的布拉泽把迪纳摩的后卫耍得团团转。”

　　电光火石间，伊维察抓住了机会，迎着球抽射，将足球射入了球门。

　　“干净有力的远射！球进了！！！”

　　哈伊杜克的现场解说毫不掩饰心中的自豪，像对别人吹嘘自己的儿子一样夸赞到：“这就是布拉泽，克罗地亚百年一遇的天才，十七岁就代表哈伊杜克一线队出场，本赛季已经为哈伊杜克打入23球，他是斯普利特的英雄，我们的未来！”

　　迪纳摩的球迷们立刻发出嘲弄的嘘声，但很快就被哈伊杜克球迷们激昂的鼓点和欢呼声盖过去了，他们高喊着“布拉泽，布拉泽”，为他高唱荣耀之歌。队友们簇拥着他，亲吻着他的脸颊。

　　“开场第 16 分钟，布拉泽告诉了他们这是谁的主场！”

　　伊维察一手指向天空，一手放在心口，把这粒漂亮的进球献给母亲、父亲、外婆，献给所有离开的人。他们看到了，伊维察心想。

　　“什么，被吹了？这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解说一拍桌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叫着。“绝对不可能！”

　　“我们没有任何的犯规，脏的是迪纳摩！”

　　“这么干净漂亮的进球被吹了，裁判一定是被收买了！”

　　伊维察听到裁判吹哨时怔住了。

　　“为什么？”一名哈伊杜克的球员质问裁判。

　　裁判说：“你们反抢时先犯规了。”

　　哈伊杜克的球员们纷纷上前和主裁判争论：

　　“什么时候，你说清楚！我们很干净，全程都没接触！”

　　“我们没有任何的犯规，有接触也是迪纳摩主动的。”

　　那时候还没有引入视频助理裁判，犯规的最终界定主要靠主裁的一张嘴，球员们在赛场上申冤无门。

　　裁判把上前争论的球员拨开，以不服从判罚为名连发了四张黄牌。

　　主场球迷们愤怒地大喊着不公，有的球迷从看台上跳了下来，冲向裁判，被安保人员架出了球场。

　　吃了一张黄牌的马里奥委屈地看着伊维察：“小伊，太不公平了。”他知道进球被吹的伊维察肯定比自己更难受。

　　伊维察知道和裁判争论是没有意义的，他弯下身子重新系了鞋带，然后拍了拍他愤怒的队友。

　　比赛继续进行着，而现场的解说已经放弃了解说比赛，愤怒地指责着裁判。

　　“又是这样！每次和迪纳摩的比赛都是这样！我们已经厌倦了！裁判被收买了，别踢了小伙子们，直接判迪纳摩赢吧！”

　　“伊维察·布拉泽的的进球被吹掉了，大家记住这一天，这是克罗地亚足球的耻辱！”

　　接下来，一张黄牌加点球彻底点燃了哈伊杜克球迷们的怒火。

　　马里奥在禁区防守时，刚捅到球，迪纳摩的前锋索达尼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裁判吹了哨，马里奥被判了一张黄牌，两黄变一红，直接被罚下了场，哈伊杜克只剩十人。

　　解说冷笑一声，接着嘲讽道：

　　“宁可跳水要点球，也不把球推入空门，这说明了什么？”

　　“这么拙劣又自信的假摔，我很确信，裁判并不是眼瞎，而是早就和他串通好了。”

　　“这是对点球的侮辱，对克罗地亚所有球迷的侮辱！”

　　“不如直接把奖杯颁给迪纳摩吧！”

　　“不用看了，朋友们，我们被裁判杀死了。”

　　“这个国家的足球完蛋了，克罗地亚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下场前，马里奥对着裁判大吼：“扎约尼给了你多少钱！你这个败类，你会下地狱的！”

　　一枚信号弹从哈伊杜克的死忠区，越过跑道，投向裁判的方向，裁判抱着头，惊慌失措地躲避着。又一个照明弹投了过来，点燃了黑夜，最终落在了迪纳摩半场的草坪上，球员们四散躲开。

　　一时间场内浓烟滚滚，火光摇曳，场地被烧成了红色，火苗灭后草皮留下了一大块秃斑，球场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道。

　　球迷们的尖叫声、呐喊声和火花声交织在一起，这一刻，足球场不再是一片祥和的绿茵场，而成为了发泄愤怒和冲动的战场。

　　炮弹划过天空的弧线在场的每个人都再熟悉不过了，他们是从炮火中走出来的一代人。但极端的球迷们仍然像庆祝胜利一样狂欢着，追逐着心中的正义和公平。

　　幼时的梦魇在伊维察的脑海中骚动，爆炸声、枪声、呼喊声在他的耳畔回响。

　　他一瞬间心率飙升，呼吸急促起来，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支配，连迈出去的脚都变得有些僵硬。

　　但他还是走到场边，试图让自己的球迷们不要冲动。

　　有一位球迷冲了下来，爬到了场边的栏杆上，冲他大喊道：“小伊，这不关你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看我们的！让开！”

　　“可是如果出事了，球队也会受罚的，这样会伤害到我们自己。”伊维察试图以球队的利益唤起球迷们的理智，但场面已经失控了。

　　极端的球迷掏出一枚类似爆竹的东西。

　　“不要！住手！”伊维察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但于事无补。

　　那位极端球迷点燃了引线，然后投向了场边仓皇逃窜的裁判。

　　看台和球场近在咫尺。过了几秒，随着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波把裁判炸翻在地上，许久没有爬起来。

　　哈伊杜克死忠看台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干得漂亮！”

　　“去死吧！”

　　“活该！”

　　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上了看台，那位投掷□□的球迷转身向球迷们笑着挥手致意，然后坦然地走向警察。

　　“英雄！”这是哈伊杜克球迷对他的送别。

　　伊维察觉着自己又成了那个无助的小男孩。上帝从未垂怜过他。哪怕一次。

　　比赛被迫按下了暂停键，场上的混乱因素被清理干净后，第四裁判被换上来执法比赛，球迷们立即用呼声对他施压。

　　迪纳摩的点球罚进了，哈伊杜克的怒火改变不了落后的事实。

　　上半场比赛结束前，伊维察再次得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他连续过掉了两名防守球员，即将直面门将。

　　解说又开始了滔滔不绝的夸赞：“他才十八岁，脚下技术却已经这么扎实，看他的运球真是像欣赏艺术品一样，他的带球如入无人之境，迪纳摩的防守队员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穿过防线！”

　　这时，迪纳摩的中卫皮瓦里奇回想起赛前教练给他的命令：“他的惯用脚，左脚。”

　　他跟紧了高速奔跑的伊维察。他真的别无选择，希望上帝能宽恕他的罪过，希望上帝保佑这名年轻人。

　　皮瓦里奇倒地，狠狠冲着他左脚铲去。

　　场边的米洛斯眉头皱了起来。这一下是冲着伊维察的脚去的，太明显了。在身体对抗强的联赛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还是分得清楚是防守需要还是恶意铲人。

　　伊维察感受到背后的一阵风，于是他跳了起来，避开了他的倒地飞铲，但还是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他追上了足球，他的队友们也正好为他创造出了一瞬间的空当。

　　伊维察晃开了门将，将足球送进了空门。

　　“布拉泽！！！！！解说再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长声音嘶吼着他的名字。

　　“我们扳平了比分！迪纳摩的伎俩没有打倒我们！上帝看到了，上帝是站在正义的一边的！！”

　　伊维察直到看到比分板上的数字从 0 :1 变成了 1:1，才绽出了一个笑。

　　场边的摄影为他留下了一张意气风发的照片，他决定不管比赛结果如何，一定要用这张照片当明天报纸头版的封面。

　　这时，上半场结束的哨声刚好响起了。

　　激动的队友们把他推倒在地，一个接一个地跳到他身上，最后不顾他的反抗把他抬回了更衣室。

　　中场休息时，米洛斯找到了伊维察，很平静地说：“下半场我会把你换下来。”

　　“为什么？”

　　哈伊杜克的锋线可用之人寥寥，如果在刚刚扳平比赛时就把当家前锋换下去，和直接放弃有什么区别？

　　伊维察从来都顺从教练的任何决定，因为他完全信任他的恩师。但这次他紧紧地盯着教练，眼神里满是乞求。

　　米洛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了想，最后还是如实说：“我觉着迪纳摩的球员在针对你，我们不能高估他们底线，我不知道他们还会做什么，但我不想拿你冒险。他们说得对，小伊。你是我们的未来。”

　　其实教练说的“针对”，伊维察在场上也有所察觉，只是没多想。

　　“可是我们……这么多场的努力，不就是为了今天吗？”伊维察尽力压着自己的声音，说：“我会小心的。”

　　他的言外之意是：“请让我留在场上。”

　　于是米洛斯纵容了他，那是一个他后悔了一辈子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