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山鸣谷应》白枕青

12、永恒德比（1）

　　九年前。

　　“真的不考虑？”电话里的老人的声音沙哑而阴沉。

　　伊维察目光微沉，说：“扎约尼先生，谢谢你的认可，我只想留在哈伊杜克，请不要再联系我了。”

　　“哈哈，那祝你一切顺利，年轻人。”电话里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是提示挂断的忙音。

　　克罗地亚杯决赛的前一天，哈伊杜克的一线队进行了赛前的最后一次合练。训练后，伊维察来到主教练米洛斯·贝克托维奇的办公室。

　　伊维察犹豫了一下，说：“早上扎约尼又给我打电话了。”

　　“你答应了？”

　　“没。”

　　“你正好缺个经纪人，他的团队运作能力很强，能给你找个不错的下家，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能让你在国家队走得顺一些。”

　　伊维察说：“我永远属于哈伊杜克。”

　　米洛斯略微正色：“你早晚得离开这里，小伊。克罗地亚困不住你，差不多是时候了。”

　　“先生，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么多。我要为您，还有哈伊杜克赢下这座奖杯。”

　　少年眼中的光芒清澈又坚定。

　　米洛斯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有伊维察看不懂的意味，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

　　他忽然回想起那年，他把那个在废墟里踢球的小男孩带到扎达尔的训练营。小男孩很安静，从来不哭不闹，那么小的年纪懂事得让人心疼。

　　后来，他和哈伊杜克签下合同，担任 u17 的主教练，小男孩很倔，偏要和他一起走。

　　没办法，他对哈伊杜克主席说：“如果我不带着他一起来哈伊杜克，这孩子就是迪纳摩的未来。”主席同意了。

　　再后来他执教 u19，一线队，这孩子也跟着他一路晋升。

　　“今晚不要再加练了，早点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晚上看你的了。”

　　伊维察点头，临走前，他拥抱了他的恩师，说：“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

　　米洛斯冲他摆摆手：“注意安全。”

　　伊维察回到球员的住处，固定电话提醒他有留言，伊维察打开电话接听：

　　“这里是卢卡，伊维察回来时，请让他给我回电话。”

　　卢卡这个赛季被迪纳摩租借到波黑联赛的莫斯塔尔日林斯基练级，只有冬歇才回了克罗地亚一次，他们已经小半年没见过面了。

　　伊维察凭着肌肉记忆按下号码，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喂？是我。”

　　“小伊……”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委屈，伊维察一听，心都揪了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教练刚才告诉我们，我们的比赛时间调整到明天晚上六点了，正好和你的比赛时间冲突了……我真想去现场，可是现在我连直播也看不了了。”

　　伊维察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失落：“没关系，有回放。而且等我们赢了，我可以把比赛录像拷下来给你一份，我们假期可以一起看。”

　　“谁要和你一起看！”

　　“你到底支持迪纳摩还是支持我？”

　　“我想想……嗯……”电话那头拖着长腔，像陷入了沉思。

　　伊维察把电话线扯长，然后放松地靠在酒店柔软的沙发上，歪着头，轻轻地笑，等他的回应。

　　“其实我希望你赢。”卢卡悄声说。虽然隔着电话线，但听起来就像在他耳边说的一样。

　　“因为迪纳摩天天夺冠，我们已经拿了很多冠军了。”

　　伊维察逗他：“哦，我挂了。”其实他把话筒放在耳边，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你！挂就挂，你知道我这个月和你打国际长途花了多少钱吗？”

　　伊维察想象着卢卡气得直跳脚的样子，心情大好。

　　他心里有句话想说，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没想到卢卡替他说了：“小伊，你知道吗，我很想你。”

　　伊维察的心胡乱跳了几下，然后说：“明晚比赛，后天的夺冠游行估计得到半夜，大后天我就去莫斯塔尔找你。”

　　“你怎么就这么有信心能夺冠？”

　　“当然了，我一定要为哈伊杜克赢下一座奖杯。”

　　卢卡不想和他争了，于是说：“你来波黑一趟太折腾了，我就剩一场联赛，很快就回去了。”

　　“回哪。”

　　“扎达尔，陪家人，你呢，你会回来吗？”

　　“不然呢，我还能去哪。”

　　卢卡听了开心地笑了：“太好了，我们假期可以一起出海，去赫瓦尔岛怎么样，听说那里很美，还有机会碰到海豚……”

　　卢卡兴致满满地给他讲假期计划的时候，伊维察的室友马里奥回来了。

　　伊维察：“好，都听你的。”

　　“喂，我回来了。”马里奥在他面前摆摆手，伊维察毫无反应，把他这么大一个人当空气。

　　“嗯，晚安。”

　　伊维察挂了电话，脸上笑意还没散。

　　马里奥一脸狐疑：“小伊，你是不是恋爱了？”

　　伊维察怔了一下。

　　“不会吧！”马里奥的表情像吃了一整个柠檬，因为打死他也不信伊维察那个脑子里还有这么一个的区域。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来该怎么解释这个反常的笑。

　　“没有。”

　　“你肯定有问题！”马里奥凑过来，摸了摸他的脸，吃了一惊：“好烫，发烧了？”

　　“……”伊维察一把甩开他的手。“我看有问题的是你。”

　　“那你刚才在给谁打电话？老实交代！”

　　“卢卡。”

　　“！！！你又赛前通敌！怪不得打个电话搞得像偷情似的！”马里奥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马里奥在斯普利特出生，像绝大多数达尔马提亚人一样，全家都是哈伊杜克球迷，他从小耳濡目染，理所当然地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他六岁加入哈伊杜克青训，那是达尔马提亚地区所有踢球的孩子的梦想。

　　克罗地亚人口高度集中，四百万人口，首都萨格勒布就占了四分之一。而达尔马提亚地区的首府、全国第二大城市斯普利特，则长期被人们忽视了。这座城市在战前一度是南斯拉夫重要的经济中心，但随着战争的破坏，造船业的消亡，很多当地人下岗失业，最后背井离乡，前往萨格勒布谋生。旅游业侵蚀了这座老城的特性，斯普利特人的身份认同变得脆弱。

　　但好在有足球。

　　哈伊杜克是斯普利特人的粘合剂。

　　哈伊杜克斯普利特和萨格勒布迪纳摩是克罗地亚最耀眼的两家俱乐部，曾与贝尔格莱德红星和贝尔格莱德游击队并称南斯拉夫四大俱乐部。自独立以来，两队并驾齐驱，几乎包揽了克罗地亚国内联赛和杯赛的冠军。

　　但最近几年，哈伊杜克逐渐落后了。在过去的十场永恒德比中，哈伊杜克队只赢了一场。

　　这座城市已经太久没品尝到夺冠的滋味了。最近六年的联赛冠军，八年的杯赛冠军，全被迪纳摩包揽了。就像这里干燥少雨的夏天，渴望着一场甘霖。

　　永恒德比的当天，干爽的阳光透过云层，像细雨一样洒满了亚得里亚海，整座老城绚烂了起来。

　　在斯普利特的老城区，狭窄的街道上挂满了球队旗帜和白色的彩带，每一片空白的墙壁都被刷上了哈伊杜克的涂鸦，墙上粉刷着新鲜的大字：“我们交税，萨格勒布得利，去死吧。”

　　街头艺人们从早到晚不停歇地演奏着队歌，为比赛预热。全城的人们默契地统一了着装，无论男女老少，都穿着哈伊杜克主场的球衣，早早地涌向街头，挥舞着旗帜，融入了这场城市的狂欢。

　　开场前几个小时，几十辆防爆警车包围了波尔尤德球场，此起彼伏地鸣着警笛。

　　拥有现场票的幸运球迷们，已经在球场入口处排起长龙，接受严格的安检。场馆内禁止携带任何无关的物品，连鞋子都得脱掉检查。

　　而客队迪纳摩的球迷们由警车护送进场，防止他们受到主队球迷的攻击，同时也防止他们制造麻烦。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十分钟，球队在更衣室里完成了赛前热身。据说外面的场地一片混乱，更衣室的窗户有金属网护着，可以防止有人往里面扔东西，比较安全。

　　“你们知道外面出事了吗？”

　　“迪纳摩的球迷在球场外面的餐厅被围殴了，好像情况很严重，来了好几辆救护车，不知道出没出人命。”

　　“现在穿着迪纳摩的球衣的就是活靶子。”

　　“天哪。”马里奥在胸口画了几个十字。

　　米洛斯走进更衣室，宣布：“比赛推迟了。”

　　“为什么？”

　　“因为有人带烟雾弹进场了，还在场地上点火，满场都是烟，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带进来的？”

　　“不是说安保很严吗？”

　　“安保总不能把他们衣服全扒了。”

　　然后是漫长而又焦虑的等待。疯狂的球迷们不断制造着新的混乱，各种意外层出不穷。比赛一次次宣布延期，球员们在更衣室里一次次热身。

　　随着比赛开始时间的一次又一次延后，伊维察心里莫名地暗喜。卢卡说不定可以看直播了。

　　“再过十分钟上场。”快九点了，教练米洛斯回到了更衣室。

　　“真的吗？”球员们已经被骗得疲惫了。

　　“这次真的确定了。”

　　开场比预计时间晚了将近三个小时。球员们进行了最后一次热身，然后围成一个圈，互相加油打气。

　　走出球员通道前，伊维察从领口掏出十字架项链，闭目虔诚地亲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