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星》木青MQ

6、向前行进

　　一台星球拖车出现在星球旁边时，北令被吓了一跳。他从望远镜里瞧见天空出现一道耀眼的闪光，下一秒就有一大坨果冻似的东西朝他冲过来。不过，拖车在快要撞上大气层时猛地刹住。一个小型飞行器从拖车底部钻出来，穿过大气层，降落在星球地表。

　　“你好！”一个爽朗的女声在飞行器门打开的瞬间传出来。站在石头房外的两人上前迎接曹向轩，南镜还给了她一个拥抱。北令傻笑着站在一边，曹向轩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一把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他说：“臭小子现实里更好看啊！”

　　北令被她夸的直乐，南镜斜眼瞟着她，一脸嫌弃。曹向轩看到他的拽样，毫不留情地吐槽：“干什么，还不让我碰啊？！”

　　南镜嗤笑一声，移开目光。当然，这只不过是他和曹向轩的互怼日常，并不带任何恶意。

　　“行了，赶紧的吧，开工开工。”曹向轩不再磨蹭，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在星球拖车来之前，北令就已经将两个旧的克隆身体制成了粉末。他们打算先将这部分材料放进拖车的能源箱，剩下的路上再补。

　　曹向轩拿着北令给他的粉末，再次开着自己的小飞行器飞到星球拖车旁边，为它充入能源。

　　北令和南镜在星球表面，抬头看着天空。某个刹那，那个果冻质感的星球拖车亮了一瞬，又慢慢暗下去。接着，车的底部伸出很多缥缈的，类似纱布条的东西，颜色和克隆体粉末一模一样。那些布条沿着星球的大气层外围，缓缓地将整个星球包裹起来。北令察觉到天色也随之变暗，仿佛黑夜降临。但当布条完全裹住星球后，它们又变得稍微透明了一些，北令可以通过它们看见星球两侧那俩颗巨大的人工星球。他忽然想起妈妈给他看的一本有关海洋动物的书，里面介绍了一种叫“冥河水母”的生物。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被包裹在冥河水母的触须中，随着它的飘浮而移动。星球拖车的车头恰似水母的伞盖部分，牵着星球往前走。

　　如果现在有人从旁边的任意一颗人工星球往外看，可以看见一颗通体灰黑色但隐隐发光的小球徐徐脱离它原来的运行轨道，朝着远离人工星球的方向行进。如果他看得仔细的话，会发现那是一颗只有一栋石头房子的星球。

　　北令从来没有离开星球这么远过。最远最远的时候也只是坐着妈妈的飞行器在天空中转悠几圈，然后就降回地面。所以当南镜第一次带着他坐飞行器环绕整颗星球时，他格外兴奋。

　　此时此刻，宇宙向他身后飞奔而去，他眼前只有新的和更新的天地。他成了站在流星上的人——因为在他的想象中，有些星球的人会将他脚下这颗移动中的星球认作慢悠悠划过天空的流星。他成了冲向宇宙的人——哪怕他自己并不需要向前跑，哪怕他本来就身处宇宙当中，但他觉得自己原来呆的地方是家而不是宇宙，现在的才是宇宙，宇宙在朝他问好。

　　他们途中经过了三片小星云，碰到了两个陨石相撞，认清了好几个星座，看见了一场流星雨。南镜驾驶飞行器，带着北令围着星球转，从不同角度望向远方的太空。这既满足了北令想看宇宙的愿望，又能趁机检查拖车的运行情况。幸运的是，除了偶尔发出几声不是很妙的“吱呀”声外，拖车的各个部分都各司其职，没出意外状况。

　　北令的心思早就跟拖车无关了，他全程趴在飞行器窗户上，有时还执意要下飞行器，站在星球表面看不一样的星空。南镜对他的请求一律满足，绝不推托。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问北令：“你会不会觉得，你的每一个身体都有不同的意识？比如，现在你看到的一切，等换成新身体之后再回忆，就像是另一个人经历的事情，而不是自己的回忆？”

　　北令凝视着他，几秒后，露出淡然的微笑：“你还是把每一个克隆体都当成不同的人，对吧？”

　　南镜忽然红了眼眶。或许北令在为人处世方面是个毛孩子，但对于自我，死亡，重生等问题，他的理解似乎比南镜透彻太多。毕竟他用了一百多年思考这些问题，还更换了几十次身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可就算北令用最一针见血的语言告诉南镜真相，南镜也无法坦然接受北令即将做的事。对自然人来说，这就是在见证一场真正的死亡。

　　“等我再次醒过来，你可以让我回忆以前的事。到时候，你自己再做判断吧。我究竟还是不是现在的我。”

　　北令躺进生育舱，他的身旁是那个新的克隆体。他需要把记忆灌入新的身体，然后安稳地停止呼吸。至于为什么要换成新身体，自然和星球拖车所需要的能量有关——只有生长到二十二岁的北令，体重才能达到符合要求的六十四千克。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分钟。南镜站在生育舱旁边目睹全程，他的眼泪滴在地上，还有几滴掉进了裂缝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哪怕他知道，新的北令马上就会醒来。

　　当曹向轩再次来到石头房外找他们要另外的能源时，只有一个少年在那等着她。曹向轩愣愣地看着他，反复辨认眼前的人，反复确认一个毫无悬念的答案。这就是北令，只不过年轻了很多，身高矮了，身板小了，头发短了，眼神也变得有些胆怯。他递给曹向轩两个盒子，里面装着足量的克隆体粉末。

　　“南镜呢？”曹向轩问。

　　北令低下头，小声地回答：“他在生育舱那里，没有上来。这些粉末……都是我做的，他不想碰。”

　　曹向轩盯着手上的盒子，沉默不语。之后，她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

　　他们到达安排好的修理厂时，曹向轩的父亲正等在那儿。他看起来很激动，一见到南镜就冲上去和他握手。其实南镜和他已经很熟悉了，但还是会被老爹的热情吓到，所以表情有些尴尬，不过他没忘记跟老爹问好。

　　“年轻人还挺酷的嘛！”他指着南镜戴的护目镜说。曹向轩显然受父亲的影响很大，看见她爹就像看见了一个性转版但年纪更大，性格更大大咧咧，从上到下充满了“我什么都会修”气质的曹向轩。

　　南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眼神躲闪。好在对方马上就被星球上的东西吸走了注意力，没有追问下去。

　　“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它？”曹老爹抬起下巴，意指星球。

　　“可以就租您这儿的位置吗？”

　　“欸，这不是我的地方。”他摆摆手，但没有拒绝南镜请求的意思，“这是我朋友的修理厂，但我能给你争取时间，你先安心放这吧。”

　　南镜向他道谢，之后主动提出将两辆汽车送给他。曹向轩的父亲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曹向轩也很开心，但她同时略带不安地瞟了一眼南镜和北令。幸好，这两人都没有露出不情愿的神色。

　　曹向轩的父亲在高兴之余还向南镜说：“我看你那还有很多好画啊，如果你愿意卖的话，我绝对能帮你卖个好价钱！当然啊，得你愿意才行，我绝对不勉强！”

　　“他是想帮你回回血，你别多想，不想卖就别理他。”曹向轩悄悄补充道，“你不是把积蓄都摊进去了嘛，我就和他提了一嘴。”

　　南镜笑了笑，点点头。他明白曹向轩的好意，只是他现在没精力再决定其他东西的去向了。

　　曹向轩又给他递了个眼神，指向一旁的北令。北令正在兴致勃勃地打量周围一切，观察这个崭新的环境。

　　南镜深吸一口气，问北令：“你想去哪？留在星球上还是跟我走？”

　　北令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提问的人身上，他冁然一笑：“当然是跟你走啊，不是得陪你变老吗？”

　　南镜的表情一瞬间凝固，脑子里绷着的那根筋又断了。他戴护目镜就是为了遮掩哭到发红的眼睛，可现在它妨碍了他擦眼泪，所以他不得不扯下护目镜。

　　他没有叫北令回忆过去，因为他很纠结：如果不回忆的话，现在的小北令或许可以获得全新的人生。何必再让他被以前的事纠缠呢？

　　但当一张年轻了五岁的脸浮现出南镜最熟悉的表情时，他好像真的看见了前一个北令的影子。他不会因此改变想法，认为现在的北令和之前的北令就是一个人，但那一瞬间表情和语言的重合，直接让小北令踏进南镜为前一个北令准备的记忆方块中，让他感觉混乱，喜悦，无所适从，仿佛看见自己的好友复活重生，他不敢相认，但又渴望拾回昔日友谊。

　　曹向轩和北令一齐笑起来，她还不忘取笑正在抹眼泪的南镜：“这下你真是捡了个好儿子。”

　　小北令回忆起星球百年前的样子，还画成了画。这些画都卖出了不错的价钱，让他小赚一笔。他会把这些钱分给南镜，让南镜在坚持收割荒芜星球的同时生活宽裕一些。其实他曾提议把钱全部交给南镜，但南镜拒绝了。南镜让他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不用整天跟在他身边。但北令仍执意参加南镜的每一次旅程，他画笔下的宇宙图景也越来越丰富。每次出行，他都会让南镜挑一幅妈妈画的星球画，带在身边。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