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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盛夏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流淌在裴家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林夏跟在奶奶身后,手指死死攥着行李箱拉杆。三趟公交车的颠簸让她的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廉价T恤黏在皮肤上,像是另一层羞耻的皮。
      从后门到主宅的路很长,两旁栽着名贵的香樟,树影婆娑,过滤了烈日的锋芒。林夏的帆布鞋踩在鹅卵石小路上,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声响,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这就是裴家。
      她仰起头,看见阳光斜切过别墅的尖顶,在米色外墙上投下几何形的光斑。那些落地窗亮得晃眼,像是一排排审视她的眼睛。
      保姆房很小,但比乡下的老屋干净。林夏把为数不多的衣服叠进衣柜时,听见奶奶低声嘱咐:"一会儿见到先生太太,要鞠躬,要说谢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突然希望地上能裂开一道缝。
      客厅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林夏打了个寒颤。
      真皮沙发的味道混着名贵香薰,让她想起乡镇文具店里卖的香水橡皮。裴叔叔在看报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她时,像在评估一件物品。裴阿姨的笑容很温柔,可当奶奶不断鞠躬道谢时,那种温柔就变成了某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林夏死死抓住衣角。
      就在这时——
      他出现了。
      旋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像是命运刻意放慢的鼓点。
      林夏抬起头,然后整个世界骤然失声。
      阳光从落地窗倾泻而入,少年逆光而立,发梢跳跃着碎金般的光点。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的腕骨线条像美术馆里的大理石雕塑。随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林夏看清了他的脸——
      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让人想起教堂彩窗的剪影,鼻梁的弧度像是用最苛刻的数学公式计算过的完美比例。当他转过脸时,一束光恰巧掠过他的下颌线,那里有一颗很小的痣,像是神明造物时故意留下的破绽,好让凡人知道——
      他终究是真实存在的。
      "嘉树。"裴阿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是林奶奶的孙女。"
      少年——裴嘉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间,林夏感到一种近乎疼痛的眩晕。他的眼睛在光线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看人时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像是站在玻璃罩外打量世界。
      "嗯。"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很淡,像一片雪落在灼热的皮肤上,转瞬即逝的凉意后,是更汹涌的灼烧感。
      "小夏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你就多帮帮她。"裴阿姨笑着说。
      林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看见裴嘉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时,衬衫后摆被气流微微掀起,露出一截腰线。
      ——她突然理解了飞蛾。
      明知道会灼伤,还是义无反顾地扑向光源。
      回到保姆房后,林夏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月牙形的指甲印。
      奶奶絮絮叨叨地叮嘱着注意事项,她却只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窗外,夕阳把香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夏摸出日记本,在第一页郑重写下:
      "今天,我见到了光明。"

      育华的暑期预科班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醒了林夏的骄傲。
      课表上那些陌生的课程名称——马术、文学鉴赏、国际辩论——像一堵高墙,把她隔绝在"精英教育"的门外。最让她窒息的是英语课,当老师要求即兴演讲时,她张了张嘴,浓重的乡音立刻引来一阵克制的轻笑。那些笑声像细密的针,扎得她耳根发烫。
      于是每天放学后,裴家后门的那片树丛成了她的避难所。
      蝉鸣声中,她对着手机录音功能一遍遍重复:"This is a pen."可无论怎么练习,那个"th"的发音总是带着土气的咬舌音。
      "舌头要抵在这里。"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夏猛地回头,看见裴嘉树不知何时站在树荫下,阳光透过枝叶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修长的手指虚点着自己的齿背,示范时下颚的线条微微绷紧。
      林夏的耳朵"嗡"地烧了起来。
      "我书房有新概念英语的磁带。"他递来一个牛皮纸袋,指尖有一丝淡淡的墨水香,"比这样硬练有效。"
      纸袋边缘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林夏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想起自己忘了道谢。
      第二天同一时间,她又来到树丛。
      这次她特意换上了最干净的校服,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磁带里标准的英音在耳边流淌,她却总忍不住瞟向小路的尽头。
      "重音错了。"
      裴嘉树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林夏差点跳起来。他今天换了件灰色针织衫,袖口松松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第三章节,应该这样读。"
      他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膝盖不经意擦过她的校服裙摆。林夏屏住呼吸,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像是冬日清晨推开窗的第一口空气,冷冽又让人清醒。
      这样的午后渐渐成了惯例。
      有时他带来一本笔记,上面用红笔圈出重点;有时只是安静地听她读完课文,然后指出几个发音错误。林夏发现,裴嘉树讲题时睫毛会微微垂下,在眼下投出小小的扇形阴影;思考时习惯用钢笔轻点纸面,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墨点。
      这些小细节,像散落的拼图,被她偷偷收藏。
      树丛里的时光仿佛被施了魔法。
      林夏的成绩单渐渐有了起色,英语老师惊讶地表扬她的进步。但只有她知道,真正让她雀跃的,是每周三下午裴嘉树检查笔记时,偶尔会说的那句"不错"。
      这两个字,能让她偷偷开心一整天。
      她把他的草稿纸夹在课本里,把他随手画的语法图钉在床头,甚至在日记本里记下他每一次出现时穿的衣服颜色。
      ——这是独属于她的秘密。
      就像那个树丛,就像那些黄昏,就像他偶尔望向她时,眼里转瞬即逝的笑意。

      直到开学典礼那天。
      林夏站在人群最后,看着主席台上并肩而立的裴嘉树和吴千语。阳光为他们镀上金边,像一幅完美无瑕的画卷。
      而树丛里的魔法,突然就像从未存在过。

      收回思绪,林夏抬起头,视线撞进一片温柔的湖泊里。
      吴千语站在她面前,育华的定制校服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裙摆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她的笑容恰到好处,唇角扬起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多一分太热切,少一分太冷淡。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为她镀上一层柔光,连发丝都泛着精致的浅棕色。
      ——完美得像橱窗里的人偶。
      开学后,吴千语从海外夏令营归来,迅速成为一班的焦点。她和裴嘉树讨论的话题从奥数竞赛到常春藤申请,每一个单词都像一堵无形的墙,把林夏隔绝在外。他们那个圈子的聚会永远在米其林餐厅或私人画廊,邀请函从来不会发给"保姆家的孩子"。

      "对不起,吴千语。"林夏的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即使不为留在育华,她也真心诚意地想向吴千语道歉。"我不该把你关在厕所......我是真的想道歉。"
      话音结束,周围却死水一般地寂静,久久没听到吴千语的回复,林夏疑惑地抬头望去,却看到吴千语的脸上出现了与她不相称的冷漠。吴千语却仿佛被林夏的这一眼惊醒,很快脸上重新扬起春风般微笑说道:“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原谅你啦。”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林夏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我们以后还是同学,对吧?"吴千语歪着头微笑,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随着她的动作泛着温润的光泽。
      不等林夏回答,她就转身离开,裙摆带起一阵淡淡的香水味。
      "对了,"吴千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下周文学社要排演《仲夏夜之梦》,你要不要来看?"她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林夏怔在原地,直到吴千语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她低头看了看肩膀,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褶皱——是刚才吴千语拍过的地方。
      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她身后投下一道纤细的影子。
      在育华,没有人不喜欢吴千语。她总是第一个发现同学的低落情绪,会不动声色地把笔记借给请假的同学,就连食堂阿姨都会特意为她多留一份甜点。她完美得就像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让人连嫉妒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但自从她转学过来,裴嘉树就再也没来过那片小树林,她的出现占据了裴嘉树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
      林夏想起那个梦境——体育课前空荡荡的洗手间,吴千语换运动服时露出的纤细腰肢,还有那根被她鬼使神差抵在门把上的拖把。梦里吴千语被困了整整一节课,却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姿态,连呼救声都不紧不慢。不过梦中林夏的恶行并未被拆穿,梦中林夏被全班人讨厌是后面的剧情,不知为何,现实中提前了。
      午休铃响起,林夏这才发现自己在原地站了太久。她最后看了一眼吴千语离去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阳光照在走廊的地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让她想起吴千语耳垂上那对永远闪着冷光的珍珠耳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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