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求》踏杳杳

26、第二十六章 断玉

　　“我知道你是谁了。”那魔修桀桀笑着，那双眼睛里溢出贪婪，他舔了下带着血的嘴角，“你有与我一样的气息，但是被隐藏压制了，所以你现在分不出力量来对付我哈哈哈哈。”
　　黑衣人露在外面的嘴角没有丝毫牵动，他似乎并不打算说任何一句话，回答魔修的是越来越繁密的攻击和凌厉剑意。
　　段玉听不清魔修说了什么，只在黑衣人被打落时再次出手。
　　这魔修十分狡猾，每当靠近他时就能听见些隐隐约约的靡靡之音，扰人心智，段玉暗中骂了一声，给那黑衣人传了音，“我去制住他，你看准时机用焚音剑伤他。”
　　黑衣人朝他这边看来，那双眼睛依旧藏在黑布之下，段玉听到他回道：“嗯。”
　　段玉绕到他前头，两人杀的天昏地暗，果然让段玉分出了这魔修的一丝破绽。黑衣人从后头破开魔气，那一剑直接刺中了魔修后背，瞬间惊起一阵惨叫。
　　那魔修扭着身子想要将那焚音拔出，但又有段玉在身前牵制，他青筋爆裂，面目可憎看着段玉，眼里现出玉石俱焚的决绝之意。
　　黑衣人动作迅速，一剑不够，又来了第二剑，引得魔修杀意更甚。
　　来不了第三剑了，那魔修拼尽全力脱离了两人的桎梏，黑衣人想要再追，自己却先一步吐出血来。段玉停在他身边，微微扶了他一把。
　　魔修被焚音重伤，那伤口迅速腐烂，很快就烂了一半的身子，他拖着下肢移动，眼睛直直看着重伤自己的两人，恨不得将两人撕碎饮血吃肉，他脸上浮起笑容。
　　段玉隐隐生出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那魔修整个身子全部腐烂，化作浓稠黑雾倏地朝着两人而来，两人立即躲开，却不想正中那魔修下怀，黑雾本就不是冲着他们，而是朝着不知何时到了此处的岁重和宋圆那边去了。
　　段玉想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魔修撞进宋圆的身体，黑雾消失的那一刻，宋圆睁开了眼睛。
　　黑衣人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提剑上前。段玉也只能跟着同上，魔修占据了宋圆的身体，被魔气侵蚀的宋圆面色白如粉面，双目泛着红，眼底是嚣张得意。
　　“你们敢杀他吗？”
　　他话刚说完，焚音只差一丝就能刺入宋圆心口。魔修缓缓露出笑容，下一刻主动朝着剑口而去。
　　黑衣人大概想不到他会主动靠过来，焚音剑来不及收势，就没入了宋圆心口。
　　这一剑让在场之人都猝不及防，段玉本想上前查看岁重情况，回头就只见黑衣人将焚音从宋圆胸口拔出。
　　宋圆原本被黑衣人压制的意识渐渐苏醒，他先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灵识里退去，他修为不够，抓不住那些黑雾，紧接着是胸口泛起的疼。
　　魔修从宋圆身体里退出来，又朝着岁重而去。段玉察觉他想故技重施，在那团黑雾靠近时主动揽了下来。
　　段玉主动接受魔修附身，朝着恍惚的黑衣人喊道：“过来杀了我！”
　　那人剑尖指地，黑衣遮了一半面容，露出的那截下巴，嘴角微微抿紧，显出几分犹疑。
　　段玉用修为压制着在灵识中乱窜的魔气，朝着那人的方向往前了几步，“快点！趁着我现在还能控制住！”
　　黑衣人朝着双目失神的岁重看去，嘴抿得更紧了，犹豫过后，他提剑而上。
　　焚音在此刻泛出灵光，剑身通透。
　　段玉胸膛被长剑没入，那一刻他缓缓笑出声来。岁重护着这剑不愿让任何人碰，如今自己第一次碰到焚音，却是以这种形式。
　　魔气被焚音粉碎，灵识也一同走散在四肢，胸口的血泊泊流着，衣裳很快就被浸透了。
　　段玉倒下时，黑衣人紧跟着吐出一口血来。他没有力气拔出焚音，只能颤着手伸到段玉胸口，几缕黑雾顺着血而出，被黑衣人收进袖中。
　　很快，他又吐出一口血来，匍匐在地但又想起身。
　　焚音剑斩邪祟，他如今也算半个邪祟，他每一次挥剑，都在遭受反噬。
　　岁重没有了控制，倒在地上，苏步青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替岁重将错过的一切都收尽眼底。
　　长夜寂静，有人隐隐赶来。
　　黑衣人用满是鲜血的手扯了扯遮着面的兜帽，他听到有人正在赶来。
　　苏步青看着那人离去，黑衣隐没在月色下，从头到尾，他不置一言，神秘莫测，来时无法预料，离去时悄无声息。
　　傅知弦领着一众弟子而来时，魔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无人可见的苏步青来到岁重身前，他神色和目光都那样平静，缓缓闭上了眼睛。
　　幻境随之变换，再抬眼，苏步青已经到了无愧门。
　　在他身前的还是岁重，还是那日的衣裳，只是不知从哪里落了一身的伤。
　　岁重跪在染了血的高台之上，背后是无尽台阶。
　　一道道威压压在岁重身上，一声声诘问却依旧得不到回答。
　　“是不是你残杀师门，害死掌门？”
　　“……”
　　“七域城惨遭魔修屠城，你是不是那魔修？”
　　“……”
　　“为何这么多人，偏偏只有你一人活下来了？”
　　“……”

　　有人踩着染血的台阶而上，停在了岁重身后。
　　又是一声质问，“宋圆到底怎么死的？”
　　岁重开口的声音干涩沙哑，“我不知道。”
　　傅知弦静问：“他死在你的剑下，为什么？”
　　岁重重复道：“我不知道。”
　　“他是不是你杀的？”
　　“……我不知道。”

　　那日死伤过多，无愧门牵扯其中，段玉和宋圆同时死在焚音剑下，岁重难辞其咎。
　　几位长老轮番对岁重进行了审问，岁重刚开始还会反抗，长鞭落下来他一声不吭，后来知道宋圆和段玉都死在焚音之下，他愣怔过后，泪瞬间留下来。
　　轮番拷问都没能让岁重再开口，从知道段玉和宋圆死后，他就沉默不语，任由那些血染过好几级台阶。
　　长老问不出缘由，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古怪，又有仙门吵着要无愧门一个说法，清辉长老良久的沉默过后，“这事还需再查，但仙门大会在即，先将岁重毁去一身修为，再逐出师门。”
　　岁重抬头，与清辉长老隔着高台而望，卓清兮站在一旁，面无神色。
　　最后一道长鞭直直抽在他胸口，抽的他皮开肉绽，岁重跪的不稳，从高台滚落下来，清辉长老想要上前，又堪堪忍住，最后甩袖离开了。

　　——

　　岁重顺着无愧山峰而下，血还未凝固，从指尖滴落。
　　那年他如何来，如今他又如何走。修为散尽，他如今只是一个重伤无法痊愈的凡人，一块极小的石头都能让他跌倒。
　　岁重重新爬起，从仙都到人间，他摔得血流不止，可他似乎感知不到疼痛，由着那些血沾染了他离开的路。
　　天地茫茫，他依着树休息，等到血迹干涸时就继续赶路。他漫无目的，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做乞丐的日子。用手掩着日光，岁重继续前行。
　　他回了慈溪国，又走过那条巷子，路过曾经路过的树，看过早已面目全非的学堂，最后到的地方，是岁府。
　　岁月慢慢腐蚀了这座府邸，他推开门，见到那棵笼心树依旧茂盛。
　　苏步青跟在他身后，他看着已经长大的少年靠着笼心树掩面哭泣，泪和血混在一起渗透进土壤之中。
　　从仙门双玉，到如今心灰入魔。
　　他曾经站在无愧门最高的山峰之上，少年那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焚音剑破开重重迷雾，大雾散尽，望见得是他浑浊无光的眼。
　　笼心树随着风动，似乎早已明白他终将归来。

　　“你那日问我为何入魔，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凤凰神不知晓的？”
　　苏步青闻声看去，林鹤闲一身黑衣，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幻境渐渐飘散，随风而去，苏步青睁开眼，看到林鹤闲质问的目光。那时候他才明白林鹤闲为何将他带进幻境，不仅仅是为了回答他，还是为了那段岁重并不明晰的真相。
　　林鹤闲一直都在，将那段属于凤凰的记忆看的清清楚楚。
　　“你师父和那个无愧门弟子，是我所杀。”苏步青淡色道，“你若是想知道，可以直接问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可能不知道，”林鹤闲捏紧手，神色隐忍，“我找这段真相找了许久。”他这话藏着愤怒，只是因为是苏步青，所以竭力忍着。
　　“岁重，事已至此……”
　　忍耐到了极限，林鹤闲飞身上前，将苏步青抵在那棵笼心树上，“苏步青！”
　　苏步青被桎梏在树前，他偏头错开了林鹤闲愤怒的目光，只是刚偏过头就被林鹤闲捏着下巴板了回来。
　　林鹤闲曾经最喜欢凤凰这副模样，可在那把焚音刺入段玉胸口时，他更希望凤凰能露出哪怕半点不忍不愿的神色，可那藏在黑衣之下的面容似乎并无变化，提起的剑准确无误的没入血肉中。
　　“事已至此……”
　　“你闭嘴！”
　　林鹤闲并不想听他继续说任何话，挣扎后，他再次贴了上去。
　　嘴唇被重力咬破，被允出血，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苏步青将人掀开，除去被鲜血染红的唇色，他面上并无变化。那双眼睛冷淡漠然，就如同他的话一般，“岁重，你应该杀了我。”
　　“为他们报仇。”
　　“……”
　　“我是神，我可以救他们，但我还是杀了他们。”
　　“……闭嘴，别说了！”
　　“岁重，我没有救他们，也没有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