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求》踏杳杳

17、第十七章 安宁

　　杨雀死了，无人知晓凶手是谁。逍遥道的人来领了尸体，却没有追究。
　　媛女见到了赵回舟。这人是杨雀的师兄，她听杨雀常常提起他，说他们两人一同进的逍遥道，一同修炼，一同论道，是朋友也是兄弟，是这世上最为亲密之人。
　　但是这个最为亲密的人，理应最伤心的人，没有追究杨雀的死。
　　云居里，赵回舟领了杨雀的尸体，转身离开。
　　媛女与他在路上相遇，流苏花开的那样白，但白不过赵回舟怀中那具尸体。
　　她认识的杨雀，似乎一直是一副温柔的少年模样，目光是柔和的，语气是无奈又妥协的，原来当那些生动的模样慢慢褪去，他的眉眼是那般忧伤又淡然。
　　泪水沾湿了眼眶，模糊了那张惨白的面容。她跪在地上，听到自己一遍又一遍的祈求。
　　“是我，我是凶手……杀了我吧。”
　　“求求你了……我杀了他，求求你……”
　　她求了一遍又一遍，额头沾着泥土，眼眶是止不住的泪，但赵回舟只是很平淡的从她身边走过，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她低头祈求，错过了对方怜悯的目光。
　　赵回舟走了，媛女进了云居，她满身狼狈，披头散发，跪在婵女面前，“阿婵，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我杀了杨雀对不对，我醒来的时候，全是血……是杨雀的血……”
　　婵女面色铁青，凌厉的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确实是你杀了他，我亲眼所见。”
　　抓着那衣角的手顿住，媛女抬着那双通红的眼向上看去，“……什么？”
　　“我与他起了些争执，正要离开时，你杀了他。”婵女的声音带着媛女从未听过的冷淡，“但是我知道，你只是一时失控杀了他。”
　　“我……不记得……”
　　“我知道。”婵女弯下身，与她视线持平，“不过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也控制不了自己，对吗？”
　　“但我……杀了他。”
　　“你已经让我失去了道侣，还想让我失去最后的亲人吗？”
　　媛女停了泪和哭泣，愣怔的望着她。
　　“所以，好好活着。”

　　杨雀的死没有掀起太大的浪花，婵女第一时间在修仙界中封锁了消息，逍遥道的人什么都没有说，同样什么也没有做。
　　没有人知道是她杀了人。
　　媛女不敢再离开玄微谷，也不敢离开自己的住处，她时常要清洗双手，只有看着那潭水中的倒影她才能渐渐安定下来。
　　似乎这样盯着自己，就是一种监督。
　　但她时常不安，那缠绕在灵识里的黑雾已经渐渐融入她，长在她心里，侵蚀她现存的理智，每当那个时刻，她脑海里都是婵女那句“好好活着”。
　　她确实活着，却不是好好活着，那种日渐加深的痛苦蚕食着她的心，直到将她推到悬崖边，只要再退一步，就将跌入深渊之中。
　　她又一次杀了人，这一次不再遗忘，她记得一清二楚。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一招一式会这样狠辣利落，在女长老错愕的目光下，她抽出了那只穿透胸膛的手。温热的血很快凉下来，连同着长老消散的灵力与生命一起冷却，只剩下了她漠然又哀伤的目光和静谧无声。
　　逐渐地，她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自己手上。
　　她用天渡河的水一遍又一遍清洗双手，那种血腥之气似乎已经钻入了皮肉之中，隐隐不散。
　　玄微谷最近人心惶惶，很多人一夜之间被邪魔所杀，婵女作为谷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责无旁贷。
　　媛女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潭水里除了她的倒影，还有婵女。她跌坐在地，抓着那衣角，“阿婵，我好像……神力好像也控制不住，我现在……”
　　她目光无神，像是在喃喃自语，“我杀了好多人，我也杀了我自己，但是，为什么，不能死呢，明明我已经掏出了我的心，血那么多，为什么，死不了……”
　　“她们说玄微谷混入了邪魔，阿婵，我入魔了……”
　　她第一次怨恨自己修为这般低，杀不了入魔的自己。
　　“阿婵，杀了我吧。”
　　“阿婵，对不起。”

　　那声抱歉似乎是宁人动容，婵女轻轻扶着媛女的脸。她们生的一模一样，但很少有人会把她们弄混，因为她们除了面容，再没有一处相同。
　　“阿媛。”婵女唤她的名字，“为了我而活，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媛女愣怔着低头，看到那水面上的倒影，那张脸遍生死气，双目无神，形容枯槁，仿佛随时都能消散。她的声音嘶哑，“可是，我杀了人，我是魔。”
　　“不论你是什么，你都是阿媛，是我这世上，最至亲之人。”
　　媛女被婵女拥进怀中，她的下巴抵在那柔软的衣料之上，那是媛女第一次觉得，亲人的爱也会如此沉重，要她这般苦苦支撑，踽踽独行。

　　媛女独自坐在潭水边，天渡河的水流声从来没有断过，哗哗的声响笼罩在这片绿意盎然的地方。她一动不动的看着潭水的倒影，对于有时从这路过的弟子充耳不闻，像是一座刻在潭水边的石像。
　　玄微谷的人都在私下里谈论她，说她得了疯病，又说她其实喜欢自己妹妹的道侣，如今那人死了，她整日难过。
　　有时媛女会听到有人在背后喊她，她回头，就见杨雀站在他常站的地方，那脸上似乎是笑容，但很快又变成他死前怨恨的表情，质问她为何杀人，为何入魔。
　　曾经抚摸着她头发的女长老质问她为何杀了自己，曾经与她欢声谈笑的玄微谷弟子质问她为何这般心狠手辣。
　　她跌入潭中，潭水将她淹没，但洁净的水再如何洗涤，也消散不掉她周身弥漫的血腥之气。
　　她无数次哀求婵女杀了自己，但婵女看过来的目光总是那样温和，温和到让她自惭形秽，让她痛不欲生，她听她说，“阿媛，好好活着。”

　　媛女离开了玄微谷。
　　准确来说，是她逃离了玄微谷。
　　谷中弟子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他们开始怀疑媛女是不是那来的莫名其妙又消失的莫名其妙的邪魔。
　　直到有一次，有弟子亲眼目睹了媛女杀人。
　　婵女闻声赶来，与她大战一场却落了下风。人人都知道媛女修为不够，比不上自己的妹妹，但现在连身负神力的婵女都制服不了对方。
　　那杀了玄微谷无数人的凶手，在这一刻显而易见。
　　媛女逃走后，婵女封锁了这些消息，若是谷中弟子有人泄露了此事，直接逐出玄微谷，不再是谷中弟子。

　　她杀不了自己，就去找能够杀了自己的人。
　　修仙界又被人间说成是仙都，无尽广阔的灵气盛行之地，她不断在路上寻找，居然找不到一个能对自己拿起剑的人。
　　她浑浑噩噩没有目的的往前，来到了浮玉山下。凤凰神陨，魔头已死，若是他们还在，或许能够将自己斩于剑下。
　　浮玉山没有了主人，处处都是凋零的景象，琉璃殿破损坍塌，倾颓在阒寂无人之中。
　　唯独那棵扶桑依旧生在寂寥的风中。她踏过琉璃殿来到树下，没有再听到那散落在风声里的铃铛声。
　　那个红玉铃铛从前挂在树枝上，如今却不见踪影。
　　或许是神魔那一战让它陨灭在灵力中，又或许那人收回了他的愿望。她在纷扰杂乱的思绪中继续前行，穿过鹿城，去到人间。

　　离修仙界出口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城镇叫青石镇，也有人称它为梨花镇，因为一到春月，镇子倚靠的那座梨花山就会开遍雪白的花，再由春风一吹，送人间一场春生大雪。
　　那一日媛女经过此处，被花香和花瓣拂了满身。
　　进了镇子，就会发现这里热闹无边，马蹄不断。
　　她穿行在街巷中，看到热闹不息的街道边，修了一座无名小庙。
　　凤凰还未神陨前，人间供奉最多的是凤凰神，如今凤凰神陨，各路神仙就都冒出来了。这小小的庙宇，或许又是供奉着哪个无名的神仙。
　　但唯一不同的是，这庙宇供奉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之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人会看它一眼。
　　媛女问了人，果然如她所猜，这庙里头供奉的是一个无名神仙。
　　而且，这庙建的时间不长，香火也不旺盛。
　　她进了这小小的庙宇，才发现这庙虽然小，但该有的它都一应俱全。只是那神像的雕刻差了点意思，雕工粗糙，断断续续，看的人难受，但若是细看，又能发现刻的极为认真。
　　就好像雕刻之人一边苦思冥想，一边用着拙劣的刀工郑重的划下每一笔。
　　或许这里香火太差，这神像的雕刻之人也要付一半责任。
　　她略过眼前的蒲团，直接跪在地上拜了三下，正要起身，旁边的屋中走出来一个人。这显然是个凡人，上了年纪，面上都是皱纹，但他似乎察觉不到自己的垂老，那双眼睛清亮明澈，似乎隐含笑意。
　　“既然有蒲团，为何不用？”
　　媛女与他别开视线，“我是罪孽之身，能够进来这里，立于神像之下，就已经心怀感激了。”
　　老人依旧带笑，目光慈爱，“这神像是我雕刻的。”
　　媛女在心中默默收回几刻前的那句话。
　　“这神像可不是你听镇上那些人说的那样，是空穴来风。”老人声音苍老，但平和宁静，“我所认识的他，或许会许你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