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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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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是那高个儿指使的。”
“抓住他!”
“给我好好教训他!”
程十九就是腿再长,在这人堆里,他也跑不了,刚奔出去三步远,就被人按在当场。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双脚踩在他身上,他竟是连气儿都喘不过来,更别说为自己狡辩什么了。
“误会!误会!那狗不是他的,我我我可以作证,那就是条野狗!”任三七一见此场景,当即也慌了,忙扑上去,一面扒拉那些制住程十九的人,一面扯着嗓子解释,“别别别踩了,会死人的!”
人群中有一人却认出了任三七:“我知道你,适才奉道传道的时候,你就跟那人在下面嘀嘀咕咕,你俩是一伙的!”
这一下人群更是激愤,纷纷又张牙舞爪地向任三七扑过去。
程十九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可踩踏之下,他竟是再难将那口气吸回来。一时间,他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再从黑暗中透出点点金光来。
主持大会的奉道此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也是吓得脸色苍白。
整个大会,其实只有他知道,程十九坏了多大的事情。
这是首座风无疆亲自下令举办的拜奉大会,天下八十一个不距道观同时主持,同时献祭。
八十一盆信众血,需要在同一时间供到香案前。
“我这数载苦心孤诣,成败在此一举。哪一处坏了我的好事,就别怪我翻脸无情!”风无疆言犹在耳。
那奉道惴惴间,忽觉一阵狂风卷着血腥味,自他身后的神像中刮了出来。他两股战战,却是再也站立不住,双腿一软,便已经瘫坐在地。
狂风卷过那已经被人群踩得乌漆嘛黑的血渍,一把充满戾气男声的自众人头顶传来:
“尔等不敬神母,合该以身相祭。”
话音未落,狂风便兜头卷来,观内数百信众还来不及惊呼一声,便尽皆被裹挟在风里。
风过之后,偌大一个庙宇,竟是一个人都不见了。
只留下一只龇牙咧嘴的小白犬,对着虚空狂吠不止。
“禀大司马,他们败了!祭阵没成!没成!”
一个僚佐连滚带爬地冲进军帐,激动地几乎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游青州“嚯”地一声站了起来:“确定?”
那僚佐连连点头:“确定,血祭的碗被人直接打碎,风无疆那祭阵当场便破了!”
游青州闻言,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十来年,玄天城过得也不可谓不艰难。
他们几乎是集全城之力,将风无疆围堵在了大漠之中,让那新任的不距道首座不得自由。
十多年来,双方斗法不断,一方想要突破围堵,逃出生天,另一方却是拼尽全力,想要彻底将玄牝元君祖孙困死在滚滚黄沙中。
然而不距道的香火却仿佛春天的野草,烧之不尽,风吹又生。
此次的祭阵,于风无疆来讲,算是蛰伏多年后的全力一击,若是祭阵成了,他便能借之突破玄天城的包围,得到自由。
玄天城深知其中厉害,自然也早早派人前去进行破坏。
谁料每座道场之外,不距道都设置了重重禁制,秋官僚佐差点把鞋底都磨破了,竟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那僚佐道:“咱们的人,试过很多法子,连点火烧屋的损招都试过了,竟依旧是不能突破禁制,就在咱们绝望之际,没想到里面竟自己闹起来了。”
游青州蹙眉:“这就奇了,怪了,依照不距道此次的防备,这供台之上,方是重中之重,那祭盆又怎么可能被人轻易打翻?”
可他问了也是白问,毕竟里面没有他们玄天城的眼线。
正说着,外面又有军士来报:
“禀大司马,那风无疆不知从哪里摄来了数百凡人,都关在他的府宅之中。当是要用来做活祭的。”
“死到临头,还想负隅顽抗,”游青州眼睛一眯,将长剑拎在手中,一马当先出了军帐,“各师速速集结,与我同去取那狗贼首级!”
“是!”众将齐声应诺,一时声震宇内。
***
“奇了怪了,怎么找不到呢。”
俞无筌跟着她的小舅父石初程,趁乱摸到了风无疆府邸的后院,想要找到那群凡人。然而结界之下,两人绕着院子转了两圈,竟是一无所获。
“有禁制,咱们再耐心找找吧。”石初程倒是没有俞无筌那么浮躁。
两人正屏息寻找中,不知哪里冒出来一条小白犬,上来就将石初程的衣摆叼在嘴里,往一边拽着。
俞无筌大惊,立即就要用剑鞘驱赶,却被石初程拦住。
“别吓它,它好像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俞无筌定睛一看,果见那小白犬是在给他们引路,当下更是诧异。
这甥舅二人也是艺高人胆大,竟就这么跟在那小白犬的身后,一路便跟到了一处结界入口。
“这结界入口竟设在此间!这小狗可真厉害。”俞无筌大为诧异,忍不住伸手揉了下小白犬的脑袋。
石初程沉声道:“还不知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结界,我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守着。”
“好嘞!”
事实证明,好小狗是不会骗人的。
当石初程裹挟着身后震天的厮杀呐喊声,破开风无疆后院的结界之时,看到的就是一双双惊恐的眼神。
他们只道自己触怒了神明,面前的人就是来索命的。
几乎是一瞬间,石初程面前就跪倒了一片。
“神仙饶命!”
“小的们无意触怒神明,小的再也不敢了!”
有那反应快点的,立时将程十九同任三七推了出来:“是他们,是他们俩指使那条狗,泼洒了莲盆的。”
“对!对!是他们!”
程十九被连拉带拽,拖到了石初程的面前。
也不知程十九是不是被吓傻了,他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郎君,浑不似平日里的机灵。
石初程见此误会,一时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安抚似的拍了拍程十九的膊头,方对众人道:“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救......救我们出去?”
石初程点点头,态度温蔼道:“外面玄天城同不距道的恶逆已经打起来了,我先带你们出去。都跟我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他本就是个平和的性子,此时又刻意抚慰,倒更显温煦,让人没来由地便心生信任。
那一众凡人竟不怀疑,纷纷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刚走了没几步,一个玄衣道袍的弟子,倒提着一柄染血的剑,迎了上来:“小舅父,都顺利接出来了吗?”
石初程颔首,蔼然道:“无筌,你在前面带路吧,尽量避着打斗的地方,这些都是凡人,便是被罡风撩一下也是经不住的。”
俞无筌大着嗓门保证道:“小舅父,你就放心吧,都交给我,保证一个都不少。”
“你办事,我放心。”石初程笑着颔首,却是停下脚步,示意众人跟着俞无筌走,自己留下来断后。
众凡人哪里敢停留,纷纷相从,鱼贯而出。
石初程这一停,便刚好看见了跟在最后的程十九同任三七。
此时程十九正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石初程,看得石初程当场也是一愣。
任三七却是一脸尴尬地拽拽程十九的袖子,提示道:“十九,你盯着人家做什么?咱们赶紧走吧。”
程十九给他一拉,总算回了神,正看见石初程冲他略略颔首,示意他们先走。
他也不客气,同样也是略一颔首,便同任三七迈步向前。
石初程跟在后面走着,小腿肚子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正是之前那条不知从哪里来的小白犬。
石初程蹲下身来,摸摸狗头:“你是哪里来的小狗?为什么能找到我们都找不到的结界?”
小狗哪里能说话,却是一低头,将口中所衔一物,丢在了石初程的面前。
石初程也不嫌小狗口水邋遢,将那东西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个桃木牌,上面刻着一个趋吉避凶的符篆。
符篆笔画笔走龙蛇,十分遒劲有力,显然刻符之人功力深厚。
石初程在看到那符篆的一瞬间,整个人便僵在原地,旋即又激动起来,他一把拉住那小狗的一只前腿,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张口便问:“这是哪里拾来的?”
及至被玄天城大能俞无筌一剑引风,送回了灌口,程十九脑子里都是乱哄哄的。
此事说起来,便有些话长——
程十九小的时候,有一次病得就剩下一口气了。
彼时正是贞观初年,因不距道再起风云,天下遂有蝗旱之灾。灌口虽然没遭灾,可上缴的粮食也要统一调配。
病坊一时也没有余粮,见程十九有出气没进气了,便也不愿再费汤药,趁夜将其丢到了乱葬岗,任他自生自灭。
小十九那夜便缩在一座新立的墓碑之下,借以遮挡阵阵阴风。
迷迷糊糊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或者,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是死了的。
他记得夜半时分,他曾经睁开眼,却没有见到什么坟包或是魂灵,入目的却是一个雅静舒朗的小院,院中有几人焚琴煮鹤般起了个火堆,正在烤鱼烤肉吃,笑语欢声阵阵传来。
小十九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他的耳朵却像是被塞满了棉花,竟是一个字都听不清。
可那丛火,却温暖了他整夜,帮他挨到了第二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