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上仙好多年》喻在川

274、残魂

　　可石方巳的修为今非昔比，此时心无旁骛地朝前赶路，又岂是石初程跟得上的？

　　石初程正心急如焚间，不觉子时已过。

　　无数近日枉死的怨灵被鬼吏驱使着，蜂拥而至，转瞬便将整个酆都城的街道塞得水泄不通。

　　石初程已过了而立之年，早不是当年会被魂灵吓得哭鼻子的小屁孩了。此时独自在万鬼群中落单，自然也不会感到恐惧。

　　可不知怎的，他看到这些凄凄惨惨的魂灵，想到阿爹魂飞魄散，又想到阿耶可能会殉情而死，不由悲从中来，呜咽一声，跟着群鬼嚎哭起来。

　　石方巳脚程虽快，可到了凶肆，也因为没带冥币，被堵在这头。

　　他倒比唐比辰讲道理，见身上没有冥币，便回转身，打算去哪里弄点来，刚走出来没多远，正看见哭得抽抽噎噎的石初程。

　　他心中一时酸软了一片，大手一伸，将石初程扯到了路边：“都多大的人了，看到魂灵还哭。”

　　看似指责的话语，语气中却半点没有斥责的意思。

　　“阿耶，你别寻死，阿爹他没事。”石初程呜咽着，将适才的事情一一同石方巳讲了。

　　石方巳一边认真听着，一边拉着儿子往前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式溪不会真的灰飞烟灭的。魂魄既在，他肯定不会有事。等到魂魄能融合为一体，他就能还魂，不会太久的。”石方巳欣然道。

　　“却不知那位仙师是什么人，如此大恩，咱们要好好谢谢人家。”石初程道。

　　“若我没猜错，你们见到的应该是罗酆山圣洛鸣泉，”石方巳拉着儿子不停越过层层叠叠的魂灵，七绕八拐地往前走，“他同你阿爹也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了。有他出手，你阿爹的魂魄当无忧了。”

　　“唔，我和禺儿妹妹说好了，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去看阿爹的元神。阿耶你是现在就想去看吗？”

　　石初程跟着石方巳一路往前走，他也没注意看路，此时一抬头，忽然发现身边那些密密麻麻的魂灵，不知何时都不见了踪影。

　　他再打量一下四周，发现此间自己并不认得，而且阴风阵阵，似乎比之前的忘川黄泉还要森冷。

　　石初程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问他阿耶：“阿耶，这是哪里？咱们要去哪儿？”

　　然而之前还能同他有问有答的石方巳，却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怎么问都不吭声。

　　幽黑暗夜中，石方巳几如魔怔，双眼发直，脚下步伐更快，不一时便将石初程抛在后面。

　　石初程紧赶慢赶，愣是追不上石方巳，不觉心中生疑。

　　他这些年其实也一直没有放松修炼，虽然说到底也及不上石方巳巅峰时期的修为，可在他的印象里，石方巳最厉害的时候，也不可能快成这样。

　　石方巳今日的表现，竟像是凭空拔升了数个境界。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石方巳已经停下了脚步，纵身一跃，身形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阿耶！”

　　石初程大惊，立马追了上去。他朝下一看，只见自己似乎是站在一个半透明的封印之上，脚下有一丈的高度，下面便是一望无际的冰原。

　　而石方巳此时已经匍匐在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黄泉之下的浊域封印前。

　　只因石初程身上揣着冥界至尊给的符节，中间一切关卡全都没有现身盘查他们。

　　石初程也想要跟着石方巳跳下去，谁料却被那层封印挡住了去路。

　　这封印隔绝浊域内外，等闲无法入内。只有周行，以及周行钦点的洛鸣泉带人来，方可以随意进去。

　　石初程当然不能进去。

　　然而石方巳同周行因着共魂咒的缘故，曾经交换过一部分的元神。这封印感应到了周行元神的存在，竟将石方巳认成了周行，将人放了进去。

　　石初程在封印之外干着急。

　　石方巳却早已忘记了自己是带着儿子来的。

　　他扑在冰上，透过厚厚的冰层，看向下面模糊不清的人。

　　那正是周行留在这里，用以封印浊域的真身。

　　“式溪，你等我，等我救你出来，你就能还魂了。”石方巳喃喃自语，他祭出青龙环首刀，想要凿开这冰层。

　　可他刚将环首刀举起来，见那冰层并不厚，又担心会伤到周行的真身，遂将刀收了回去。

　　只在手中带着一点真气，徒手去凿那坚冰。

　　然则这冰层并不似凡间冰雪易碎，石方巳扒拉得手指都破了，血染得到处都是，坚冰依然不肯打开，哪怕是一点点。

　　更糟糕的是，随着他的各种折腾，冰面开始发生变化。

　　不过是转瞬，冰层就已经变成纯白色，将周行真身完全藏了起来。

　　“式溪！不要！”石方巳心中大急，不顾手上已经血肉模糊，更是加快了动作。

　　石初程趴在上面往下看，想要劝阻石方巳，可惜不知是因为声音传不下去，还是石方巳太过于心无旁骛，总之是任他如何大呼小叫，都半点效果没有。

　　正当石初程有些颓然的时候，他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身影，石初程骇然一惊，不由瞪大了双眼。

　　只见那人赫然是已经魂飞魄散的周行！

　　周行不知从何处飘然而至，施施然落在石方巳身前不远处，蹙眉喝道：
　　“谁在那里？”

　　石方巳动作一顿，猝然抬头，见到几步开外的周行，整个人呆在了当场。

　　同时呆住的还有周行，他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开口：“大哥？你是石方巳石大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式溪，你没事？”石方巳大喜过望，完全没听出周行话中的古怪之处，却是立时爬起来，扑向对方。

　　周行见石方巳连滚带爬向自己扑来，顿时吃了一惊，连连朝后飘了数丈。

　　石方巳一见对方要躲，心中没来由地便是一慌，足下运力，飞速追了上去，胳膊一张，便要将对方拢在怀里。
　　然而他明明已经追到了对方，胳膊一收，怀里却什么也没有。

　　石方巳惶然抬头，只见周行依旧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正蹙眉不解地看着自己。

　　“大哥，你先冷静冷静，”周行双手做了个向下按的动作，示意石方巳别激动，“我找了你好多年，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为何半点踪迹也无？我一度以为你已经死了。”

　　石方巳便是再迟钝，此时也渐渐觉出不对了。

　　石初程居高临下，更是看得分明，那周行从出现便从没有走过一步路，身下也没有影子，竟是个魂灵！

　　“你是式溪的另一半元神？”

　　周行摆了摆手：“什么一半元神，不过就是个残魂而已。留在这里，看守封印。”

　　原来这就是当年周行再度封印浊域之时，留在此地的元神。

　　这就难怪他不知道周行离开此地之后的种种。

　　石方巳如获至宝，差点喜极而泣：“你不知道这几十年间的事情，没关系，我都讲给你知道。”

　　残魂周行歪了歪脑袋，似乎觉得这个石方巳有些新奇。

　　“式溪，你把这冰层打开，把真身先放出来。”石方巳指着冰原下的周行原身。

　　残魂周行摇了摇头：“没法子，我打不开这个，要那一半元神来才行，我就只是个看门的。”

　　石方巳只好退而求其次，软语道：“我看不清楚他了，你能让这冰通透一些吗？”

　　“这个倒是可以。”残魂周行话音刚落，冰原便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残魂周行做完此事，一抬头，便看到在封印外嚎得声嘶力竭的石初程。

　　他心念一动，封印登时漏了个洞，石初程只觉身下一空，“啪叽”一声，拍在了冰原上。

　　残魂周行晃晃悠悠地飘到石初程面前，蹲下来问道：“你是谁？为何跑到我家门口来号丧？”

　　这话简直让人没法答，石初程刚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就被残魂周行眼中的距离感镇住了，他愣愣开口道：“阿爹，是我呀，我是鹿娃。”

　　残魂歪着脑袋看他：“鹿娃？你都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你还在襁褓中。是小骨养大你的吧？小骨对你好吗？她如今怎么样了？”

　　这话将石初程彻底问懵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石方巳从真身身边起身，缓缓走过来，神色却有些复杂。

　　其实从他意识到面前这个周行只是残魂开始，便觉得有哪里不对。

　　虽则面前的残魂周行音容笑貌皆如从前，但看起来总有一种违和的感觉。如今这怪异的感觉几乎到达了顶点。
　　石初程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残魂周行。

　　残魂周行也看着他，眼中却只有好奇，并无半分情感。

　　是的，情感。

　　适才残魂周行看着石方巳的时候，更为明显。

　　且不论周行同石方巳当年有多少理不清楚的恩怨，两人到底是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周行记挂了石方巳三百年，故人再见，又怎么可能如此平静？

　　可石方巳看得分明，残魂周行看向石方巳的眸光中，半点波澜不显，分明是没有什么重逢的喜悦。

　　那么这只有一个解释——
　　当年周行劈断元神之时，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分为二。

　　他留下的这部分元神，只承担看守封印这一个任务。

　　这个残魂可能拥有当时周行的全部记忆，拥有正常的神智，可是他没有周行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