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女巫》不明幸存者

13、未归

　　“你结婚了吗？”杰奎琳突然驻足，冷不丁问道。

　　听见这话，伊薇特下意识摸一把自己的左手，确定她今天并没有带任何圣物出门，毕竟同为女巫，她可不想被杰奎琳识破。

　　她垂下眼，委委屈屈说道：“我的爱人并没有向我求婚。”

　　“今天回不了城，他会担心吧？”

　　看着头顶湛蓝明亮的天空，她很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压根不打算回。”

　　所以作为助手的她也不能回……那今晚住哪儿？

　　还没等她问出口，杰奎琳补充一句：“我在城外有住处。”说完，抬腿就走。

　　足足跨越大半个林子，又穿过两条河，终于抵达一间木屋。

　　屋前有小块地，种着些药草，但几乎全都枯死，看不出来具体是哪种，屋里倒是宽敞干净，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

　　进门之后，杰奎琳拎着东西直奔厨房，却没忘记交代：“门边柜子里有衣服，找身换上吧。”

　　伊薇特打开柜子，柜子总共三层，顶层摞满帕子，另外两层摆放了有不少衣裙，但无一不是绿色，浅绿、草绿、黄绿、墨绿……接连几件都不像是适合杰奎琳的尺寸，可能压根就没穿过，还有几件格外像十多年后时兴的款式。

　　她先取出块帕子擦干身上的水，然后尽量选了身样式最简单的，墨绿色的衬衫袖长裙，反而越发衬出她的红色湿发，随后她打算把脏衣服拿去河边随便洗洗，便走到厨房门边，简单交代一句：“我去河边洗洗衣服，很快便回。”

　　“不用洗。”

　　杰奎琳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径直走到她面前，夺过她手上的衣服，随手扔在一旁，随即双手抱胸，来回踱步，打量起眼前的女人，目光极为炽热：“正好合适，待会儿你再多挑几件带回家去，以后为我工作的时候就穿那些，当做助手的工作服。”

　　听见这话，伊薇特微微皱眉，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她的语气尽量保持平淡：“那些衣服，您不打算自己穿吗？”

　　“难不成我连自己的尺寸都会记错？”

　　杰奎琳停步，扯起嘴角，挑弄起指尖：“你应该知道，大部分人都会有点自己的小怪癖，至于我，应该算是喜欢给别人做衣服吧。”

　　伊薇特无可辩驳，此时此刻，她能理解为什么上一个助手只坚持几天就跑路，杰奎琳应该也给他准备过衣服，或许他不是很能接受被人这般安排。

　　但她不能轻易跑路，一些衣服而已，对于她来说，大小刚刚合适，面料还挺不错，又不花钱，不要白不要。

　　想到这，她微笑点头：“我会的。不过，您能否告诉我，昨天您给我的种子是什么花？”

　　“那是我亲手培育的种子，到时候你会感谢我的。”

　　话刚说完，杰奎琳便走到床边躺下，闭上眼假寐。

　　偏偏这时候，伊薇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想当初她住在森林里，饿一顿饱一顿的，在风暴岛的时候也没怎么吃过东西，但好像那些时候都赶不上现在满腹的饥饿感。

　　果然接连吃上几顿好的，人就不再那么容易对原来的状况感到满足。

　　她依稀记得刚路过的第二条河，边上好像有颗果树，离这儿不算远，她打算立马出去觅食，至于杰奎琳，正常情况下，一个女巫可不会轻易饿着自己，大不了待会儿她多摘几个果子带回木屋。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直奔河边，虽然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爬过树，可一旦开始，她很快就能轻车熟路，仿佛栖息于树丛间的小猴，身姿灵活，轻轻松松一伸手就能摘到心爱的果子。

　　果子鲜红透亮，圆润饱满，香味扑鼻，入口更是……几乎把她整口牙都酸掉，接连尝过两个都是如此，她只能悻悻而归。

　　回到木屋，躺床上的人却彻底没了影。

　　伊薇特走进厨房里查看一圈，锅碗瓢盆都挺齐全，就是没有可供烹饪的食物，其实就算有，她也不一定能做，于是她只能捂住咕咕叫的肚子，坐在床边等候。

　　就在她望眼欲穿之际，门终于打开，杰奎琳拎了两条鱼，一只野兔大驾光临。
　　这一刻，原先冷眉冷眼的女人忽然散发出耀眼光芒，尽显干练风姿。
　　“拿去做吧。”
　　光芒瞬间消失殆尽。
　　伊薇特尴尬地笑笑：“……我不会。”
　　杰奎琳暗自叹口气：“那就好好等着。”

　　过去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厨房传来什么动静，她起身去偷瞄两眼，只见杰奎琳正一丝不苟地剥离兔皮，抛开脸上沾的几片鱼鳞不谈，就像画中缓慢而又优雅的冷面美人刽子手。

　　察觉到她的目光，“刽子手”抬眼：“平时在家是你爱人做饭？”

　　伊薇特点点头，回想起霍尔顿之前做的菜，肚里的馋虫愈发闹得凶。

　　“那还挺好。”
　　杰奎琳手上动作不停，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难得普通家庭里不需要女人做饭，也不对女人独自外出工作指指点点。”

　　空气陷入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伊薇特隐隐觉得她的语气里夹带几分羡慕，和一丝幽怨，和之前的淡漠疏离大有不同。
　　再联想到昨天她与菲利普神父争吵的话语，转而小心翼翼地试探上几句：“您和您的哥哥好像不怎么合得来，难道他不支持您在教会工作吗？”

　　提到哥哥，杰奎琳刚好停下手中动作，但她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的样子，似乎并不怕别人问起，语气相当稀松平常：“我并不当他是亲哥哥，说得直白点，他不过是我爸爸的私生子而已，就算他不支持我在教会工作，也没什么用，没我，他还不一定能进教会呢。”

　　“这么说的话，他更应该感谢您，尊重您才对，而不是直接明晃晃地反驳您的意愿。”

　　杰奎琳没再答话，只简单撇撇嘴，随后取出口锅子，装上鱼块，兔肉则直接涂抹满自制香料，再用根长木签穿上，随后手脚麻利地在门外架起火堆，准备将鱼先炖上，同时火烤兔肉。

　　见状，伊薇特走上前帮她生火。

　　火堆燃起，天早已变黑，今夜的星星很多，在苍茫夜空中不停闪烁，月亮大且圆，高悬天边，月光如水倾泻。

　　二人坐在火堆旁，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随着火苗的攒动，兔肉表面开始滋滋冒出油，浓郁的肉桂香味很快弥漫开，混合些许迷迭香，锅里的鱼肉也缓缓沸腾，咕嘟咕嘟冒出热气。

　　伊薇特双眼紧紧盯着锅里，目不转睛，细数每一个在锅里破碎的泡泡，由于她过于专注，就连杰奎琳什么时候进屋，她都没发现。

　　等她回过神，杰奎琳已经把兔肉简单切分好，均匀分成两份，并把其中一盘递到她面前。

　　“谢谢您。”

　　她双手接过，迫不及待地开始品尝起来，只不过，这外焦里嫩的烤兔肉，滋味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闻着鲜香，吃起来却丝毫没有味道，而且口感非常奇怪，不老不嫩，不软不硬。

　　刚刚她明明亲眼看到整个抹香料的过程，为什么……难不成烤熟后动过手脚，还是说只是她饿太久的错觉？

　　她悄悄地快速瞥一眼边上的杰奎琳，见对方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神色并无异常，于是只能继续闷头慢吃，怎么都没味，此时此刻，她嘴里有点干嚼木渣的感觉。

　　十有八九是中毒了，但是究竟哪来的毒，方才她只吃过几口果子……她心里想着。

　　“你是不是吃过河边那棵树的果子？”杰奎琳忽然偏头看向她，眼神直勾勾的，说是锐利更合适。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防不胜防，她只好顺势放下盘子，无限放大脸上的惊讶：“您怎么知道？！”

　　“那可不是普通的果子，叫火血果，有毒，吃过的人往往会产生一些奇怪的现象，轻一些的，可能就是味觉失调，手脚麻木之类；重一点的，一般会产生幻觉，其次，会出现语言错乱、思维逻辑混乱，在那种情况下，一个人极其容易做出些傻事。”

　　难怪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嚼木头渣，那种果子她以前听说过，但没亲眼见过，直到今天，她算是记住——大名鼎鼎的火血果居然长得和一般的苹果别无二致，还就那样平平无奇地生在河边乡野，让人眼馋。

　　不对，好像哪儿不对劲。

　　伊薇特搓搓隐约有点发麻的手指，眼角耷拉下来，眼中夹杂几分慌张与失措，连语气都变得有些无助：“既然您知道这些，您肯定知道解药对不对？杰奎琳女士，求求您帮帮我。”

　　“没解药，至少我不知道怎么解。”杰奎琳端着盘子起身，抬起腿便要进屋。

　　可身后可怜巴巴的人伸手拽住她的袖子，眼框已经有些发红，咬紧下唇注视着她，声音戚戚：“我还年轻，还没有正经看过火焰城的夕阳，也没去过传说中的魔法城，更没见过瓦利亚高贵的皇室，听说王子公主都长得极美，王冠上镶满宝石……”

　　她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年轻女人，所以她长叹一口气，又多说一句：“不会死，吃得少的话，过几天毒素就会慢慢消失，人会自行痊愈。”

　　听到这话，伊薇特松开手，放人进屋。

　　她此前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只不过没那么细致，方才是想借机试探试探，杰奎琳对火血果到底知道多少，此刻看来，她不是一般地清楚，不过想想也正常，那树离她的木屋不远，又长在河边，说不定她还会拿来炼魔药呢。

　　炼魔药？对噢，食用过多火血果会产生幻觉，效果说不定比同样能产生幻觉的梦魇菇好上不少，更何况，梦魇菇难找得很，伊薇特住在林子里十年有余，找到梦魇菇的次数总共不超过二十次，那还是她没一次全部采光，每次特意留下菌种，并做过记号，才能再找到的。

　　她原先对于女巫尤诺恩的怀疑如今越来越深，她心中确信，所谓的尤诺恩和萝丝、杰奎琳两个人脱不了干系，只怕是创新派暗中渗透教会的手段之一。

　　可哈兰究竟是怎么想的，她还不能确定，他们或许是互相利用吧。

　　她得尽快取得杰奎琳的信任，从她这边入手可能会比接近萝丝容易得多，或者是找个机会早点接触到哈兰，亲自探探他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你要不要喝点鱼汤？”

　　她的思考被强行打断，或许是那果子毒素正在生效的缘故，她现在反应比起以前迟钝蛮多，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瘪着张嘴：“不喝了，嘴里没味儿。”

　　停顿一下，她又问起：“您之前是不是也吃过，不然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

　　捧碗热汤的女人挑眉，语气温和许多：“确实吃过，吃得还不少，当时只觉得酸溜溜的还算爽口。”

　　对于她的回答，伊薇特有些意外，“那您后来……”

　　“你要是想明天一早进城，就早点休息吧。”

　　屋里统共就一张床，比起和杰奎琳睡一块儿，她还是选择在屋外看星星吧，后半夜的时候，她总是能听见屋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梦话，一直絮絮叨叨地说些杂七杂八的事。

　　今夜好像尤其得短，没多久，天就快亮了。

　　这次杰奎琳不仅给她装好一整个布袋的衣服，又给她一包种子，还多递给她一本手写笔记：“过几天你再来吧，记得把笔记上的内容看完，好好记下。”

　　一路上伊薇特想好面对霍尔顿的各种说辞，结果门没锁，他人好像也不在，于是她若无其事地直接回房。

　　就在她回身关门的一刹那，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何又忽然出现，就直直杵在门边，两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中红血丝清晰可见，下眼睑挂着淡淡的黑眼圈，双唇紧闭，唇边有些发白。

　　他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两眼无神，整个人似乎比那晚还要憔悴不少。

　　见此，伊薇特脑子虽有些混乱，却还是想起昨天见到的那把银剑……或许当时洞里不止艾文和杰奎琳两个人。

　　所以她事先准备的几套说辞并没有派上用场，她只是简单说道：“我昨天临时出了趟城，没赶得上回城。”

　　没有原因，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待会儿一块儿吃早饭吧。”

　　没有多余的疑问，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打算转身走开。

　　“我不饿，不用准备我的。”

　　简单的几个字此刻听起来却异常沉重，他定了定，什么也没说，低头默默地走开。

　　望着他缓缓离去的背影，她竟莫名地生出几分怜惜，他身上背负的秘密似乎比她目前知道的还要多，不过，她又何尝不是。

　　她关上门，把种子察看一遍，确定只是些普通的药草种子，至于笔记，她大致地浏览开头的几页，发现是些七零八碎的事项记录，大到每月女巫集会的操办事宜，小到杰奎琳的一些个人习惯，还有她对助手的简单要求等等。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鹿头酒馆，5号，15号，25号。”这句话被单独写在一页，和另外几件详细记录的事情没有任何关联，字写得歪歪扭扭，更像是随手记下的，可眼下的直觉告诉她，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翻着书页的手指头隐隐约约有些发麻，胸口也一阵一阵地发闷，伊薇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呼吸点新鲜空气，比起初升的阳光，更加映入眼帘的是架在院子中心的镜子，橄榄绿的边框崭新明亮，边上还放着油漆桶，可能是搬到这儿来晾干，顺便又补补色。

　　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悄然从心底滋生，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为她的使命马不停蹄地奔波，期间接触过不少人，曾经为别人意乱情迷过，也曾有人对她穷追不舍，尤其刚认识的时候，他们都更对她的一头红色长发感兴趣，很少有人注意过她橄榄绿的瞳孔。

　　就连当初的加文王子也是如此。

　　“加文，你是更喜欢我的头发，还是眼睛？”

　　头一次陷入爱河的伊薇特，在初尝爱情的美好之后，情难自禁地紧紧搂着身边金发褐眸的健壮男人，指尖悄悄在他背上轻抚打旋。

　　男人没有回答，只轻吻她的额头，如同蜻蜓点水，眼中似有火光跳动，声音沙哑：“我想，是头发吧，毕竟将来我们如果有孩子的话，也会是红发。”

　　“可是……”

　　可她与他的感情，还不足以让她愿意就此嫁进皇室，更何况，朱利安国王虽然经常赞赏她，但她总感觉，朱利安的话语并没有那么真诚。

　　但他并不打算仔细聆听她接下来的叙叙夜话，只微微起身，吹灭床头的蜡烛。

　　谁曾想，那晚之后，她和加文唯一的交集，便是被诬陷成谋害朱利安国王的同谋。

　　回忆中止，伊薇特有些口渴，便出了房门，打算去厨房找点水喝。

　　而此时此刻的客厅内，霍尔顿正在和一位朋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当那个男人再次出现于眼前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