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昼》睡芒

11、Chapter 11

　　由于原昼月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精神控制这一招了，导致他有许多的朋友、追随者，很少会有人不喜欢他。

　　或许，这跟他的出身也脱不了干系。大多数人他一眼就能看透，贵族家的孩子们一个样，要么单纯，要么心机深沉，聪慧的、骄傲的，不过如此。然而，提洛斯不在其中——他是个例外。

　　一个孤儿，没有家人，只身入首都的贵族军校。他的外貌无可挑剔，实力稳居第一，毫不妥协，仿佛天然就属于更高的阶层。

　　但不论多特别或多出色的人，原昼月总觉得最后都会喜欢自己，提洛斯当然也不例外。

　　他从座椅舱里微微起身，嘴角带笑：“你很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提洛斯的目光沉静而冷淡：“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喜欢我。”原昼月露出一个温暖而漂亮的笑，提洛斯微微蹙眉，没有说是或者不是。

　　他没有回答。

　　原昼月没有得到回答，反而在意了：“你应该不是机器人吧？”

　　“不是。”他摇头。

　　原昼月朝他倾身：“那你应该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吧？机器人都知道的东西。”

　　“知道一些。”他在学校里见过情侣，生物课上也会提及男性和女性的区别，但具体而言，到底什么意思，提洛斯不清楚，他没有什么朋友，日子两点一线，学校和军队。没机会和人探讨这些无聊的东西。

　　原昼月朝他伸手。

　　“什么？”

　　“过来一些。”原昼月说。

　　提洛斯站在他面前，而原昼月坐在座椅上，朝他靠近，脸非常接近时，彼此呼吸都乱了，原昼月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自在，他垂着眼眸，在提洛斯的嘴角轻轻吻了一下。连对索伦他也没有这样过，却仿佛经验丰富般，抬眼告诉他：“就是这样，在学校里见过吗？”

　　提洛斯的嘴唇抿得很直，脸没有红，但呼吸是紊乱的，心跳也是。近距离地注视眼前少年的脸庞。

　　但原昼月只是身子靠回去，懒洋洋地调试座舱的模式：“五年级开学的时候，特化方向你要选什么？”

　　“特化方向？”提洛斯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把话题换到这个了，“战略战斗指挥。”他回答，这是军方给的明确指示。

　　“巧了，我也要选这个。”原昼月说，“看来我们又要当三年的同学了，小奴隶。”

　　他抬手按下座椅旁的控制钮，舱体滑动，将他整个人半笼罩在内。环绕座舱的虚拟屏幕浮现，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一片幽暗的蓝光里。

　　提洛斯似乎说了句什么，可他没听清。

　　仔细辨认口型，是“晚安”。

　　透过虚拟屏，原昼月隐约可以看见提洛斯关掉了主灯，只留一盏柔和的阅读灯，坐在他身旁，不紧不慢地从飞船的下方储物舱里取出一本书，坦然自若地低头阅读。那张年轻英俊的脸被灯光映得格外安静。

　　再仔细一些看，提洛斯的书拿反了。

　　窗外，星海拉出细长的光线，犹如从无数银河间穿梭而过。

　　原昼月伸手调整座舱模式，屏幕轻轻一闪，座舱逐渐充满水雾，变成温暖湿润的水浴环境。闭上眼时，熟悉的安宁浮现。

　　这个习惯要从小时候说起。

　　原昼月在出生前，因政治斗争，有人对他的培育箱注入了一种特殊的基因毒素。这种毒素会定向破坏生长中的肌肉与骨骼基因，造成先天性的肌肉萎缩症状。

　　出生时，他的腿部肌肉和骨骼呈现近乎尾状的畸形，无法支撑身体，更不用说站立行走。

　　年幼的原昼月不明白自己与他人有何不同，只记得时常接受一群白大褂的检查和治疗，但收效胜微。

　　于是原博士不顾军方阻拦，从实验室回家，为原昼月开辟出一种全新的治疗方式。

　　那便是共生舱。

　　共生舱是一种特殊的治疗设备，内部填满模仿人鱼生存的液体环境，用来激活人鱼基因特性，以弥补他受损的基因链。

　　这种环境可以让人类逐步适应和融合人鱼基因中的自我修复特性，起初小昼月并不理解，只知道每天在液体中泡上几个小时。清醒的片段中，隐约记得舱里还有一个“人”，或许更像是一道影子。他有着银蓝色的鳞片，尾巴摇曳在水中，轻盈又模糊。

　　有时他会悄悄看着那影子，渴望触碰到那人鱼的尾鳍，但隔着液体，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安静地在舱里待着，时间久了，模糊的影像渐渐成了依赖。

　　共生舱中温暖的液体包裹着他，他迷糊地问过父亲：“那是谁？”原博士的回答简单：“一只人鱼，他是你的基因提供者。”

　　治疗过程漫长而单调，数年后他才渐渐恢复。人鱼再也没出现，影像在记忆中淡去，仿佛只是个虚幻的梦。

　　但治疗仍有着微小的遗留，他的双腿虽逐渐坚实，却依然无法长时间站立，父母开发了药物给他，每隔几天都要吃。

　　那天，母亲凡妮莎带他参加皇宫的典礼。原昼月站在一旁，竭力维持端正的姿势。典礼冗长而庄严，威严的宫殿灯火辉煌，可他的双腿逐渐发软，几乎要坚持不住。

　　就在他快要站不稳的时候，一只手温柔地牵住了他。

　　那是索伦——比他年长几岁的皇太子。十二岁的索伦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湛蓝的眼眸像海水般纯净。他垂下眼帘，声音柔和：“弗林夫人告诉我，你不能久站。我带你去休息，好吗？”

　　原昼月愣愣地望着他，索伦摸了摸他的头发，弯腰说：“你叫昼月是吗？是你母亲告诉我的。”

　　他轻轻点头：“谢谢您，殿下。”

　　尽管平日少与人接触，他的礼仪仍旧学得很好。八岁时他身形瘦小，皮肤瓷白，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索伦拉着他走了几步，看到他有些吃力，便弯下腰将他背了起来，轻声说道：“等典礼结束，我再送你回家吧。”话语间透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一路上，原昼月沉默地靠在索伦背上，听着他的呼吸声，感受到他肩膀的温暖，他想自己从来没有过朋友，于是用力抱紧了索伦的脖子。

　　“我以前来看过你，你还记得吗？”走到宫殿外的长廊，索伦问他。

　　原昼月轻轻摇头，旋即看见他的金发和湛蓝的温柔的眼睛，隐约有了一点印象。他依稀记得幼时的共生舱里有过一抹金色，蓝色眼眸与温柔的嗓音。很蓝，但好像不是这么的蓝和明亮。

　　那是索伦吗？

　　原昼月轻声说：“我记得您，您来看过我。”

　　“是你很小时候的事了，没想到你还记得。”索伦笑了笑，穿过长廊，将他背到自己的宫殿内的浴室，“弗林夫人说，你喜欢待在水里。”

　　原昼月点点头，对他说是，在水里，他双腿得到久违的放松，渐渐也有了力量。

　　后来原昼月接受了更多的基因手术，逐渐变得和正常人无异。甚至由于这些手术，他的身体变得愈发强韧，远超常人。

　　他读了预备军校，有了更多的朋友，包括索伦的弟弟芬里尔。那时候原昼月还喜欢装作自己累了，让索伦来抱他和牵他的手，没人的时候，他会偷亲索伦的脸，像做了一个恶作剧一样飞快地躲开。索伦则会摇头：“长大了可就不能这样了。”

　　记忆戛然而止。

　　原昼月泡在座椅舱里，隔着半透明的屏幕，像浅蓝色的水面一样，依稀可见那抹正在看书的金色轮廓，眉毛下方是一双专注的、蓝色的、却又不那么明亮的眼睛。

　　他需要把对索伦的注意力，稍微转移一下了。提洛斯就是一个非常能转移他注意力的对象。

　　像戳破泡泡一样，原昼月轻轻伸手，指尖轻触屏幕，对方的轮廓清晰起来，一张锋锐的、漂亮的脸。像是有所察觉，朝他抬眸。原昼月立刻把手撤回，屏幕再次变得朦胧。

　　比起索伦的模样来，和他遥远记忆里模糊的影子更接近了，原昼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飞船刚刚着陆。透过舷窗望去，半个星球浸染在绚丽的光芒中，云层层叠交织，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霞光。

　　娱乐飞行器和私人小型飞船悬浮在城市上空，来往穿梭，整个星球在呼吸中闪烁。

　　“起床了。”提洛斯喊了他一声，比他快一步下飞船。

　　原昼月睡眼惺忪地下飞船：“能不能别走那么快。”

　　“要付能源费，否则不能自动返航。”他头也不抬地简短解释，在机器上输入自己的光脑密码。原昼月点头，并把手递给正在支付能源补给费的提洛斯，提洛斯回头，将支付成功后机器吐出的小票和彩虹糖果分开，把小票随手揉成一团，并将糖果给他。

　　原昼月摇头：“我不是要糖，你得牵我。”他将糖果放进衣兜，不由分说，把手塞入他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