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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勾引 ...

  •   西鹬记不清他们到底拐了多少弯,进进出出多少巷道。此时太阳西斜,冷冷的夕阳残存了点官能上的暖意。
      “就是这里。”司锦的声音从一个宽阔的地方传来,西鹬走出巷道,视野瞬间开阔。
      眼前是一片小湖,比游泳池面积小上许多,湖里落满悬铃木的橘红色的叶子。湖边驻守两棵巨大的悬铃木,抬头望不到顶。在树枝掩映之处,一座纯白色的废弃基督教堂,重复的笔直线条,不厌其烦的拱形门与拱形窗,两侧尖塔镂空内雕着纯白色天使像,高高的时钟上头还有高高的十字架。
      夕阳在这片土地上有种潺潺流水之意,一片宁静、纯白、橘红的福地。
      西鹬望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由地问:“司锦老师不会是对着这片土地想的剧本吧?”
      司锦打了个响指,笑得恣意:“妹妹懂我。”
      西鹬扫开湖边座椅上的落叶,也不管脏不脏,直接坐下。她随手撵起一片红叶,一点点将六角往里折:“和剧本的底色太契合了,我当初拿到手读了一遍的第一感受就是,这是一段纯洁而橘红的故事。”
      “我上学那会,就爱在这待着。那时候教堂还没有被废弃,从这里路过总能听见唱诗班的歌声。特别能洗涤我被课业摧残的脆弱心灵。”
      西鹬望着纯白色教堂,有些困惑:“这里后来为什么废弃了呢?”
      司锦直接坐在铺满落叶的座椅上:“我其实也不太清楚,高中之后我就不在这里住了。只听我奶奶讲是教堂的神父诱骗唱诗班的小姑娘,闹出了不好听的传闻。我猜是神父被革了职,家长们也不愿意再送孩子过来,才慢慢萧条下去的。”
      西鹬听了没有表现太多惊讶,因为再荒唐再不可理喻的事情她都遇到过,她更不会相信人类口口相传的东西,那往往是最具有欺骗性最巧言令色的。她不动声色地问:“后来那些基督教徒去了哪里?”
      司锦猜测:“去了别的教堂。”
      西鹬望着教堂上还在爬行的时钟,有一种崭新的错觉:“那这座教堂和别的教堂有什么区别呢?”
      放逐了神父,这座教堂确实和其他教堂没有什么差别。

      教堂内的摆设很简洁,一张讲经台,一只十字架,九排对称长椅,天光透过巨大的窗户落在黑白色的厅室里,神圣而光明。
      西鹬发觉教堂的长凳竟没有落灰,像有人经常擦拭一样。
      她坐到第一排,望着正中央那只巨大的十字架,突然觉得信仰就是那么一回事。狸水镇的祠堂供养着风神雨神,厅室中央放着人人捏造的神像。北京的基督教徒供养着耶稣,人们一眼就能看到那只巨型的宛如警告的十字架。
      天花板太高,显得西鹬的声音如同神明的启示:“我突然相信别歌和池悖可以在这里聊得很好了。”
      剧本里,别歌和池悖的第一次相遇发生在教堂里。
      司锦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完全信仰自己,而不是心中的神。”
      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聊自己,而不是上帝与福音书。
      司锦一直觉得西鹬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光明的眼睛,那是只属于哺乳动物幼崽的眼睛。此刻她正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夕阳与十字架。
      司锦无可控制地去遐想西鹬如果成为别歌会是什么样子。脑海中浮现出他一幕幕的构想,无比真实动人。他忍不住暗示道:“西鹬,其实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西鹬的心跟明镜似的:“你不如直接说你来演池悖我来演别歌。”
      “其实我最开始是想到的人选是纪老师。”但诸多原由,他还是放弃了。
      西鹬听到那人的名字,眼里泛起微澜,但语调如夕阳一般冷却下来:“他不会来的。”
      “我知道,陈导的死,对他的影响挺大的。他是我们剧组最后一个离开狸水镇的人。”
      西鹬想到那天她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回到狸水镇,只看到一片寂寥冷落、人去楼空,心里仍发憷。她嗓子发干,心脏皱成一团:“他那段日子在做什么?”
      “他经常往警局跑,一边是剧组的事,一边是案子的事。还差点困在火场,没能逃出来。”
      西鹬听到后半段,大脑险些宕机,她尽量稳住声线,仍控制不住发抖:“什么意思。”
      “就是送你去火车站的那天,他回来直接去了我们第一场戏的那座影院,我想是那孩子引他过去的,结果那孩子心真狠呐,直接把他关进影厅,一把火烧了那家影院。”
      西鹬听得手指连着胸膛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西鹬第一次遇见陆持就是在那个地方,她一盒一盒地翻着地下室胶片库的胶卷,他就血淋淋地朝她走过来,“砰”的一声扑倒在地。那是陆持第一次为她打架,也是她第一次知道陆持的名字。
      他最该讨厌的人明明是她,如果没有她,他们都不会死,纪敛冬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她失去智齿的那块牙床很空,她的痛苦情绪再也无法用牙疼来替代了。
      西鹬手指紧紧交缠在一起:“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司锦想伸手安抚她,拍拍她的肩膀也好,揉开她紧拧的双手也好,但他什么都没做,他收回自己惴惴不安的手,只是安慰:“纪老师如果什么事都宣之于口就不是纪老师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陈引的父亲没有选择公布真相?”
      “这我不太清楚,他大概是不想陈引死后还要辗转于人们话题的漩涡之中吧。”
      西鹬仍是不甘心:“我不明白,他的隐瞒明明让世人的猜测更激进,让谣言更肆虐。”
      “西鹬 ,你不知道,他们是赤条条死在水里的,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们身前最后一刻在做什么,就算他们的死与此无关,若是传出去,也会被众人描绘得香艳无比。真相与引人遐想的死,大多数人更喜欢听后者。”
      “花里胡哨的谈资难道比真相重要吗?”
      “对于局外人来说,这两个都不重要。大多数人更爱看奇妙诡谲的都市传说而不是刻板严肃的刑事案件。”

      从教堂出来,司锦又带着她去看了看附近他取景的街道,和那片湖水一样的调调,忧郁而蒙尘。
      天色愈蓝,司锦将西鹬拉到靠墙的一边,好让路过的三轮车开过去。待车走远,他看了眼手表,怡然道:“天色不早,趁还有些天光,先回去吧?”
      西鹬没有要跟他一起回去的意思:“我还有点事,你先走吧。”
      “什么事情,我可以陪你。”
      她站定,是一种告别之姿:“不用麻烦,是我自己的事情。”
      望着司锦走远,西鹬又折返回那个老胡同,一路崎岖蜿蜒,直到看见那座纯白色教堂。
      彼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周围人家亮起零星灯火,教堂仍黑在一片纯白之中。
      她在湖边坐了许久,终于等到左侧塔楼亮起一簇不去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察觉的摇曳烛光。
      西鹬陷入进退两难,她想跟塔上那人说说话,却又觉得不该打扰。
      “你是在等我吗?”女孩的声音穿过一道道拱门,一节节楼梯,抵达她耳畔。
      西鹬起身,从楼梯间的窗口看见女孩下楼的身影。
      那姑娘站在教堂后中大门前,小小的,像只悬浮的木偶。她穿着一身黑色修女服,头发梳得服帖而挺直,稚气的脸上笼着不合年龄的钝痛与静怨。
      跟她差不多大。
      西鹬毫不犹豫地走到她面前:“是。”
      雀萝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你是怎么知道这座教堂还住了人的?”
      “我见过真正被废弃掉的建筑,如果这座教堂真的无人问津,讲经台和十字架还有第一排第七个座椅不可能一点尘埃都没有的。”
      雀萝垂下眸子:“是,我常常擦拭,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西鹬声音软下来,像无主的落叶:“我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雀萝抬起黑亮的眸子,有些自暴自弃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很重要吗?真相很重要吗?”
      西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认真道:“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人想弄清楚真相。因为他们不敢,因为他们有愧。”
      “有愧是什么意思?”
      雀萝深深地看了一眼十字架,又心有余悸地移开目光:“六年前风餐露宿的我被蒂莫西神父带来这座教堂,神父给我吃穿,教我识字,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当时唱诗班很多我这样的孩子,都是他收留的。不过我知道,他是最疼爱我的。有一天晚上,就是在这个湖边,他说他膝下无子,觉得跟我很投缘,想领养我。我原本以为我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生活。可是第二天蒂莫西神父就被指控诱骗之罪。我被“正义之士”以保护的名义幽禁,而蒂莫西神父则被带去主教那边,接受审判。自此人人都说蒂莫西身体里住着一只魔鬼。群愤激烈,蒂莫西神父被推上受洗台,耻辱地钉在十字架上。我从塔楼逃出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我见了他最后一面,他蒙冤而死,而我成为了众人口中执迷不悟的少女。”
      少女如泣如诉,悲痛如连天细雨,扯着她的五脏六腑。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悔恨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去,而是日日腌制,夜夜发酵,如今已经深入骨髓。
      西鹬不敢妄言。她不知道蒂莫西神父的意图,也没权利审判谁对谁错。
      雀萝从回忆里抽身,眼神仍怔怔:“这是你想要的真相吗?”
      “我不知道。”
      明明事实已经摆在那里她却分不清对错。
      蒂莫西神父死于众人的口诛笔伐,死于神圣的受洗。这是事实。
      那他收养女孩的这一面之词,真的能为他或许存在的其他想法脱罪吗?
      “我只恨我一个当事人比不上悠悠众口。”雀萝被紧紧包裹在黑色修女服里,像被夹进一本黑色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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