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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勾引 ...

  •   纪敛冬步子轻,楼道里的感应灯都没被惊醒,他走到楼梯中间的休息平台时停了下来。窗户没有关,秋风拂过脸颊势必比夏风薄凉些。他身心俱疲地点了根烟,希望这风能把他的脑子吹得清醒一些。
      猩红色的烟头在黑暗里像野兽的眼睛。
      空旷的楼道里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纪老师,你抽烟啊。”
      感应灯亮起。
      纪敛冬心头一颤,直接把烟按灭丢进垃圾桶里。他有些不敢确定:“西鹬?”
      少女的声音渐渐靠近,柔软的如同羽毛飘落下来:“才几天没见,纪老师就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听得出来。”
      西鹬皱眉,话语粘稠的像狸水镇的夏夜,甜腻地撒娇:“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纪敛冬垂着眼帘望着眼前的姑娘:“我没有抽,只是点着。”
      “点着更不好,这不相当于抽二手烟吗?”西鹬往前一步,把他逼到墙角,不安分的小手伸进他的大衣口袋里,然后抽出手得意地笑,“烟和打火机我没收了。”
      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扁平的小礼盒:“不过作为补偿,这个给你。”
      西鹬用手指摊开他的大手,将盒子放在他的掌心。她扯掉盒子上的蝴蝶结的样子像在扯开他缄默的伪装。
      一只檀木珠串嵌在黑色海绵里。
      “珠串?”
      西鹬小心翼翼拿出来,将珠串绕在自己的四指上,然后用拇指一粒一粒地拨动:“下次有什么烦心事的话,你就盘盘这个。”
      感应灯灭了,眼睛一瞬间没适应黑暗,他眼底一片漆黑。他差一点想抬起手来确认她还在不在。
      “送你的生日礼物。”西鹬踮起脚,在他脖子一侧耳语,温暖的湿气喷在他的耳垂。她故意压低了声线,“三十岁生日快乐,纪老师。”
      女孩附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祝贺他生日快乐。纪敛冬知道她是故意小声,为了不让感应灯亮起来。
      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然后在夜里找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可以包容万物的眼睛,今日月色不佳,但她眼底的月色清朗似水。她笑起来,眉毛舒展开,圆圆的眼睛弯成未满的月亮。
      脖子的湿意比黑暗真实。她的棉质卫衣贴着他的薄款大衣,有一种生涩的□□之意。
      他们此刻真像一对放肆爱的情人。

      他想张嘴说话,但发现自己喉咙干的厉害。他清清嗓子,开口还是有些沙哑:“谢谢你。”
      西鹬直直望进他眼底:“我是最后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吧。”
      纪敛冬放轻呼吸,难得地笑了:“你也是第一个。”
      西鹬大言不惭:“没关系,有我一个就够了。”
      他的笑意漫出来:“嗯。”
      “你竟然“嗯”?纪老师,你今天非常不对劲。我靠你这么近你都没说我,我得寸进尺了你也没提醒我。”西鹬有些不可思议道。
      “原来你这么清醒地知道自己得寸进尺啊?”纪敛冬语气穆如春风,带着纵容意味。说着,他便慢慢倾身靠近,像幼犬初次学会用鼻子试探周围信息,始于本能,又小心翼翼。
      他们鼻尖只有一颗檀木柱子的距离。
      “纪老师,你喝多了吗?”西鹬被他突然地靠近吓了一跳,她低下头,扯着他的衣领,凑在他肩膀周围四处闻闻,“没有酒味啊。”
      “夜里看不清你。”
      黑夜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无论老少男女,在夜里,都只是被允许肆意一回的情感动物。
      西鹬深深地凝望着他:“可我看你看得特别清楚。”
      缄默时刻,一阵凉风袭来,吹乱了西鹬的头发。纪敛冬把窗户关紧,窗棂碰上窗框的声音震响了感应灯。
      大片的白光倾落,如一场洪水,淹没楼梯间,淹没缄默的他们。
      灯光太亮,像要曝光一对苟合的男女。
      她刻意躲避的光天化日,一点点将黑暗吞噬,西鹬与纪敛冬拉开了些距离,为了掩饰她的居心叵测,她将卫衣的拉链含在嘴里又吐出来,声音含含糊糊的:“那个,礼物我送到了,我先走了。”
      她打算撒腿就跑。
      她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把礼物放到门前,然后不带走一片云彩,体面地离开。
      可是现在她有点动摇了。
      纪敛冬及时抓住她的手腕,眉色深深,像在说服自己,又像在征求她的意见:“留下来吃个晚饭?”
      西鹬笑意盈盈:“你求我的。”
      不是她死乞白赖不想走。
      纪敛冬认输,笑道:“嗯,我求你的。”

      纪敛冬打拼十年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不差钱。
      西鹬觉得他这一层楼的面积比她家三层加起来的还大。棕褐色调为主的装修,古典工艺品琳琅满目,座钟、装饰性壁炉、漆木书柜、石膏雕塑、古典油画、珐琅烛台,让她想起她之前逛过的一家欧洲中世纪古董店。
      纪敛冬蹲在鞋柜边上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双崭新的棉拖鞋。
      尺码大了点,问题不大。
      西鹬也没在意,直接穿上了脚,踢踢踏踏地往大厅走。巨大的鞋面上支起小小的西鹬,像只迎春花嫁接到土豆上。
      下回得买双鞋备用。纪敛冬暗想。

      西鹬被他家一整座墙的书柜震撼到:“纪老师,原来你不穷啊。”
      纪敛冬笑中有点苦中作乐的味道:“我这十来年也不能白干吧?”
      水柜边是个与人齐高的发出淡蓝色光的玻璃缸,西鹬凑近观察,那只湖蓝色的荔枝水母正在圆柱形的鱼缸里漫游,淡蓝色的壁灯照出梦幻的色彩。
      西鹬满目惊喜:“哇,我的小水母。”
      生活条件比在她的小烧杯里好太多了。
      纪敛冬带着她弯进书柜后面的空间,一个全是鱼的空间。
      六只独立养在鱼缸里的摇曳着华丽裙摆的斗鱼,合欢花似的。巨型鱼缸里游过比莫奈用色更繁杂的观赏鱼,墙壁的支架上摆着水墨画似的龙睛金鱼。
      纪敛冬指着唯一一个古法养鱼水缸:“你再看看这个。”
      在水草与水木之间,她看见了自家莲花缸内养着的几只金鱼,她欣喜若狂地望着纪敛冬:“我的金鱼!”
      她知道纪敛冬是说到做到的人,但是真的看到他如此用心对待时,她又本能地觉得对他太对亏欠。
      他笑得纵容:“原来没想好这个空间该怎么装修,后来有了这几条鱼,我想干脆就做一个观赏鱼房。”
      “纪老师挺有闲情逸致啊。”
      他笑答:“那也不能苦了妹妹家的鱼。”
      西鹬走到他跟前买两只手拉住他的一只大手,然后将他的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他的手有点凉,触上的那一瞬间,他们交换体温,亲密无间。
      她缓缓拿下他的手,掀起低垂的眼皮,露出比鱼灯温和的眸子:“谢谢你。”
      纪敛冬没有做出任何躲闪的动作,只是沉沉地问:“脑袋这么烫?”
      “是你的手太冷。”

      门铃声这时候响起。
      纪敛冬大梦初醒般收回手,轻咳一声:“我去开门。”
      西鹬也没跟着,隔着玻璃逗着斗鱼玩,不知道为什么油然而生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怎么回事,他们明明坦荡荡的,却那么像偷情。
      纪敛冬先在猫眼里确认了来人,才打开了门,只轻唤了一句:“妈。”
      妈?
      不是,他也没说他妈会来一起吃饭啊。
      西鹬莫名紧张,竖着耳朵继续听。
      金若狸开着玩笑:“还挡在门口,这么不欢迎我?”
      纪敛冬有一瞬间慌张,然后不着痕迹地平静下来:“请进。”
      她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突然冒出来一句:“有人在家?”
      西鹬的小皮鞋整整齐齐摆在他的皮鞋旁边,她很难忽视。
      纪敛冬沉默片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后含糊其辞道:“一个朋友。”
      金若狸一眼看穿纪敛冬的心事,不怀好意地笑:“不方便出来?”
      纪敛冬将找出来的拖鞋放到他她脚边,笑答:“她怕生。”
      “我就坐坐,不进去了。”金若狸没有换鞋,复站起来,“我这回来,只是被你爸烦得不行。他每天都在我耳边叨叨你相亲的事,现在我看,也不用麻烦了。”
      纪敛冬听见“相亲”二字,抗拒地皱了皱眉。他不想西鹬卷入其中:“妈,你误会了。”
      “误不误会另说,你也三十岁了,妈从没听说你谈过什么女朋友。你之前一心扑在事业上,我们不说你什么,现在这也算是休假了,总得让你爸安心吧?有喜欢的姑娘就不要错过了。”
      “妈,我这情况找人谈恋爱,不是祸害人姑娘吗?”
      爱情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规划里过,如果西鹬是,那也只是令他自己都不解的意外。
      金若狸气结:“你这情况,你这什么情况?你总觉得谈感情的时机不对,但人生哪里有那么多好的时机给你选择?上学时候没有时机,工作的时候管不上时机。等你老了,一个人提笼遛鸟就是好时机了,你还想着找人谈黄昏恋啊?”
      “噗。”西鹬没忍住笑出声。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但谈话继续。
      纪敛冬常常说许多自己都不太认同的话:“人生又不一定需要爱情。”
      “爱情不是必需品,但你来这世界走一遭,总得体验体验。”
      “我体验过许多爱情。”
      金若狸刚烫卷的头发都快被他气直了:“那只是演戏,戏剧和现实的区别,你上大学的时候,老师早讲过吧?你这孩子就是认死理,难道偏要一条路走到黑不成?”
      “我会顺其自然的。”
      “你想等爱情自己找上门来?还是说你要干熬到天荒地老?”金若狸朝大厅里屋的方向使了使眼色,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我真替里面那位姑娘感到不值。”
      金若狸的音量很小,却字字如针。
      一直以来,他好像都在用自己的那一套“社会伦常”的理论去说服西鹬,说服他自己。他说得冠冕堂皇、振振有词,正义凛然到他自己都以为他是在救赎一个迷途的少女。
      可能就像西鹬所说的那样,他从一开始就在拿伦理纲常搪塞。
      别无所求得接近她对她好,最后却以正人君子之姿审判她无法自拔的爱情。
      他小看了西鹬的爱情,更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

      他做什么才是对她真的好,他一时竟也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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