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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女儿和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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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母乃是正宗的深闺妇人,但并非一无所知。霍宴山只让她回泠南,一路还这么小心,定是和刚入府的冷姑娘有关。
关于那位冷姑娘的传闻,霍府里都说尽了。霍母知道她和四皇子纠缠不清,也知道她腹中怀的并不是霍家骨血。这一切,霍母都可以不计较,只要自己儿子高兴平安就好。
可连这一点,如今也是奢望了。
霍母不甘独身回泠南,却拗不过儿子,独自坐在马车里长吁短叹,暗自垂泪。容姑坐她旁边,劝了又劝,最后只能陪着一块儿叹气。
突然间,车轱辘声消失了,马车停下来。正当霍母疑惑时,车帘被掀开,探进一个小脑袋,激动喊着:“娘!”
霍母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喉间滚动几下,爆出一句:“小舟!娘的女儿!你怎么来了?”
霍小舟手脚并用,跳进马车扑入母亲怀中,还未开口,眼泪先如泉涌,颤着声气道:“是安郎带我来的。娘,你今日要走,为何不通知女儿。差一点,女儿就和娘永远错过了。”
若能说出口,霍母何尝不想告诉女儿。可惜她还未去宁王府看看自己女儿过得好不好,就要匆匆忙忙离开。霍母噙着泪,抚摸着女儿的后背,无奈哀叹:“小舟,这就是女人的命呀!当初给你的女儿锁打那么紧实,你还是落到别人家去了。”
霍小舟更是后悔,若当初不在老宁王妃面前说那些,母亲身体不适,不宜走动的话。她们母女或许还能多聚几面。可惜世无后悔药,今日就是她们母女最后一面了。
一想起这些,她哭得越发伤心,身子微微颤抖着,埋在母亲怀中的脑袋下发出沉闷的呜咽声。霍母听得越发心疼,可除了轻抚着女儿后背,什么都做不了。恍然间,霍母好像瞧见了什么,神情立刻认真起来,扶起女儿问:“小舟,你这头发为何还没盘上去?”
霍小舟的呜咽声在听到这句话后骤然止住,她擦去眼角的泪,把头埋得更低,嘴里嘟囔着:“娘,你问这么干什么?”
同样的问题,母亲以前也问过。当时霍小舟随便扯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便认为母亲并不在意这点。
然而当初能糊弄过去,是因为霍母觉得两人新婚,有些不适也是自然的。如今过去这么久了,女儿还披着青丝就不得不问清楚了。
霍母追寻着女儿的目光,关心切切:“小舟,你告诉我。你们圆房了没有?”
泠南离安阳不止千里,若将来,女儿受了委屈,连个哭诉的地方都没有。她无法将别家的媳妇带走,只能趁现在给女儿拿拿主意,让女儿将来能过的好点。
霍小舟脸上立刻染上红晕,眸子也不好意思垂下来,略带生涩道:“母亲问这么干嘛?”
“你只需回答母亲,有还是没有!”霍母声音沉了些。
霍小舟这才抬头,望着母亲一派认真的神色,轻轻颔首,随即又道:“母亲可是有事?”
得到答案的霍母大松一口气,面容温柔慈祥,缓缓摇首:“无事!”她又拉起女儿的手,搁在膝上轻轻拍着,语重心长道:“小舟呀,娘知道,你不服,也常感叹,你这性格要是男孩有多好。可是呀,世道不会因为你不服就变了,它还是那样儿。你得低下头,顺从它才能活的好。”
霍小舟听到这儿,不满地撇撇嘴,小声道:“我不顺从也过得挺好的!”
“那是因为你嫁给了李大人!”霍母出声提醒,瞧着女儿不屑的目光,无奈叹一声,“我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个。”
霍母伸出手,轻抚着女儿的脸庞,目中泪光闪烁,似有千言,却化作又一声叹。
“小舟,这世道就是这样,女人最后还是要靠男人活着。你现在年轻,李大人还能由着你胡闹。等将来,花容夕辞,娇蛮可爱就变成了无理取闹,男人烦了,转头就去哄别的女人。”
霍母还未尝过书里的爱情就嫁给了先去的老郡王,认为男女之爱不过就是一团火,刚烧起来,连天都能染红。可再大的火,薪柴燃尽了,也就熄了。这供火薪柴无非就是女子的容颜。她来句总结:“你要生个儿子,将来就算丈夫靠不住,儿子总不敢抛弃老娘。”
可霍小舟那颗会依赖别人的心,早就死在不知哪一个前世里了。她不想在这最后别离的时刻,还要与母亲发生争执,即便心里再别扭,还是点点头,乖巧回答:“女儿知道了。”
霍母却明白,女儿答的是知道,却没听进心里。她什么时候发现女儿长大的呢?大概就是第一次听见女儿如此乖巧地回答:“女儿知道了!”
知道不知道,个人有个人的路。她盼儿女能走得轻松些,却奈何不了他们非要去攀那荆棘丛生的山道。
霍母不禁一叹,一叹,又一叹,最后说出一句:“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莫叫李大人久等!”
霍小舟不想离开母亲,可再耽误下去,就怕出不了城了。谁知明日又有何变故,再是不愿,她还是退出马车。霍母也跟着出来,对她说道:“去吧,娘就这儿送你一程。”
话音一落,李愚安从远处走近。他显然是看出了霍小舟的不舍,好声建议:“夫人若不舍,何不请岳母来宁王府一聚,来日为夫可派青羽卫护送。”
一听到“青羽卫”三个字,霍小舟立刻想起前世:“不用!”
霍母也留意到这个女婿,安阳城里的势力她也了解些,知道自己今日最好出城。就是觉得女儿语气重了,怕女婿不欢喜,赶紧出声轻斥:“小舟,不可无礼!”
霍小舟可不满母亲帮外人说话,又是狠狠剜了几眼李愚安,结果又招来母亲一句斥。
李愚安赶忙来到霍小舟身边,对霍母颔首谦恭而言:“岳母大人,小婿与小舟已成夫妻,何必再讲那些外人的礼数。像是在岳母大人面前,小舟总要使使女儿的性子。可见刚才小舟那句话,并非是对小婿无礼,而是将小婿当做她真正的相公。”
有时候,霍小舟不得不承认,李愚安就算没有那身武功和容貌,单凭一张嘴,估计也能在安阳城里混得如鱼得水。就好比现在,短短几句话,就把神色严厉忧切的霍母哄得喜笑颜开,乐呵呵道:“李大人说笑了,小舟呀。自小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不好,将来还望李大人多多包涵,不要与她计较。”
李愚安垂眸一笑,应道:“岳母大人言过了,世间直率者多愚钝,聪慧者多算计,能得这么一位直率聪慧的夫人,是小婿一生之福,哪儿还敢计较呢?”
霍母笑得更开心了,可霍小舟就不开心了。母亲从未对自己这么笑过,凭什么他李愚安就能享受到!
她离开挽起李愚安的手,打断二人交谈,笑意盈盈道:“娘,我们回去了!”
说罢,也不顾李愚安的意愿,拖着人就往雪地走。霍母立在马车边,望着茫茫雪原上贴近着的两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长叹道:“小舟呀,望你珍此良人,莫等错过空蹉跎。”
霍家的车队动了,雪原上的两人走着,不过变成了一前一后。霍小舟才听母亲那一番叮嘱,心里正有些怨气,不愿贴着李愚安,就夺了伞自己在后面慢悠悠走着。
李愚安也不恼,独身迎着雪走在前面,不一会儿,身上的雪就积起来。霍小舟忽生点不适,快步走上前,把伞举高了些,没好气问道:“喂!你将来会厌弃我吗?”
几乎是霍小舟到议嫁的年龄后,霍母就告诉她,女子只能靠男人而活,却不能把一颗心系在男人身上,要有自己的子女才成。
霍小舟便以为母亲不爱父亲,然而在某一刻,母亲和父亲目光相汇的那一刻,她又能从母亲眼神看出含情脉脉。
父亲去世,那个跪在灵堂前,面无表情流着泪,麻木烧着纸,不理世事的母亲刻入她心里,直到现在想起来,霍小舟还记得母亲烧纸的每一个动作。也是从那时起,母亲的身体就再没好过了。
她不愿依靠别人而活,却对母亲的话有些在意,在意李愚安将来究竟会不会抛弃她。
李愚安悄然放慢步子,只望着前方,怅然一叹:“这话倒是为夫想问的。”
“什么?”霍小舟有些没听清。李愚安回眸一笑,轻声吐出两个字:“不会。”
“骗人!”霍小舟瞥过眼,却是不信,“你们男人都是看重女子的脸,瞧瞧青楼里那些女子,哪个不是容颜老去,门前客稀。”
李愚安看头顶的伞全偏过来了,顺势从霍小舟手里接过伞,自己举着说道:“去青楼的人自然是为那张青春美艳的皮囊,但我娶夫人,却是因为......”
见他突然不说话了,霍小的心立刻提起来,追问道:“为什么?”
伞重新偏向霍小舟那边,雪纷纷扬扬下着,除了伞下这片景致,别的地方都是茫茫的白色,像是无尽的云。两人就立在云上,相互望着。天地寂然,万籁无声。
蓦然间,李愚安揽过她腰身,眼睫轻扑,垂首一吻,印在那殷桃似的唇上。霍小舟脑袋呆呆的,没想明白这一举动究竟算什么答案。
“因为,我爱你......”
不论她是何身份,是何容貌,她永远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