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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无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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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不是宁王府,孙父也不会放任女儿和义子分房睡。孙婼儿夜夜与讨厌的人同床共枕,一朝怀孕,倒是终于能分开了。
大夫说她受了凉,有小产的迹象,需好生修养。于是孙未就搬去了别处。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个孙婼儿躺在床上为自己的境遇无声流泪。她实在想不明白,作为孙家最受宠的大小姐,怎么就落到今日的田地。今生无缘六殿下就罢了,还要嫁给一个奴仆。
没错,在孙婼儿眼中,孙未就是孙家养的狗,是比下人还低贱的奴仆。
然而在更遥远的过去,孙婼儿也曾叫过孙未哥哥。
可在她七岁那年,偷偷溜出孙府被孙未逮到。她哀求孙未不要告诉父母,孙未答应了,却要与她一起出府。没曾想两人半道遇上人贩子,孙未把她藏在巷子里的破竹篓中,自己去引开人贩子。
后来,受惊不清的孙婼儿哭哭啼啼跑回孙家,本以为能得到父母的温声呵护安慰。但没想到所有人,包括最爱她的父母,都在斥责她不该出门,以致弄丢了大哥。没有人关心她受了多大委屈。那是孙婼儿第一次感觉到,无人在意究竟是什么滋味。
从此,她讨厌起了孙未。最后孙未自己逃回来,父母逼着她向孙未道歉,她也死咬嘴唇不开口。
凭什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要抢她的父母!凭什么,大家要把对自己的关爱分享给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乞丐!
她才是孙府的大小姐,而孙未根本就不配姓“孙”!
孙婼儿越是想越是气愤,肚子也跟着隐隐生痛。然而这痛苦并没没有令她难受,反而生出一阵快感:这就这样痛下去,痛死这个孽种!
不过结果并不如意,这痛感被外来者打断:“少夫人,我来给你送安胎药了!”
孙婼儿很是烦闷,抬眸怒视而去,却被来人惊得不轻。
“怎么是你!”她脱口而出。
几步之外,烛光昏黄里,田青栀手托茶盘,盛着一碗药姗姗行来。孙婼儿一脸警惕,眼也不眨地盯着来人。田青栀将茶盘搁在床头的圆凳上,再亲手端起药碗,汤匙在药碗里轻轻搅着,叮叮当当。一派寂静中,这声音如此清脆。
最后还是孙婼儿耐不住沉静,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烛光里的田青栀格外温柔,柳眉玉睫都染着光,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更是比天上星子都还要亮。任谁被这双眼睛看着,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可现在,她的眼睛只看着手里的汤药。像是和好友闲谈,语调平常:“你知道吗?冷秋参也怀孕了。”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却如一记惊雷在孙婼儿心中炸响:“你说什么?”
田青栀还搅着那药,抬起眼眸,目光温柔而含笑:“我说,冷秋参怀孕了。孙小姐,你不高兴吗?她怀的是殿下的子嗣。是你最心爱的,六,殿,下!”
最后那几个字,她像是在唱一支歌,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点出来。孙婼儿脑袋一懵,抓紧手边枕头就掷过去,同时怒吼道:“你闭嘴!”
田青栀却是护着药碗翩然起身,躲过了那枕头,又好声提醒:“少夫人小心,你腹中还有孩子呢,可要护好喽。反正你今生嫁不得六殿下,倒不如指望自己和孙未公子生个花容月貌的女儿,去勾引六殿下的孩子。”
“但记得要小心,别像你一样,睡错了人,今后都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
那般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又如此恶毒。孙婼儿怒视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忽然生一缕寒意。只是转瞬又被她的怒火烧得一干二净,恨恨说道:“田青栀,你别得意,你个罪臣之女,就算闹翻了天,殿下将来也不会娶你!”
孙婼儿看不惯田青栀的原因就在此处。外人不知是孙逸飞求的李辰商,自然以为李辰商对田青栀旧情不忘,特意将人赎出兰烟阁,留在孙家。
可田青栀自己很清楚,当初丞相府被抄那天,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有多无情。哪怕是现在想来,她都忍不住要嘲笑过去愚蠢的自己。于是她轻轻笑了出来,坐回床边自嘲道:“确实,那般愚蠢懦弱的田家小姐谁能瞧得上。倒是少夫人您,药快凉了,赶紧喝吧!”
孙婼被她这反复无常的态度弄糊涂了,刚要拒绝,田青栀又道:“少夫人,这药可是夫人让我端来的,你还是别拒绝的好。”
说完,舀起一汤匙的药送到孙婼儿唇边,以人畜无害的微笑示意赶快喝下去。孙婼儿不怕她下毒,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母亲严厉的模样又在心头盘旋,思量一番,孙婼儿终是满腹怨气地喝下这一勺药。
田青栀继续喂着,嘴里的话也没停:“抱歉了,六殿下正在兰烟阁揽着冷姑娘喂药呢。只能由我这个讨人厌的田姑娘来给你喂药了。不过这也正常,谁让你们二人怀的孩子父亲不同呢?”
孙婼儿咽下最后一口药,冷笑一声:“田青栀,你还真能沉得住气!”
田青栀收拾着空碗,目无所谓:“少夫人也是,都嫁人了还没绝这份妄想!”
话音一落,“啪”的一声,孙婼儿一巴掌拍在田青栀脸上,神色怨毒:“田青栀,你懂不懂什么叫寄人篱下!”
那巴掌有点轻,没留下印子,田青栀脸色与之前毫无变化,甚至声音还悦耳了些:“那少夫人懂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啪”的一声,田青栀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比孙婼儿之前还要狠。孙婼儿被她的举动惊呆了,总觉得今夜的田青栀与以往不一样,处处透着诡异。
就在孙婼儿愣神的功夫,田青栀已经端起茶盘准备离去,留下一个神秘难测的笑容,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少夫人,你说你和孙大公子的婚事怎么就那么匆忙呢?”
为何匆忙?回过神来的孙婼儿目光幽冷,那自然是爹娘怕她——这一瞬,孙婼儿呆住了。像是想到什么般,嘴角慢慢往上翘起。
“冷秋参,你不会如愿的!”
她的那份不甘在今夜里彻底被田青栀激出来,谁都不可以与她争,与她抢。田青栀不可以,冷秋参更不可以!
......
另一边,孙逸飞守在田青栀的住处,本想为白日的话道歉。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却见她低头捂着一边脸儿。
孙逸飞当时就慌了:“田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田青栀把头垂得更低,细声细气道:“没什么。倒是孙公子,你来找我有事吗?”
孙逸飞还盯着她被捂住的脸,听到这话又笑了笑,不好意思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白天,我那是一时心急,还请田姑娘你不要在意。”
“我知道孙公子是好心,并没有在意。”田青栀说完这句,便推门进屋,点亮房中的烛火。
也是在灯火亮起,她没来得及遮脸的一瞬,孙逸飞终于注意到她脸上的红印。
他神色一变,立刻走过去,抓住田青栀的手腕,气愤道:“你脸上的印子是谁打的?”
一听这话,田青栀慌忙夺回自己的手捂着脸儿,转身背着孙逸飞,弱弱说道:“没什么,就是回来时,没看清路摔了一跤。”
孙逸飞知道她没说实话,立即上前一步:“路上都是雪,怎么可能摔成这样。是不是婼儿打的你!”
烛火微晃,地上的影子也在摇动。但那个清瘦的背影却一直沉默着。孙逸飞知道自己猜对了,更为生气,同时又为眼前人心疼。这样可怜的女子,面对别人的欺凌,能往哪里躲!他越是想越是心急,下午说出的话重新浮现在脑海。
但那毕竟太冒犯了。
孙逸飞变得犹豫起来,皱起眉头仔细想着,想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道:“田姑娘,你住我院里来吧......”
话音一落,他赶紧摆手,慌忙解释道:“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保护你。你要是不愿,我也可以天天守着你,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回应他的,只有细微的啜泣声。孙逸飞顿时就慌了,连忙围着田青栀打转,急得都不知道双手该放哪儿:“田姑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哪儿冒犯到你了?是我的错,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千万别哭呀!”
然而田青栀没有打也没有骂,只是突然转身抱住孙逸飞,把头埋在他胸前哭诉道:“自青栀落难来,只有孙公子愿意对青栀好。他人都欺青栀孤苦无依,只是公子怜青栀护青栀。他人都笑青栀罪臣之女,落入贱籍,唯有公子尊重青栀,处处为青栀考虑。”
她抬起头,哭得梨花带雨。恍然间,孙逸飞脑袋像是挨了一记重锤,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把面前人拥入怀中,再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可那样,就是他在欺负人了。孙逸飞紧握双拳,终是忍住了这个念头。田青栀目光哀婉,声声泣泪:“青栀今生只恐再不能遇见一人,像公子这般对青栀好。既然孙公子愿纳青栀入院,不妨就让青栀留在你身边。青栀不要名分,只求能见公子玉容,便是青栀今后所有奢望!”
这一段话直接将孙逸飞砸懵在原地,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又该回复些什么,呆愣愣地望着心上人的面容越来越近,最后唇齿相接。
桌上那朵烛火越发不安稳起来,明明灭灭。孙逸飞的神志也被脑海里刮起的风暴吹得四散无踪,艰难万险,他终于从欲海里捞出一丝清明,猛然推开田青栀叫道:“田姑娘,不可以!”
他不愿意就这样轻薄了自己最疼惜的人,却不料田青栀眼里的光全暗下来,身影摇晃,万念俱灰般念叨着:“我知道了,孙公子嫌弃青栀已非完璧。也是,青栀这般低贱的人,怎么够的上孙公子这轮月亮——”
“才不是!”孙逸飞一声低吼,打断她的话,扶着她的肩膀,直视心上人的双眸,郑重其事道:“在我心里,田姑娘才是月宫上的仙子。是我,是我不愿就这样轻薄了你,辜负了你。”
田青栀神色一怔,脸上还带着泪,似是不敢相信。孙逸飞认真道:“田姑娘,我不要你做我的侍妾。我想娶你为妻!”
听到这话,田青栀笑了。上一次,也有人和她说过这句话。最后怎么来着,她被人抛入地狱。她笑得那般开心,是为这个承诺而笑,又是在笑这个承诺。
她的眉眼妩媚起来,纤纤玉手在孙逸飞腰间摩挲着,气吐如兰:“孙公子,你若真不介意,今晚就要了青栀吧!”
一语落地,双唇立刻封住人的嘴,拒绝了孙逸飞的拒绝。
心上人主动投怀送抱,世间有几人能拒绝?孙逸飞内心挣扎片刻,还是败给心底的欲望。桌上摇曳的烛火猛然一亮,所有光芒消失。寒冷的黑暗里只剩下破碎的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