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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极乐之喜,极悲之宴 ...


  •   安阳城里做官的,莫不希望自己的官越做越大,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走到这一步了,心里还是觉得不够尽兴,总想着,若能再大一点儿就好了。于是拉帮结派,扶持新帝登基,成为朝中不可撼动的栋梁。

      但巢里的雏鸟翅膀硬了后,总是要翱翔青穹,君临天下。那阻碍他视线的人就格外讨厌了,需得想法设法,连根拔除。

      更何况现在随国的六皇子早就是一只能展翅的雄鹰了,而丞相田怀恩居然还不知道这一点,还坐着田家只手遮天的美梦。

      安阳城里能进朝堂的官员都收到了田家的请帖,去与不去,似乎成了一个标准。那些一直保持中立的官员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丞相府里的田怀恩倒是自然,虽说女儿是入宫嫁给皇子,但相府还是可以操办喜宴。这次来的人肯定比上次多,要仔细准备一番。他漫步在长廊里,静静听着身边管家的汇报,时不时又点点头,以示同意。

      路走到尽头了,忽而想起什么,回首对管家道:“你去把小姐身边的几个嬷嬷叫来,婚期要到了,我要问问小姐宫里的规矩学得如何。”

      一般来说,皇子成婚前,先封王封地,修王府。只不过李辰商有些特殊,即便成婚了,也未获得分封,还留在皇宫里。

      不过皇帝就剩这么一个儿子,只要李辰商还是皇子,天下最终还是他的。所以田怀恩并不介意这一点。相反,为使自己女儿更符合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田怀恩特意找来几个曾经宫里的教习嬷嬷,给女儿恶补宫里的规矩。

      相府别苑花圃,因是冬月,草木凋零,只剩几株前年新栽的腊梅还点着红丝绒般的花朵。田青栀折一枝,呈现给立在檐下的两位嬷嬷,看看是否能用来插花。

      两位嬷嬷瞧一眼,微微点头,却还是说这花枝腰身太直了,若做瓶花,少份缺憾。田青栀眼里流过一丝失落,望着手心里的花枝有些不舍。嬷嬷立马提醒道:“小姐,在宫里行事,尽善不可尽美。若行事完美无可挑剔,反倒会成为众矢之的。”

      田青栀听罢,只好舍去花枝,另去折一枝新的。她还未动手,府里的管家就过来叫走了两位嬷嬷,说是老爷要问问小姐近况。两位嬷嬷不敢大意,仔细叮嘱一番小姐,收收袖口,整理下衣角,跟着管家离去。

      剩下田青栀一人后,她又捡起刚才的花枝,欣慰一笑,将其放入玉质青瓷瓶中,配着几张枯枝黄草,倒有一番别样韵味。

      不过,这未免有些离经叛道,她只能将那瓶花抱回屋里搁在一盆茂盛的兰草边上。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兰草冬日开花了呢。

      大红色的花小小一朵,如此夺目。田青栀看着,不由得想起之前看过的嫁衣。再过一天,就是她出嫁的日子了。

      她一手按着红木桌,纤纤玉指轻抚着梅花,醉眼盈盈,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沉浸在美好的未来中。

      以后,她就是李辰商的妻子了。

      田青栀从未想过李辰商的地位,也不在乎能不能当皇后。她从头到尾在乎的,只有能不能嫁给李辰商。而现在,夙愿达成,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她想,婚期是李辰商主动向陛下提出的,想必他也是愿意的。若他还惦记着冷姐姐,自己不是善妒之人,就去兰烟阁将冷姐姐迎回来。

      她想,哪怕李辰商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她会好好做一个妻子,替他打理好府上的家事,默默陪着他,支持他,总能等来心上人回眸。

      她想,李辰商好像与父亲关系不好,等他们成为一家人,一切干戈都能化解,父亲会帮李辰商解决朝堂上的麻烦。

      她想着想着,轻抚着血红的梅花痴痴笑起来。无声的笑意将整个冬月的屋子都暖了起来。

      她想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有想到这桩婚事不会成。

      ......

      时光无声流淌,很快就来到冬月初八。天光未亮,天地凄寒,就连门上窗前大红喜字都莫名泛着冷意。相府里下人们来去匆匆,忙碌非常。

      田青栀着一身嫁衣,坐在妆台前。铜镜里的女子肤如凝脂,红唇似樱,眉眼弯弯,便是一笑,嘴角生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那般光艳动人,完全不见昔日那个胆小卑微的相府小小姐影子。

      嬷嬷走来提醒道:“小姐,莫笑了,注意仪态!”

      田青栀赶紧屏了声气,只在眼角挂着一点笑意。盈盈的眼光,像是天上星子闪闪。

      天光逐渐明亮,新生金乌的灿烂光羽慢慢扫过青墙,扫过枯院,最后甩一尾光亮亮的羽毛丢进屋里。刹那间,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一切都金光灿灿。特别是身穿火红嫁衣,满头凤冠珠翠的新娘子,整个人华光璀璨,耀眼夺目,犹如九重宫厥的神仙妃子落凡。

      然而面对这般美丽的景色,屋里的人却开心不起来。丫鬟和婆子们都锁着眉头,一会儿扒着门伸着脖子瞧瞧外面,一会儿踱步进屋背着新娘子小声叹气。一会儿走出去两个,一会儿又走进来两个。

      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宫里的人来接。

      田青栀也意识到不对,水盈盈的眼里生出几分担忧。当初郡王府新娘被劫,虽然最后没查出真凶,但世人都明白是谁动的手。万一今日,六殿下不满婚事,私自逃婚也未必不可能。

      她端坐床前,因为怕弄皱嫁衣,从卯时起就一直未动过。只是眼下她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胡思乱想,一双交叠的手慢慢松开,攥着被子越来越紧。

      突然间,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冲进房门,背着晨光欣喜喊道:“小姐,宫里来人了!”

      小丫鬟是听到消息就跑来的,生怕来晚了,耽误自家小姐出嫁。屋子里的婆子丫鬟们听见,都松一口气,喜气洋洋开始忙碌起来。一个说赶快扶着小姐起来,另一个又问那盖头放哪儿了。还有些忙得都忘记东南西北,两两抱着东西撞一块儿,惹来婆子一声骂。

      田青栀更是激动,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绞着十指,任由别人装扮。

      众人这般喜庆,都忘了新娘子的母亲好像一直没过来。不过田青栀平时在家都属于不起眼的存在,现下被母亲忘记,好像也正常。

      婆子们不敢耽搁,收拾好后扶着新娘子赶去前院。

      相府前院,恭贺的客人来了大半,听说宫里的迎亲队伍来了,全涌到院里候着。原本不安的氛围逐渐热闹欢乐起来,田怀恩在一众贺喜声中,领着全家人徐徐走到最前面,好不得意。

      然而先冲进门的不是一派敲锣打鼓,而是身着墨绿官服的青羽卫,他们迅速涌入院中,将所有人围困中间,接着拔出腰间横刀,对准中间客人们。

      人群立即嘈杂起来,田怀恩环顾一圈厉喝道:“放肆!谁指示你们来的!”

      这一声落地,仪门后立刻响起一声:“是我!”

      众人寻声望去,正好这时,新娘子也来到前院。丫鬟婆子们被前院拔刀对峙的阵仗吓得叫起来:“呀!这是怎么了!”

      田青栀听出不对,又从盖头下的视线里看见青羽卫的官靴,心里一慌,旋即掀开盖头望去。只见今日的新郎气宇轩昂,迈着四方步徐徐走出仪门。

      只是,他没有换上新服。

      站在最前面的田怀恩板着一张脸:“殿下,你这是何意!”

      李辰商胸有成竹,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不是我有何意,而是父皇有几句话想告诉丞相大人!”

      话音一落,李愚安自他身后走出,难得换上一身正经肃穆的官服。不过众人都没注意到这点,目光全在他手中那道明黄的圣旨上。

      顿时,人群中有些官员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面露惊慌。田怀恩脸色更为阴沉,一双鹰眼死死盯着李愚安,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人群再次窸窸窣窣起来,最后面的田青栀察觉不对,不顾身边丫鬟婆子的劝阻,执意往前冲去。才走到一半,李愚安就将手中圣旨正对众人展开,所有人赶紧跪下,只余田青栀穿着嫁衣站在人群中间。

      李愚安瞥了她一眼,面有不忍,还是掷地有声道:“丞相田怀恩涉嫌陷害栽赃齐、永两位先皇子,以致两位先皇子蒙冤而死!今日青羽卫特奉圣上御旨,扣押相关涉案者!”

      人群一片哗然,田青栀却好像被定住一般,花容愁惨,眼也不眨地望着李辰商,似乎是在问这是怎么回事,又像是在求助,求自己的心上人能救救自己。

      可惜被她满怀希望看着的人,却不愿施舍过来一个眼神。李辰商抬起剑眉星目,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意味深长道:“丞相大人,请吧!”

      田怀恩心里一沉,恍然有所悟,只是身子依旧纹丝不动,厉声喝道:“李辰商,你竟敢构陷老夫!”

      当初皇帝杀两位皇子时,田怀恩知道两位皇子是冤枉的,也有证据能证明。只是两位皇子都已成年,在朝中攒有威望。他们二人不论是谁登上皇位,朝堂上都不会有多少田家的位子。

      所以田怀恩不仅没有站出来帮两位皇子洗刷冤屈,反而暗自下手,帮魏王做实两位皇子谋反罪名。

      却不料今日报应来了。

      田怀恩声音越大,心就越慌:“老夫乃是当朝丞相,看谁敢动我田家一根汗毛!”

      李愚安直接将圣旨砸到他面前,提高声音道:“此乃陛下圣旨,青羽卫有何不敢!动手!”

      一声令下,所有青羽卫行动起来。有几个忠心的相府护卫赶上去阻拦,却被一刀砍死,血溅如雨,浇了众人满脸。人群立刻慌起来,有人高声嚷嚷道:“六殿下,指挥使大人,本官不是田家人!此事与我无关呀!”

      接着,其余人跟着喊起来,整个院子更吵更乱了。田怀恩听着这些怕死的声音,不由得愤恨回首,死死盯着那一个个站起来的身影,一转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她还穿着嫁衣,像个呆子一般站在那里,泪眼朦胧地望着李辰商。田怀恩怒气更盛,回首便对李辰商怒吼道:“李辰商!今日我将女儿嫁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青羽卫们迅速冲进屋中,四处捉拿着田家人。李辰商听着这一片嘈杂,面上竟有几分得意,悠然说道:“那当然了,田丞相这么好心,我当然要好好回报丞相!”

      接着将冷眼抛下其余众人:“各位大人若想为丞相说情,大可继续留在这里,随青羽卫走一趟。”

      众人一听这话,相互望几眼,抹去脸上血迹,纷纷撩起衣袍开溜。田怀恩眼看着众人离去,心都快气炸了。他那两个儿子沉不住气,田书墨冷哼一声道:“无知鼠辈!”

      田书茂更是凑到父亲身边,指着李辰商骂道:“李辰商!你个忘恩负义之辈!将来别求着我们田家救你!”

      然而田怀恩很清楚,田家这一次很难脱身了。就在他万念俱灰时,一道红影从余光中略过。

      适才还热闹的前院,现在一片狼藉,田家人无论老少全被缚住捉到院里扔着。血从石阶上流下,滴答滴答,浸入泥地里不见踪影。

      田青栀拖着华丽的嫁衣,一步一步走到李辰商面前,像是以前那般,抬起手,轻轻捉住他一小片衣角,唯唯诺诺道:“四殿下,你今日会娶我吗?”

      她满眼写着渴求,若不是怕跪下来弄脏嫁衣,只怕她早就跪下来了。反正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卑微到尘埃里,换来别人一点出于怜悯的好意。从小到大,从未得到过除了同情以外的爱意。

      面前的人是她唯一的光,是她摆脱卑微自己的唯一稻草。她那么爱他,爱到竟然生出勇气走来一问。可又是那么卑微,只要能嫁给他,不论什么都认了。

      但李辰商并未注意到卑微的她,最后还是李愚安一声轻咳,李辰商才回首看见了她。

      田青栀笑起来,满怀期待道:“殿下,我会做一个好妻子的!”

      李辰商也笑了,那般光明,那般好看。田青栀整个世界都亮堂起来,心也安定下来。她笑得越发灿烂,又如此可怜。

      “你想我娶你?”李辰商好声问道。

      田青栀脸上立刻飞上红霞,不好意思低下脑袋。李辰商见了,又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那两颗琉璃似的眼珠在晨曦里熠熠发光,比凤冠上的宝石都还夺目。

      李辰商继续温柔道:“像你这般相貌丑陋,心肠歹毒,没脸没皮,不知好歹的女子还想嫁给我?”

      “做梦!”他一声冷哼。

      田青栀犹坠九幽冰狱,骤然失去全身力气,跌倒在地,正好落到田怀恩面前。她又把求助的目光望向自己的父亲,祈望得到一丝怜悯:“爹——”

      “啪!”话还未说完,田怀恩直接甩来一巴掌,一脚将人踹开,丢下句:“丢人现眼的东西!”

      凤冠上珠玉摇晃,田青栀捂着脸看向对峙的双方。那一张姣好的花容,慢慢写上困惑,呆愣愣的,眼也不眨。

      而对峙的两边,该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此刻却有了默契,皆是连个嫌弃的眼神都不愿给她。

      两位田家公子也没管这个妹妹,丫鬟婆子们畏畏缩缩,全低着头挤在一起,更担心自己的未来。田青栀便自己坐起身,环顾一圈,心不断沉落,光远去了,冷意袭来了。

      这些她不顾一切深爱着的人,这些本该同样深爱她的人。原来在这些人眼中,她只是一个丑陋歹毒,不知好歹,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她活得那么卑微,小心谨慎,步步退让,换来的竟是这么一个结果。

      两行清泪溅在手背,她这才发觉自己哭了。却没有声音。她自小都不敢哭出声,因为这有失千金小姐的仪态。可现在她忍不住了,一声轻微的呜咽便从嘴缝间泄出。

      渐渐的声音大了,不过还是无人关注。就连那些青羽卫也直接略过她,去把两位不服气的田家公子押走,拿起绳索将下人门串成一排。

      田青栀看着,心中越发悲凉,那哭声也就变成了笑声。越来越响,肆无忌惮。在她的一生中,还从未如此畅快笑过。可就像她以前那般,这一次,依旧无人关注。

      于是她笑得更癫狂了,原来不论做什么,哭还是笑,喜还是悲,都是一样的结果......

      她的笑又染上哭腔,看上去甚至可怜,却从未有人愿意一看。

      李辰商一声令下:“带走!”

      青羽卫一拥而上,将田家上下带上枷锁,押入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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