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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婚礼上的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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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孙家喜宴上来了不少贵客,按理说,孙家在安阳并不算显赫,该没有这么大的脸面。但因其亲家是宁王府,来送礼恭贺的人自然就多了。
兵部侍郎赵克责来时,前院里已经立了不少人。孙父正站在檐下同翰林院的周苍阅说些什么。那周苍阅原是和丞相田怀恩二子田书茂一年的进士,写的一手好字,曾在御前书万字经文而无一误,入翰林院任庶常。
想到这儿,赵克责正起腰瞧了眼周苍阅,长衫修颀,素容雅淡,虽近不惑之年,却还是二三十岁的气质。奈何周家家世薄浅,周苍阅估计这辈子都得在翰林抄书了。
于是他的腰又直了些,头也抬起来,大步超孙父走去,可还没来得及出声儿,就身后的热闹打断。
原是户部尚书郭长溪领着一众同僚亲自前来道贺。郭长溪乃是孙父上司,孙父即刻回首,像是没看见眼前的赵克责,径直略过人走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赵克责笑着个脸,自讨了番没趣,是再也笑不起来,甩了甩袖子,四处打量一圈,看能不能找到个面熟好谈话。
他的眼儿刚扫过仪门,登时就亮起来,两边嘴角立马挂上耳根,像是怕被人抢先般,快步走去招呼:“田少卿!田公子!”
从仪门后走来的两位男子正是丞相田怀恩的两个儿子,大公子田书墨,二公子田书茂。在二人身边还立着位小姐,便是田家小千金田青栀。
不过和两位从容自若的兄长比起来,田青栀就要羞怯许多。低眉颔首,一直躲在两位兄长身后。
田书墨见赵克责走来,先是回了个笑意,再转身与妹妹道:“这不是你女子该待的地方,去后院看看。”
“哦。”田青栀诺诺应一声,低着脑袋往人少处去了。
她没有遵从兄长的话,去女子该待的后院。这里是孙家,今日是孙婼儿的婚礼,后院女子莫不是孙婼儿的亲朋好友。
孙婼儿本就喜欢欺负她,若此刻再过去,只怕不是送上门找羞辱。
但除开前院和后院,也实在没地儿可去。田青栀犹豫一番,自己挑了个僻静的园子。
这园子正是当初孙父招待李愚安等人的地方,花坛里的菊花败完了,只剩几枝光秃秃的枝干还挺着,几片黄绿的叶儿耷拉着,看起来甚是萧索。
然而转过目光,移到中间的梅树上,又是一派喷薄欲出的盎然生机。枝上的花蕾更加膨胀,似乎只要轻轻一点,就会炸开一朵绚丽。
甚至有些着急的花蕾已经自己炸开了,鹅黄的花,橘黄的蕊,娇嫩美艳,透着春日才有的活力。隐隐清香融化在空气里,使人一张口,舌尖便尝到一点甜。
只有在这种地方,万籁无声,天地寂然,田青栀才敢卸下心防,才敢抬起头来看世界。
她看得那么出神,天光落到澄澈的眸子里,撒下熠熠光辉。
倏忽一下,枝上一朵梅花松动了,悠悠飘落,正好砸在她眉间。
那琼枝一样的眼睫微颤,抖下簌簌陆离光影。
田青栀拾起梅朵儿,眼尾余光里骤然出现个人影。她下意识回首看去,却不料对方比她还慌张。
孙逸飞摇晃着双手,磕磕绊绊解释道:“姑娘别怕,我不是好人……呸!是歹人,不是!好人……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歹人——”
“噗嗤!”田青栀垂眸笑起来,嘴角的酒窝盛着最美的酒。孙逸飞还没喝,就醉了。
他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摸摸头,憨憨笑道:“我这人口才不好,若有冒犯姑娘处,还请姑娘见谅。”
田青栀柔声道:“公子说笑了。”
这下孙逸飞倒是机灵了,开口就道:“既然姑娘觉得好笑,那我就再说几句给你听听!”
田青栀神色微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逗她笑。她心里顿时生出点暖意,也不害怕与人对视了,慢慢看着门口处的男子,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孙逸飞上前几步,轻松道:“我进门初见姑娘身影时,还以为是园子里的梅树成仙儿了呢!再仔细一看,呵,这位仙子我见过!”
“哈哈……”田青栀笑得更开心了,“公子可是谬赞了!”
孙逸飞赶紧一本正经地否认:“才不是!我真觉得姑娘就是天上仙子下凡。要不然,姑娘告诉我姓名住处,我登门去问问,看看人间有没有这个人!”
“好呀!”田青栀嫣然一笑,正要开口,院门处突然响起几声女子的娇笑。她立即想起这是孙婼儿的家,脸色刷的一下白了,拈起裙角就往外跑。
孙逸飞不知何故,茫然问道:“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姓名呢!”
然而姑娘已经跑不见了,他徒然一叹,觉得就该追过去。又怕太唐突,吓着了仙子。左右想一番,只能上前捡起地上的梅花睹物思人。
园子外面银铃般的娇笑声远去,躲在墙角背后的女子才敢现出一抹青影。田青栀默默垂眸,那是曲家的三小姐曲定瑄,本来也是皇子妃的人选,只不过曲家已有一个女儿嫁在魏王府,画册还没送进宫就落选了。
田青栀不禁暗自庆幸,自己两位姐姐没有嫁入皇家。想到这一点,她心里终于有了点开心,嘴角轻轻一翘,释然般地抬起头,款款走去。
然而刚绕过一个墙角,就看见李辰商立在长廊之下,那一身的肃杀贵气,使得周边一切景致都黯然失色。
田青栀眼波微荡,却见李辰商朝她走来。她越发紧张起来,十指不由自主绞起绣帕。仿佛走来的不是人,而是她的日月星辰。
终于,人近了。
李辰商望着她,忽而一笑:“田小姐。”
田青栀耳根一烫,悄然垂眸,从唇缝里挤出句:“六殿下。”
瞧着她这模样,李辰商笑意更浓,缓缓俯身凑到她耳边。田青栀越发无所适从,心砰砰跳着,好像下一刻就会跳出胸膛。
然而在另一边,李辰商的目光却没他笑意那么明朗。冰冷的狠厉在他眼眸中蔓延,说出的话犹如夜的低语,低沉清磁:“我真期待,你我成亲那天!”
田青栀身子一颤,像是落进了蜜罐里,全身上下都是甜味。她垂下娇羞的花容,如梦般地呢喃着:“殿下,将来青栀定会好好伺候你......”
李辰商嘴角划过一抹嘲弄,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当初是田青栀把毒发的他带去丞相府,要他相信田青栀别无所求怎么可能。
既然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准备好付出代价吧!
至于田青栀为何要把李辰商带去自己家,确实有一分私心。可谁不妄想与所爱终成眷属。当时她也想过,让父亲另找个女子,话还未出口,又被另一道心思止住。
那种心思是盘在暗夜幽林树洞里的毒蛇,只有吐出冰冷的信子,才会让人发觉。那条毒蛇咬她心子一口,她便麻痹不能动,静静听父亲说出,让她去照顾六皇子的话。
即便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是默不作声地去了。心里的毒蛇隐去,她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婚事。
如今六殿下还亲口告诉她,他期待二人成婚那天。田青栀眼眸越发明亮,步子轻松不少。美好的未来,就在路的前方......
只不过,那不是她的美好。田家一倒,皇位就是李辰商的了。
魏王以为李辰商只有宁王这张底牌,却忘了李辰商的母族邛州王氏。但也不怪他忘了,当年邛州军确实是叱咤战场、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存在。可惜后来,李辰商外公王将军为救宁王中伏,战死沙场。王将军一死,王家年轻一辈挑不出几个能用的人,家族式微,邛州军落寞,逐渐淡出人们视线。
后逢军制改革,邛州军并入广阳军,与漠凉十三洲军共受镇国大将军蓝庆统领。自此邛州军再无人记得。
而这一切,都是李辰商设计好的。从他出宫那一刻开始,他就在为自己的未来谋划。皇帝不可能对一个掌握兵权的皇子放心,所以邛州军必须落败。要登上皇位,又必须有绝对压制的兵力。王家去了漠凉,替李辰商打探着蓝庆的意向。
即便魏王得到泠南支持,也无力回天。
同样,对霍家而言,也是个无解的局,要舍弃执念脱离棋局,要么拼杀到最后满门抄斩。
但又言,当局者迷。想要当局者舍去执念是何等困难。霍小舟蓦地叹一声,顺着一条长廊走着。
长廊尽头,是一座八角亭,四下栽着些矮脚月季,因至冬日,月季枝上只挂着些残破的老叶。北风稍微一吹,就落两片下来。
亭子里没有另摆桌椅,只贴着亭子围栏里打一圈坐处,估计是方便主人家开春赏月季的。
霍小舟一夜未睡,又走了这么久,不由得开始发困。想到此处也无人,她便在亭子里挑了个坐处。可才落坐,就看见身后的李愚安。
她顿时一惊,没想到李愚安还跟着自己:“你跟来做什么?”
李愚安坦然而言:“霍家没来赴宴,我见你有些失落,特意跟来看看。”
霍小舟微微凝眸,面露不悦:“我失落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愚安眼尾轻轻上挑,一双桃花眼开得更灿烂:“关系可大了!”
霍小舟还以为他要说些丈夫妻子之类的话,心中立即生出些不屑。然而未等表露在面上,李愚安就突然坐她身上,同时说道:“我若不在这里,你能将错处归谁去?”
“你什么意思!”霍小舟语气冷得像一枝冰刺儿,转眸直直盯着李愚安。
李愚安难得没看她,只望着亭子外的白墙,目光平静柔和:“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何你总是怨我恨我。后来一想,你怨我恨我也好,若有什么不如意,也能有个发泄处。”
霍小舟听罢,愈发恨恨不平。像是一个人,已经占尽了天大的好处,却还在倒霉人面前装无辜、扮可怜。她才不会可怜李愚安,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却不料此时,李愚安收回目光看向她,眸子里的情义更深。霍小舟瞳孔颤了下,悄然掩住自己的心绪,他悠然一笑,继续道:“这样想来,又挺开心的。能在你失意时陪着你,能熟悉你一切的不快,能及时帮助你走出困境。这些都是别人不能为你做,却只有我能做的。”
“小舟,这样算来,我也是你心里的独一无二。”李愚安笑容越发灿烂,灿烂到使人忘了现在是冬季。
霍小舟呆呆看着,各种情绪从心底蔓延出来,像是几方势力争夺着她心里的位置。最终胜者是谁,霍小舟也道不明白,只觉得李愚安这人其实还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