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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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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舟来的晚,没多久便是午时,该让客人小憩片刻。但霍母实在想念女儿,便让何管家先带李愚安下去了,她则拉着女儿来到自己院中,还未落座,先问道:“小舟,你老实和娘说说,你和李大人究竟如何?”
她终是注意到了女儿并未盘发,若直接问,又怕与劫亲的事相关,只能这般旁敲侧击。
院里秋景萧索,花木大都收了绿意预备睡去了,单有一株梅树,干枯的枝丫上冒着星星点点米粒大的花苞,也不知是什么颜色。
霍小舟瞥了眼那株梅树,实在不想扫了母亲的兴,便开心道:“娘,夫君待我是极好的!”
一听这话,霍母脸上笑意顿时轻松了些,默默将女儿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膝上,再探过身好声问:“究竟是个什么好法?你说一两件听听?”
霍小舟的笑容凝固,这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毕竟成婚后,她连李愚安的面都没见过多少。不过霍小舟好歹看过几本闲书,便将书里的情节拿出来编个一两句道:“他每日回来,必定会给小舟折一支路边的花......”
“这时节,路边还能采到花吗?”霍母凝着眉,似有疑惑。
霍小舟哑住了。啧!忘了考虑故事和现实的差距了!她立马找补:“不过近日,他带回来的都是秋菊,兴许是在别人家墙头摘的。”
霍母听罢,露出几分欣慰,捧起女儿的手细细看着,目色又喜又怜,缓声感叹:“宁王府是好人家,李大人显赫尊贵又喜欢你,等将来你再生下个一儿半女,他们定会更珍视你。可惜娘看不见你孩儿出世那天了。”
听到这儿,霍小舟不禁有些尴尬。她可没想过与李愚安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不过转眼,又默叹一声,母亲的话题似乎永远都只有丈夫、妻子、孩子和公婆——等等!霍小舟惊觉,立刻看向母亲问:“娘,你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霍母微微一笑,神色和蔼可亲:“我已和你哥哥商量好了,等你归宁后,就回泠南陶州。”
“现在!”霍小舟却是惊呼一声,骤然起立。
这不可能呀!按书里的时间线,哥哥现在还要继续和冷秋参纠缠呢,怎么可能回泠南呢?
可如果真的现在回去的话,那霍家不就能逃脱死劫了?
霍小舟呆呆睁着双眸,兀自出神。霍母瞧着她这样,还以为女儿是不忍与家人分离,跟着起身安慰道:“小舟,娘知道你不舍......”
可没成想话还未说完,霍小舟就笑起来:“没有呀!娘,现在回陶州正好呢!既避过了雨季,天气还不冷。你们最好抓紧时间,赶紧上路,越快到陶州越好!”
她说得又开心又兴奋,就差没帮忙去收拾行李了。只要霍家平安无事,哪怕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家人也是值得了。
......
霍府另一边的书房里,霍宴山坐于书案前,半倚着身,一手搭在椅子上,一手举着书与目平直,几缕青丝滑落肩头如练垂下,看上去似是慵懒。
但若再看久些,就会发现他手里那本书许久都没翻页了。时光无声,静静在屋里流淌。无数的光影在窗棂上变换着,屋里的一切却寂然不动。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这片寂静:“原来你在家!”
霍宴山眸光微微闪烁,却是未见行动,只说道:“这是我家,我不该在这儿,该去哪儿?”
来人正是李愚安,他抱起双臂,轻声一笑:“或许你该去前院走一走。”
霍宴山不再吱声,屋子里再度静下来。李愚安看着他那无所谓的样子,渐渐收了笑容,正色道:“王爷,今日可是小舟回门的日子,你不该去见见你妹妹吗?”
这一声落地,霍宴山手里的书终于翻了一页。他的声音如他的脸色,很平,很淡:“泠南来的蛮子可配不上高贵的宁王府世孙夫人。”
李愚安脸色微变似是没料到霍宴山会这么说。这是自然。李辰商因为冷秋参的缘故,心里先恶了霍宴山七分,后不论霍宴山说何做何,都是不安好心。但李愚安与霍宴山并无冲突,看人时便能站在公正处。
在他眼中,这位泠南来的郡王爷对外人虽有些冷淡,却不是什么刻薄之人。昔日绣湖能为自己妹妹遮掩身份,后在宁王府又处处袒护闯祸的妹妹。这样的人,应该很在乎自己亲人才对,今日为何又吐出这般毒辣的话。
李愚安当即冷了脸色,沉声提醒:“王爷,有些玩笑还是不必开的好!”
“这哪是玩笑!”霍宴山转过眼,冷冷盯着李愚安,“不正是你心中所想吗?”
听到这话,李愚安倒真觉得好笑了。自己什么都没做,居然能同时招来他们兄妹二人的讨厌,还真是一种“幸运”!
他眉色稍微舒展,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感叹道:“王爷,在下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然而霍宴山却是一声轻笑,似是不屑:“没有?你说没有?你们联起手来,在我大婚上抢走新娘,如今却说没有?”
“王爷,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不是我所想?”霍宴山打断他的话,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字字掷地有声,“这当然不是我所想!而是我亲眼所见!”
他语气里包含太多愤怒,李愚安不禁一怔,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目光一沉:“是不是杨开和你说了什么!”
霍宴山莞尔一笑,抬起眼眸:“你怎么知道是杨开告诉我的?”
李愚安顿时定住。霍宴山见状,重新拿起书,轻叹道:“霍家大门外的青羽卫一直都没离开过,李大人何不去问问他们呢?”
误会已成,再多的解释都无用。况且霍宴山的地位实在太特殊了,青羽卫不得不监视起来。李愚安可以为霍小舟相信霍宴山,但为随国,决不能放任霍宴山。
他沉目思索片刻,终是诚恳道:“王爷,杨开所言,皆不能信,相信王爷自能明白其中道理。小舟乃是你的亲妹妹,你就算再厌恶安阳,也好歹去见见她吧!”
霍宴山看着书,语气变回冷漠:“既然你说小舟是我的亲妹妹,那么我们兄妹之间的事,与李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愚安闻言,刚要开口。霍宴山却直接下了逐客令:“李大人还是出去吧!”接着更是叫来何管家,把人请出去。
李愚安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临走时重重叹句:“你们兄妹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等到闲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寂然无声。霍宴山缓缓放下手里的书,坐正身子,目光一点点远去。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人,书架的书沉默着,桌上的茶早凉了,房门紧闭,似乎一开始就没客人来过。
他就这样,一个人坐着,静着,默着。窗棂上的光慢慢上升,最后落下漫天寒凉。
直到离去,霍小舟也没等来自己的兄长。上马车前,她下意识回首,痴痴望着身后的宅子,脚仿佛生了根,久久不能动一步。
但她终究是要离开的,再是不舍,再是留恋,她还是要走的。
只是当那马车动起来后,宅子大门前又多了一道身影。霍宴山背着双手静静注视着远去的马车,深沉冷傲的眸光里终是染上几分不舍。
可惜霍小舟没能看到这一幕,她想着母亲的话,一路沉默着回到宁王府。关于未来,霍小舟有过许多计划,做过许许多多的努力,不断的死去又重生,渐渐都麻木了。
然而突然间,霍家的生路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哥哥就会回泠南。她所期盼的,为之努力的美好未来就这么实现了,只是少了一个她而已。
霍小舟心里五味杂陈,总觉得该有个想法,但心里却闷着一口气,什么感受都没有。
她觉得该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漫无目的走在庭院里。秋夜已经开始冷了,漫天里都是寒气,人只要一动,寒气便如蛛丝般缠绕全身。
霍小舟身上的衣物越来越凉,青丝泼墨,凝上一层湿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是突然间闻到一缕淡香,像是酒味又太淡了些。反正无所事事,她便顺着香味一路寻了过去。
却没想最后停在李愚安房前。这可就尴尬了!
霍小舟想也没想,立即转身离去,然而还没开走呢,就和赶来的小童子撞个正着。
那小童子正是上次跟在大夫身边的那位,认识霍小舟,眼下就欣喜地叫出来:“小夫人!你来看李大人的吗?”
他的声音又清又亮,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霍小舟当即一惊,赶紧对童子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童子不懂,歪着脑袋眨眼睛。霍小舟顿感无奈,决定早点溜之大吉。
未曾想还没行动呢,身后那扇门又开了,昏黄的光立刻定住了即将离去的人影。门口的大夫年纪虽然大了,眼睛却还亮着,朗声缓缓道:“小夫人,李大人就在里头!”
此时此刻,霍小舟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奈何外人在此,这个样子不装也得装下去。她翩然转身,朝着大夫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天色不早了,怕是会打扰夫君休息,我还是明日再来看吧!”
岂料话音才落,大夫身边立刻又出现个人影。李愚安抱着双手,莞尔一笑:“娘子好意,为夫岂敢早睡?还是进来吧!”
霍小舟脸上笑意快绷不住了。该死的李愚安!绝对是故意的!
外人看着,她只能不情不愿地步入房中。
管他的!霍小舟默念着,随便看几眼就找借口开溜。然而没想到李愚安不按套路出牌,房门一关就开始脱衣。
霍小舟惊呆了,直到他脱下最后一件里衣,露出玉雕般精瘦结实的胸膛,霍小舟立即大叫一声,慌忙背过身躲着。
她脸色羞得绯红如霞,眼珠子转来转去,慌乱不已。转念觉得李愚安绝对是故意的,便忘了考虑眼下的情况,十分气愤道:“李愚安,你要不要脸!”
李愚安声音听起来倒是悠然:“夫人,为夫不脱衣如何治伤呢?”
治伤?霍小舟蹙眉一想,这才想起上次他也是这样,大夫还说他需静养三个月。
毕竟是自己造的孽,霍小舟不免好奇,想看看他的伤势恢复的如何。她慢慢扭动僵硬的躯体,小心翼翼地看过去。然而对面的人却坐了下来,手里还端着一盏酒。
霍小舟又想起他之前的失态,心里不免涌出些害怕,她可不想又被李愚安压在床上,立即指着人呵斥:“喂!你喝酒干什么!”
李愚安晃了晃酒杯,自然道:“止痛!”
正巧大夫检查完伤势,也立起身帮着他解释:“小夫人,筋骨之伤,疼痛非常。李大人伤势未愈,平时稍微牵动伤口,便是锥心刺骨之痛。只要不过量,喝些酒缓解也是可以的。”
这一说,霍小舟心里的愧疚又蹦出来,也没那么防备李愚安了,慢慢走近望着他的背,上面的红印淡了不少,没以前触目惊心,却是余悸难消。
也是来到李愚安身边,那熟悉的酒香味更浓了,和霍小舟以前闻到的都不一样。泠南的酒和它的天气一样,软润之中带点野蛮的辛味。味道比这还要浓烈,酒坛一开,满城飘香。
不过霍小舟从未喝过,哥哥说酒太烈,她还小,不适合。那时虽然可惜,但总想着以后长大了能尝一尝。于是她等呀等呀,终于长大了,却再也没了小时候的兴趣。
于是,她闻了二十余年的香,却从不知其味。现在她来了安阳,恐怕以后连那味道都会忘了。
霍小舟眼神一暗,书文里的文人墨客失意后,都喜欢饮酒,仿佛那东西一下肚,什么愁都没有了。哪怕现在的李愚安也是借着酒止痛。
她盯着李愚安手里的酒,忽而问道:“那好喝吗?”
李愚安笑笑:“还不错!”
霍小舟听罢,立即转身给自己倒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皱起眉头,不满道:“这也不好喝嘛!你在诓我吧!”
李愚安眼里的惊讶慢慢褪去,只说了句:“是呀!”
见他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霍小舟心里顿时冒出点无名怒火,却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大夫与童子早就离去了,也没吱一声。两人似乎谁也没察觉,这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