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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泣女心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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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丑时,荷柳花巷。
这里是江南出了名的花柳巷子,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一个娇媚的青年正大摇大摆从彩灯高挂的青楼里出来,他穿着露骨,两条大腿暴露在外,衣裳也不曾好好穿。
青年得意洋洋哼着小曲儿,神色餍足。走路时扶着腰一扭一摆,风情万种,又刚从花柳巷子出来,明眼人都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周遭光线幽暗,万籁俱静。除了花柳巷子彻夜高歌,常人早已进入梦乡,大路上不会有人。饱足的青年索性也不再装作凡人的模样,随着步伐不断向前,他的头顶身后皆露出狐耳狐尾,赤红的尾巴甩弄着,婀娜多姿。
他本就不是人,不过自恃美貌迷惑凡人以吸□□气的狐妖罢了。今日食得太狠,那马脸修士被自己吸了个彻底,骨瘦如柴瘫倒在床上,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狐妖哼哼着揉弄酸疼的腰,伸出舌尖□□下唇,媚眼如丝。大不了幻化成另一个模样再来就是了,反正不用管人间律法。
耳边忽闻嗡鸣,干脆利落。
狐妖再朝前看,却觉得世界好像变颠倒了。他的脸撞飞砸在一旁的树上,宛如兜头兜脸的一拳头朝着他的后脑勺狠狠击打,脖子一下轻盈盈的,脸上脑后剧痛无比,疼得他大叫起来。
“谁!!是谁!!”
他从嗓子里挤出尖锐的爆鸣,想要反击。下一刻,一道影子如猫儿般从旁落下,踩在他的眼侧。
他只能看见一点银白的鞘尖,没有任何的刻纹花样,是最常见的弟子剑。影子朝后退一步,嫌弃狐妖的血潺潺朝来人流去,照着脸踢了一脚。
狐妖的整颗头颅咕噜咕噜转了两圈,瞧见自己化出的人身从脖颈处正瀑出血花。一个小胖墩举着弓,弓翼在自己身上轻轻一擦便燃起了火,他的身体被大火吞没,几个呼吸间连同妖丹一起,只剩一摊齏粉。
想要反击的狐妖头颅瞬间没了声息,枯败萎缩。
断气前最后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斩了头。
*
花瑶和硫河是前两年被提上灵药峰做道童的。
记名的弟子若长时间仍无法引气入体,大多都会自辞山门,回人间过凡人生活。但要是想留下的话,就会被分到各峰去做道童,生活在天悬霄内,维持天悬霄各处的运转。
年纪太小的,会帮着各峰的师兄师姐抄经打饭,能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挣些零花。
灵药峰的药庐有个很不着调的大夫林夭夭,是灵药峰长老的亲传弟子,医术高明,但爱看乱七八糟的话本,整天神戳戳的。
“段师兄他们下山除魔去,是今天回来吧?”花瑶理理身上的弟子服,她捣着草药,瞧瞧头顶正午的太阳,伸手抹了一把汗。“好热好热,林师兄到底什么时候能帮咱弄好顶棚。”
硫河翻着心经,坐在石阶上朝她扫过去。
“你数着段师兄回来的时间做什么?”
“我请师兄回来时帮我带话本呐。”花瑶笑着,脸颊两边陷出一个小梨涡,看起来甜极了。
“不好好修炼,就会看话本。师父知道了要打你了。”
花瑶刚想反驳,眼角余光瞧见远处行来的两人。她赶紧住嘴,把硫河从旁边挖起来,弯腰作揖。
“岑师兄,段师兄。”
硫河呆呆地不知低头,花瑶狠狠给了她一肘,她才急忙低下头,收回目光来。
只是刚才没礼貌地直视那一会儿,硫河还是会忍不住红了脸。
两年过去,岑山还是那个乐呵呵的胖墩岑山,段明珩却拔高了一大截。
腰胯细窄,脊背总是挺得很直。
因为打拳习剑,衣服做得修身,穿一席英气勃勃的绀青色窄袖武袍显出有力的身体曲线,背负弟子剑,帷帽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仍能看见黑亮长发用一条红绳扎成了马尾。
段明珩在他们面前摘了帷帽,他瘦了,唇也变薄了,先前微长开的面容如今已定型,五官明艳。和唐君路呆得久,男人身上的气质他学了个十成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瞧人的眼神都逐渐凌厉起来。
风度翩翩的冰美人,面无表情,连点笑模样都没有。
段明珩抬手摸摸两位小道童的脑袋,从腰间的芥子囊里取出话本和糕点。
“是山下新开的那家点心铺的桃酥呀!”花瑶抱着话本,嘿嘿笑起来。“谢谢师兄!”
段明珩轻微点头,转身朝着药庐屋内去。
林夭夭这人虽然医术高明,但邋里邋遢,药庐里面更是乱七八糟得没个人样。
岑山垫着脚跨过一个个不知道装了什么药的小罐子,脚边踢到一个软哒哒的东西,瞬间一蹦,从一摊报纸下面探出个雪貂脑袋,吱吱叫着窜了出去。
“段明珩!你就耳根子软的再帮他买东西吧!”岑山咬牙切齿地抖掉靴子上不知什么药材的灰。“脏死了脏死了,咱们磕的药不能也是这么邋邋遢遢做出来的吧?”
“那不能够!”
从房梁上传下一道声音,药庐的主人林夭夭从横梁上倒挂下来,脸上还挂着几道血痕。
“我对待药品那可是一百二十的精力去做的!怎么可能在卫生上让你们吃着不放心呢!”
“林夭夭,你滚下来说话!”岑山举起弓,难得见他这么生气,作势都要拉弦了。“不然我就给你射下来了,你听到没有!”
把有点小洁癖的岑山惹毛了,林夭夭不敢再闹腾,哎哟哎哟从横梁上下来,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猫崽,浑身粘液,瞧着像粉红的小耗子。
段明珩从芥子囊里取出乱七八糟的一沓话本,规规矩矩给他安置在书桌上。
“林师兄,回来路上着急,最近能买到的话本都在这了。”他垂下眼,轻车熟路从药柜里找到自己订的灵药,揣进芥子囊里就要走。“我回去了。”
“诶,诶!段师弟!”
林夭夭跌跌撞撞走到话本堆前,他一手揣着猫崽,一手急切地乱摸,寻到本牛皮书页的塞进段明珩怀里。
“师兄送你的,就当你这两年一直帮我买话本的犒劳了。”林夭夭朝着他挤眉弄眼,一脸坏笑。“别客气,记得背着你师兄偷偷看。”
段明珩着急回去,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他连看一眼的时间都等不及。匆匆忙忙塞进芥子囊里,转身就朝着外面跑。
他去醉仙居,师门里的其他人都不在。小老头一个人孤孤单单在院子里泡茶,瞧见他回来,乐呵地放下茶壶。
“回来啦。”
“我回来了,师尊。”
鸿铭讨要过他的剑去看,拔出长剑,剑锋锐利透亮,一看就保养得很好,但剑尖坑坑洼洼,尖刺已经几乎被磨平了。
“此次任务,如何?”鸿铭把他的剑拿走,换出一支早就备好的新剑问道。
“没问题。”段明珩恭敬接过新的弟子剑。“有岑山辅助我,皆能斩,皆可杀。”
一整套的潮冠海他已倒背如流,身法劲练。偶尔有修为不够,挥不出剑的情况,那他便挥拳。
一念即斩,只掌生杀。
鸿铭满意地摸摸胡子,两年光景,当初过生辰还躲起来偷偷难受的小少年已经有了点他们师门人的样子了。
但好像让他跟着唐君路太久,有点养歪。
小孩儿都不爱笑了。
正事说完,接着是师门关起来自家唠的家常事。
鸿铭絮絮叨叨又问了些山下的事,有没有好好吃饭,去做任务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趣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去探他的脉,灵气仍然空亏,不见修为。
段明珩回答得一板一眼,不太认真。他微微低着头,数次不专心,频繁朝外望家的方向。
鸿铭知道他着急,速速探查完,挥挥手结束训话。
“行了,回去……”
“师尊弟子走了。”
绀青色的身影就等着这一句,连话都不让人讲完撒腿就跑,没一点剑风道骨的优雅气。跟个孩子似得窜出去,头也不回。
鸿铭吹胡子瞪眼,嗨呀一下端起小杯浇透茶宠,冲出小青蛙上橙橘的色彩。
“急什么嘛。”
“你师兄还未回来呢。”
……
段明珩推开自己空荡半月有余的房门,整理有序的房间内里细细布了一层灰,长时间未曾有阳光照入,空气中的灰尘也大得多,闻着不太舒服。
他又去了对面,唐君路不在。
没能第一时间见到心心念念的人让他心里失落,但确认了四下无人的少年还是整理心情,径直走入师兄的房间,将芥子囊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桌子上掏。
觉得很好吃的糕点,看着很漂亮很适合师兄的发带,崭新的箬笠,还有杂七杂八,全是买给唐君路的。
林夭夭塞给他的书从芥子囊边角挤出来,砸在地上,封面朝上,吸引了段明珩的视线。
“嗯?”
他伸手去捡,翻过来的话本插图映入眼帘,两个紧密相贴的身体直直撞进他眼里。
段明珩啪得一下用力盖上甩出去,气血直冲上涌,脸发烫得厉害。
不是……这……这也太……
他伸手贴上发烫的脸颊,双手冰凉,却怎么也降不下温。
他上辈子看过类似的,男与女相贴交融,生命的常态就是如此,他是一个成熟且成年的男性,没什么稀奇的。
可林夭夭给他的分明是……是男……
段明珩用力搓搓脸,蹲在地上,鬼使神差地又去捡了起来。
世人皆爱小谈。宗门名人的家长里短,爱恨情仇,书生们为谋生弄个笔名,把正主描写的含糊其辞就开始胡编乱造风流韵事,谁都爱看。
反正只要不舞到正主面前,人人都喜闻乐见。
作者的画技比他好。
当年段明珩三两笔画出来的狼眼已经是他的画技巅峰,而作者的笔触精细高明,虽然名字是唐姓仙君,但段明珩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把脸画得圆润柔和了些的人就是他朝夕相处的师兄。
虽然脸瞧着胖了些,但眉眼间傲气又张扬,笑起来的时候总带危险性,百分百是唐君路。
写的是一代剑尊收了个小徒弟,却被自己恶劣张扬的大弟子抢了去照顾,两个人日久生情,凶狠的混血大弟子对小师弟动了心,正苦于身份和过去一直找不到理由结秦晋之好,然后小师弟就糟了魔修暗算,被下了药。
看开头的段明珩:“噢……”
看到后面:“嗯?”
段明珩快速划过后面亲密无间的细节,大量的插图都在后半,他手一抖,反手捏着弟子剑柄,抄起剑就要把书割成碎碎。
林夭夭是坏蛋!!!
割,割不行。得烧了!!
火呐!!!
外面栅栏砸到了旁边又反弹回去,哐地一声轻响,吓得段明珩手都拿不稳剑,食指贴着剑刃擦过,瞬间见了血。
他嘶一声,惊慌失措将话本踢进芥子囊里。
来人已经进了屋,看着杂乱的桌面啧了声,靠在门边上,高大的身影逆光朝向他。
“鬼鬼祟祟进我房间。”唐君路双手环胸,笑得痞气。“干嘛呢,小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