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高学霸实录》竹青如石

4、相约图书馆一九九八

　　早春，万物复苏。
　　市图书馆绿植建设丰富，门口一棵老槐树，慢慢向下飘着叶子。
　　陆刈提早五分钟到约定地点时，发现司晨已经穿着校服站在那儿等候了。往来家长时不时看看她校服前的图标，叮嘱小孩务必也要考上县中。她听到这些话后总笑笑，向小孩摆摆手打招呼。没有自负自傲，只是纯粹意义上的问好。
　　司晨抬眼看到陆刈向她走去，挥了挥手。许是气温仍未回暖，从陆刈的角度望去，竟有一种毫不在意的冷感。
　　两个人就在槐树下，沉默了一段时间。
　　八点整。
　　“那我们进去吧！显示屏上说现在二百人不到，座位肯定是足够的。”司晨想了想，打破了安静。
　　二人并肩走入图书馆。陆刈挑了一张空桌子，正准备坐下，却听司晨说：“好，你坐这儿的话，那我就坐前面那张。可能你一般都是一个人来图书馆的，一起坐可能会干扰你的日常。”
　　说罢，司晨向他笑了笑，便径直向前面一张桌子走去。
　　陆刈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抑或是叹了一口气。好像刚刚……是期待被打破的感觉。开始写试卷前，他抬头又看了看司晨的背影。许是已经进入了学习状态，女生的头微微向左侧偏斜，手中的笔时而停顿，时而在纸上顺畅行进。
　　就好像最近在教室里，他抬头就能望见的模样。

　　司晨在专心攻克数学基础题。
　　恰好及格的数学分数于她目前的状况而言，只是运气使然，比如考试难度的降低，比如恰好复习到的题型，比如蒙对的两道压轴选择题。她的填空题与大题做的还是一样差劲，于她而言，短期最优解和长期考虑，都是根据知识点反复演练相关题型。学校进度快，高二期末前数学组会讲完高考全部内容，留下整个高三用以复习。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在高二结束前，将基本考点一轮过。
　　三角函数最为基础，模块也较独立，她已经在校内结束了所有的公式记忆与题型演练。立体几何基础题只要会建系，空间能力差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可以先放一放。目前她最想攻克的，便是平面几何。
　　此时她盯着练习册上密密列出的公式与例题，不由自主地叹出一口气。
　　真的，真的，不想思考。
　　笔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心也跟着慢慢静下去。
　　如果这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那我现在就开始。
　　树影婆娑，阳光在书桌上跃动如金。

　　中午十二点，陆刈还浸在作文练笔中，余光却瞥见一张纸条被轻轻放在桌边。
　　“我先去吃饭了，你加油。”
　　另外还有一颗金色的巧克力，圆滚滚的，蹲在纸条边，好像没来得及被画在纸条上的笑脸。
　　他曾看到过司晨特特给前桌放上小礼物的样子，拘谨又兴奋，眼中闪着期待关系亲近的光，也曾听到过班里几位男生女生对司晨的议论，说司晨待人接物过于客气，一板一眼，虽然随和却总觉得关系疏远。他在和司晨交流的过程中，只觉得和她在一起相处很舒服。就好像不必初次图书馆见面便在一张桌上学习，就好像不必互相等待商讨着一起去哪家餐馆进食，就好像这张纸条上的字，干净利落，旁边的巧克力却像阳光一样，有着温暖的金色。
　　微笑着，他下笔收尾议论文。将下午预备复习的错题本放到桌上后，他起身，脚步轻快地前往用餐区。
　　巧克力呆在错题本上，像一颗不刺眼的小太阳，纸条则被夹进了作文本，一同收进书包内，紧贴着议论文最后一段。
　　“……伟大的孩提王国由成人定义，也由成人构建，这是对孩童的规训。不必叹惋童年的消逝，不必遗憾儿童的成熟，不必固执要求某个年龄段必须要呈现出的模样……人格平等，要求每一个人，将目光回收自身。”
　　“这便是人文主义，纯真不在于年龄，而在于理解他人、尊重他人的心灵。”

　　司晨正在用餐区无聊地等餐，她只是饿。礼貌起见便递了一张字条，礼貌起见又加了一颗巧克力。丝毫不知道陆刈想了什么，又写下了什么。
　　“275号，请取餐。”
　　对了对小票上的号码，很好，一致。
　　对了对放在柜台上的餐品，青椒肉丝饭，很好，一致。
　　司晨正打算走上前把盖饭端走，一个男生却横晃过来截胡，几步走回吧台，拆开餐具准备进食。司晨上午复习数学题，脑力急剧消耗下，已经气弱游丝，加上候餐俟了不少时间，饿得头大。转眼间即将下肚的午饭就被夺走。如果司晨头顶会冒火的话，现在一定已经燃烧起了熊熊火焰。
　　“同学你好，这是我点的饭，这是我的小票。”司晨跟着男生回到吧台座位，愤愤地展示自己的凭证。
　　男生看着司晨有礼却愤怒的模样，丈二摸不着头脑，掏出自己皱巴巴的小票，拍在桌子上。
　　274号，青椒肉丝饭。
　　司晨一下子熄了火，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大脑却不合时宜地突破了刚刚半天想不出的几何题关卡。
　　她扯了扯嘴角，“抱歉，是我误会了。”话毕，同手同脚地正准备离开。男生却叫住了她，犹豫着问：“你……是司晨吗？”
　　她点了点头，眼光在男生的五官上晃了晃。“王……桉？”不确定地延长着字与字的间隔，她想，好像确实是有些熟悉的。
　　“什么王桉，是沈桉。”男生似乎郁闷到了一定程度，“好歹小学同学六年呢！”
　　司晨嘴角僵了僵。“不……不好意思啊……”眼光却不自知地飘远，看到了陆刈正慢慢从远处走来，大大松了一口气，同王……沈桉说到，“哈哈，我同学来了，先不聊了，你专心吃饭，方才抱歉抱歉。”便疾步离开了。

　　她不喜欢小学的那段时光，回想起来，美好的只有自己低头在课间看书，以及被老师表扬的时候。
　　孩子不一定是纯真的，孩子在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时，一旦有一个看似强大的头头，便会不自主地因为渴望得到这个头头的承认，而心安理得地做很多成年人无法理解的事。
　　比如孤立司晨。
　　她现在还记得小学教室里，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外面的风膨起窗帘，把她整个罩在里面的时候。她的腿上摊着冒险小说，窗外是蓝天白云。气温正好，温暖而不炎热。
　　如果忽略冒险小说被故意浇透的湿淋淋的纸张，如果忽略因为体育课无人组队，只能以不舒服为借口呆在教室的原由。这本应该是一个成年后无限怀念的瞬间。
　　得益于乖巧成绩好，她时常被老师关照，并没有被公开欺凌，然而恶意常常隐蔽着冒头，淋湿的课外书，课堂上回答问题坐下后身边的窃笑，以及时而不和善的眼神。
　　她那时看着沈桉的面容，记忆里突然出现了小学那位首领的样子，“他矮小枯瘦但所有的孩子都怕他。他有一种天赋本领，能够准确区分孩子们的性格强弱，并据此经常地给他们排一排座次……拉拢或打击，天生的本事”，她长大后读到史铁生的《八子》，这话语精准契合着那时所遭孤立的全部过程，她也不得不叹服这种天赋，而这天赋，却是以伤害她为验证自身的方式。
　　所以她并不想回忆过去，小学毕业后她就退出了所有相关的线上群聊，她强制自己忘记小学时那样一种如影随形的不友善，强制记忆慢慢淡去。
　　小学地处城乡交接处，六年结束后，她便从原户籍地搬到了就读的市内初中附近。自后，她便很少再见到当时的小学同学了，即使有时远远瞥见几副印象深刻的面容，也能避则避，从不交流。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以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再见到沈桉，才发现那些非善意的氛围，好像仍刻在她的记忆中，将她试图和他人相处的尝试束缚在僵硬的模板里，让她时时恐惧着下一场没有预告的隐秘霸凌的到来。

　　她背向沈桉，背向沈桉一切将说未说的叙旧或告别，在心里捂起耳朵，正正朝陆刈走去。
　　陆刈，高中同学，新生活的证明。
　　他站在那儿，在那一瞬间，就是她霎时的力量，是从旧生活中脱离的标志与象征。

　　陆刈看司晨急急向他走来，原本镇定的、或冷淡或微笑的面容上，覆着一层突如其来的茫然与几分脆弱。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焦急的情绪，人却被钉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出步子。直到司晨在他面前停下，他看到她的眼睛里，仍是显而易见的逃避与慌忙，她的肩膀却渐渐放松下来，好像走到了一个安全地，可以不必再满怀警戒。
　　你怎么了？还好吗？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吗？
　　我……很担心你……
　　陆刈张了张嘴，关怀与担忧在脑海中转了几个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吐出来的话语最终只是简短的一句：
　　“一起吃饭吧。”

　　温暖有力。

　　裹着金箔的巧克力还在错题本上认认真真地蹲守着归来的少男少女，彼时微风轻动，料峭微寒的早春，也慢慢泛起了暖意，隐蔽的，却带着光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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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陆刈天天自我攻略┗( T﹏T )┛
我亲爱的司晨，很多时候她是很僵硬的，没有安全感的。但其实她偏偏很多时候意识不到自己没有安全感，因为她潜意识里会刻意把很多东西都埋起来。
过去卖的好时巧克力现在已经退出市场了，实在是令人难过，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