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高学霸实录》竹青如石

12、宽恕

　　山坡上烟熏缭绕，司晨所属的十二班自发自觉分成几组，各自烧烤玩乐。落单的同学多被司晨眼尖发现后拉入张至的队伍，张至每每看到司晨征询意见的目光，只略略抬一抬眼，表示赞同。
　　部分同学想起过去自己对司晨或发的几句议论，脸红了红，想张口道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司晨的帮助而生出表达歉意的想法，似乎只是将歉意作为一种对于帮助的感恩与回馈。但其实本就应该感到愧疚的，因为无论司晨是否帮助了自己，冷语伤人心，这就是一种口舌之罪。
　　司晨拍拍他们的肩，什么都没说，但压在心上的重负被轻柔卸去——
　　未接受完全教育下的、幼稚的恶，在被宽恕中会转变为思考后的善。或许这种善仍然是不坚实的，但会埋下一颗种子，警醒自身日后勿再谣传谣言、偏听偏信。
　　于司晨而言，过去她曾被孤立，也曾在某些时刻用言语伤害过他人。在幼时谈起将她孤立的人时，不自觉地越过所了解的边界，将莫须有的揣测加诸那位同学。
　　明明只要平实地去叙述自己被孤立的事，判断孤立自身的人的错，这是完完全全正当的，因为事实便是如此。
　　但一旦开始揣测，便超出了事实的界限，而是自身的恶的发挥。
　　司晨无法将自己作为完美受害人，即使她确确实实一开始便是被他人主动孤立的。当她日后回想起这段经历时，第一反应总是逃避，不仅仅是逃避被孤立时的惶然无措，也是逃避被孤立后内心本能之下生出的恶。
　　随着成长后她能够逐渐理解自己的过去。善、反思、共情是需要教育而得的。本能的、对他人攻击的防御，与由防御衍生而出的反击，在那样的近乎无助的幼年，是可以被宽恕的。
　　——不是被宣告无罪，而只是能够被宽恕。
　　她只是像宽恕幼年的自己一样，宽恕他们。

　　晚风阵阵。
　　山林红枫烂漫，美不胜收。
　　张至偶尔抬眼望见陈姝的背影，清瘦的、挺直的、略带一丝倔强的，穿行在组与组之间，细致地完成被分派的任务。他可以想见陈姝的神情，略略严肃，一如学习时的勤勉模样。
　　过去喜欢陈姝的原因显而易见。可现在他开始疑惑，如果陈姝不再姝丽，他还会不会有想接近她的冲动，会不会在被拒绝后难过，会不会在一开始就注意到她。如果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第一眼的外貌，他的喜欢是能够持恒的吗？是真实的吗？
　　他不擅长思考这类问题，只是低下头继续给滋滋作响的鸡翅翻着面，又想起陈姝那日在图书馆中，红了眼眶的、不再完美的样子。
　　他更偏爱阳光的、活跃的、明朗的、能击败一切的形象。惊诧之余，他也常常思考，或许他对陈姝的喜欢，向来只是过多的幻想与自我的投射，给一个已经完美的壳，填充着一切他所理想的品质。
　　这真是一种不尊重，不尊重陈姝的本色。张至叹了口气，想把开始冒油的鸡翅抡自己头上。
　　回头却发现陆刈正怔怔地朝司晨所在的地方望去，很久很久。
　　校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少年的心思在夕阳下似乎一览无余。

　　不远，同组的女生正打闹着合影，司晨被推至陈姝旁站定。
　　司晨过去对外貌有过自卑的。
　　她不够高瘦，身材中等，不时满脸通红，一旦吃多了炸物，隔天额头上就会冒出一颗痘痘。她也曾在翻看到网上各类变美秘笈后，兴冲冲地扬着手机屏幕，蹦到母亲面前，要求一一尝试。有段时间家中被司晨吵得没有法子，轮番端上各类粗粮糙米，美名其曰跟着司晨的变美脚步行走。兴致勃勃不过几天，司晨看到端上桌的各类美容汤便再没了食欲，重新吵吵着要过回从前天天有美味饭菜的日子。
　　“你还在长身体，不必对这些东西考虑太多。”母亲看司晨回心转意，不再将心思放在所谓变美上，满意而赞同地谆谆教导。
　　只是司晨嚼着许久不见的大鱼大肉，心中仍是疑惑。为什么长身体就不必对这些东西考虑太多，为什么长身体不能和这些东西一起被考虑。
　　再长大一些，她逐渐发现女生既被要求美，却又被要求美的呈现是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的，总而言之追求美的姿态应当是不费气力又成果斐然的，而美则应当是自始至终如一的，任何一个时期的“不美”似乎都能被佐证“不配为美”。
　　她也曾对初中的语文老师提出疑问，语文老师沉默了许久，似乎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也不明白应当如何阐释，才能在解释明白的同时，又不跃出司晨所在年龄的理解力。最终也只是落下一句：“或许你再经历得多一些，就能明白了。”

　　直到司晨站在陈姝旁，遥遥对上陆刈投来的目光。
　　她突然有些慌张，努力回忆着校服有没有脏，发型有没有乱，是不是被风分开漏出了没有那么漂亮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慢慢抻平校服的一角。本想再拨一拨刘海，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却突然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牵着母亲的手走在街上，遇到的熟人常夸她又长高了，又漂亮了。
　　那时她也一样紧张而欣喜，直到自己更大了后，有样学样地照着大人的模板夸尚未张开的小侄子小侄女，忽然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夸赞，似乎不过是气氛的润滑剂。于是日后再有亲戚称许，便收敛了微笑，不再漏出哪怕一丝快乐。只是一旦遇到类似情况，她仍然会不自主地注意自己彼时彼刻的形象。
　　似乎只是因为在人前，只是因为被注视，她才会为外貌而无措。
　　可是……这或许仍是对他人的依赖，而她又是否有真正的必要性，去在乎在某种程度上当下的她无法改变的、没有时间精力去伤神的东西。
　　即使是陆刈，也不应当为他给自己添上除学业外的负担。
　　那一些升腾而起的不自信，在司晨的思索下缓缓隐入思维深处。
　　她大大扬起笑容。
　　那么我就只是珍惜和大家在一起的这一刻，其它的，扔诸脑后吧！

　　司晨美好的地方会在日常中一点一点体现出来，她其实也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有错，有恶，有无知，也有阴暗。
之后会把前面几章都精修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