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高学霸实录》竹青如石

1、喂，司晨，不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吗

　　司晨，十七岁，高二，倒数。
　　假若非得在她的学科成绩中分出高低优劣，那么勉强够到中游的英语就是她的优势科目。
　　重点中学一向对学渣持忽略态度，虽然都在成绩这条单一的评价体系下，同学也不会过多展现自身的鄙夷，多是各做各事，左不过在和三两好友闲聊放松时，心照不宣地跳过这个人物。
　　事实上也根本没记起她的必要。
　　她好像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上课时常神飞天外，与人交流时礼貌而僵直，“谢谢”二字不离口，若是偶和她搭话，以她的某支笔为话题，隔天搭话的同学便会收到一只新的、一模一样的笔。
　　然而同学本身只是想找个话题，在无聊辰光中偶尔打发一下时间。她是示好，但同学却突然感到了某种好意的负担。
　　有天司晨溜着弯走回教室，兜里还揣着晚自习前准备享用的酸奶，几句议论传到她耳边。
　　“怎么说呢，她似乎是很想和你一下子成为亲近的朋友，我觉得她性格也挺好的，但不知怎么，就是觉得接下来怎么和她交流都不自在。”几位女生边散步边把班里的同学一个一个溜出来议论。
　　“好像和她搭了话之后，就无端泛出必须要一直对她好的责任感，否则就是一种抛弃……”
　　“朋友还是应该轻轻松松的，和她呆在一起，开玩笑也害怕是一种冒犯。不过这也不重要，高考后就不会有联系的。”
　　“期末考是在一月初对吧……”
　　猛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愣怔了一下，脚步却没停，脸上该高高兴兴的还是高高兴兴。按着惯常的步速走回教室准备写作业时，却突然赌气似地开始认真思考题目。

　　两个月后的期末考试，司晨班级第十。
　　站在班里的小讲台上，司晨手里捧着班主任为鼓励同学进步批发的奖状，下面是或艳羡或毫不在意的目光。她一向对人对事混沌，此时却猛然涌上一种屈辱感。为什么非要成绩，才能换得这一瞬间的关注？如果她还是倒数，这时她又会在想什么？别人又会怎样想她？
　　台下，陆刈正屏蔽了外界喧闹，一心把刚布置下来的作业完成。鼓掌也罢，班主任谆谆训导也罢，他只想晚上留些时间出来，复习上周错题，周末就可以多练几套卷子。他知道自己天赋一般，勤奋是他补拙的努力，努力则要求他抓紧在校的每一分钟。
　　他也没有什么放下作业、尊重台上同学的想法。高中不过三年，日后大有美好人生。他和周边同学只是在此刻轨迹有所交叉，也只是交叉而已。这么想着刷完最后一道作业题，一直绷紧的弦忽然放松下来。既然只是交叉，那我抬头看看，纯当休闲。
　　然后他看见台上司晨站着，面无表情。班主任激动的声音似乎仅仅是遥远的背景板。“……进步三十二名，很了不起，啊，很了不起。大家要多多向司晨同学学习……”
　　他笑笑，进步三十名，也只是第十罢了。越往上走，排名越难提升。他听说过司晨，长期盘踞班级后五名中唯二的女生之一。虽然进步那么多不容易，但高一一整年的落后，没有那么好补。估计努力了，但也不过是运气好，恰好复习到了考的内容吧。
　　他换了份作业，埋头又写了起来。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潜意识中已经将她当成了竞争对手。

　　司晨不负众望，经年累月玩耍的习惯让她寒假半点没碰学习，返校后的开学考，排名又晃悠到了三十。被她挤出前十的同学看到她的成绩后，也失了对她成绩的关注。
　　成绩排名贴在后门上，她站在门前，看上去愣愣的，心中却无比清明。
　　纯粹的学习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开心智的，上学期两个月的沉潜，敲开了司晨一向不知事的大脑。很多看过、读过、听过的书、经验、道理，在她勤恳而懵懂的学习中，似乎慢慢融合起来，换句话说，司晨长大了。
　　她十七岁，将近成年，幼时将自己浸在各类书籍中，却只是吸收，真正对书籍蕴含的内容进行加工的时间，少之又少，读而不解，文章写出来依旧是一串浮于表面的文字。
　　上个学期末两个月的努力，她也只是在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突然要努力学习的情况下，复刻着周边人的样子，加上一些天生的贯穿在行动中的持恒与天赋。她那时努力时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受了那些议论的刺激。
　　司晨是一个不关照自己情绪的人，极钝。
　　但现在她能意识到了，但也只能意识到一点点。比如排名掉下来，虽然不是很在意，但好歹体会过成绩进步时他人对她态度的改善。

　　“让让让让，”极不耐烦的声音把她扒到一旁，“看个成绩。”
　　张至。第八。
　　她对应着男生的姓名和成绩。张至，第八。
　　司晨，三十。
　　男生看完成绩后，又晃悠走了。语调里多了一分上扬，“诶呦我的数学最后一题没写完……”
　　她不喜欢这个故作受伤实则炫耀的语气，尤其不喜欢他在看成绩前对自己说的“让让让让”，那种不在意与无所谓，以及这种不在意与无所谓折射出的轻蔑。
　　如果她不曾到第十名，不曾体会过突如其来的、班主任的热情，不曾体会过周边同学略带敬佩的目光；或许她会像过去一样，懵懵地让开，懵懵地浏览完自己的成绩，懵懵地回到座位上，继续过之前诸事不问的、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成绩的生活。
　　可是她已经体会过被关注的滋味，即使被关注后，众人仍然是各自低头走路，但是那一瞬间台下鼓掌的善意，让她鲜明地感受到自己仍算存在。
　　寒假没有好好学习，所以开学考没有考好。
　　上个学期期末好好学习了，所以期末考还算尚可。
　　司晨没有继续推理，她直接坐下来开始学习。

　　两个月后的期中，司晨第五。
　　张至。第六。
　　司晨在成绩排名上找到张至的姓名。
　　司晨，比张至，高出一名。
　　张至仍然是不耐烦地要求她让让，看完成绩后也一如既往地上扬语调，只是离开前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司晨刚从懵懂中醒来，没能掩住自己眼中的意气，笑眼盈盈。
　　其实张至也并不在意她的成绩是否超过了自己，看她一眼只是将她的姓名与真人对个号。也没把她的笑和“司晨排名比张至高一名”联系。比起竞争，张至更在意自己的名次有没有上升。
　　反正我会变更好的，张至想。只是离开时，脚步没有上次那么轻松与不在乎，多了一份对身旁可称得上是“竞争对手”的尊重。
　　反正我会变更好的，司晨想。她能感受到前后两次张至的变化，并虔诚地将变化的原因归至自己变好的成绩上。那是不是，变得更好，周边人的变化也会更大呢？
　　会吧，一定会吧。

　　陆刈难得没在午饭铃后二十分钟内回到教室，照常而言他吃饭速度很快，结束用餐后也从不闲逛，直奔回教室做题。但今天他走得悠闲，一路上是和他打招呼的兄弟，半玩笑半喧闹着告诉他，这次他又是第一。语气带着艳羡，带着有荣与焉的自重，与一些细密的、对自己的期望。
　　陆刈能听出语气里的这些含义，谦虚又不至于谦虚到令人反感地回应着。
　　第一，第一，第一。
　　多好的、多平常的第一，他已经习惯这个位置了，习惯成绩带给他的优越与周边人的宽容了。当然他也并不满足，普通班的第一，年级排名不过二十，但这已足够他考上一个尚可的大学了。
　　保持第一，继续进步。他想。
　　天赋不高，勤奋补拙。自幼的信条。
　　走到座位上后，他下意识地看向贴着成绩排名的后门。想到自己的成绩，心中仍一点一点地涌起愉悦。
　　虽然还要继续努力，但让我现在，快乐一会儿吧。他微笑着。
　　后门站着一个女生，是司晨。短发，身量不高，匀称。突然转过身来，眼中是倔强与同样为他所熟悉的野心，但这野心却干净纯粹。他忽然记起上学期期末班会时，抬头一瞥，看见司晨被班主任热情的话语拘在台上，面无表情。现在她却生动、青春，眼里都是活力，与对自己的笃信。
　　青春本就是这个年纪的人都该拥有的形容词，不仅仅是局限于年龄的名词。
　　陆刈笑了笑，他自己死气沉沉，谦逊、沉稳一直压着他，让他不至于得意忘形，得以继续背负着对自己的期望向前走。他在青春里，却并不青春。
　　这么一想，他又多注意了几分司晨的鲜活。然后低头，坐下，拿起笔，继续做该做的事情。
　　情感在应试教育和单向竞争中是多余的，欣赏周边人的青春飞扬只是难得的放松与调剂，他还需要往前走，这意味着他不能过度放松。在纸上反复多遍写下“踏实静心”四字，他翻开作业，沉浸到解题中。
　　勤能补拙，但拙仍然存在。
　　所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本小说，预计三十万字，主要写高中一群被困在优绩主义里的孩子。对优绩主义的依赖是成长的契机，经历它，突破它。
所谓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是山。优绩主义是困境，也是跳板。如何处理优绩主义，要性格、要契机。
孩子们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