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风惊梦》枚古

2、第二章

　　大厅被仿造的水晶灯装点出一片熠熠辉煌，窗外刚刚下过一阵雨，这会儿已慢慢停了，几点参星横斜。

　　孟黎捧着一杯大冰奶，躺在一张老旧的丝绒面椅子上，就这么看着窗外，硬生生在新桥会所捱了一个小时，她叼了吸管，搅拌了一下杯中的冰块，慢慢地喝着。又看了一眼不远处中庭放置的落地钟，时间差不多了，心里盘算着要往哪边走。

　　负责接待客人的侍者Michel刚刚送完一车酒，回到大堂看见孟黎还坐着，目光幽幽地看着窗外，心里的同情一时间如春水泛滥——孤零零地坐在这里看雨的小姑娘，以他的丰富经验推断，定然是在苦苦等待哪个出来鬼混的负心佬！　他拿了一壶热水给孟黎，放下却站着没走，孟黎才注意到他的犹犹豫豫，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Michel终于开口，他特别温柔、特别委婉的说：“妹妹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墙外红杏味更好！你想想啊，这么多男的，非要搭理那种给人戴绿帽的做什么呀！”

　　哦，孟黎明白了，她刚刚跟侍者说起过自己来找人的，想一个人多呆一会儿，被误会了。也难怪，这家已经算得上是滨海风城最娱乐的娱乐会所了，唱歌这种普通的娱乐已经无法吸引前来到此的客人，没办法嘛！这边看上去离深巷最近啦，于是她很懂事的点点头表示认同。

　　Michel心花怒放，觉得漂亮懂事又楚楚可怜的小女孩简直是一朵风雨中飘摇，不堪摧折的梨花，把他冰冷的心融化，于是他开始跟孟黎分享自己上一任那个空有其表、唯爱出墙的负心男友，讲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听得孟黎目瞪口呆，最后得出的结论：枝头红杏味儿更香！不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普通的上衣长裤，他打量了一番周遭，四下无人，电话便扣在耳边，径直往深巷去了，孟黎眼神一顿，这条巷子今晚就没怎么进过人！她下定了决心，鱼已经到眼前了，再不走警察又该巡逻到这边了。

　　周回刚一推开沉重的隔音门，看到的便是那个身影走向了旋转大门，侧影一晃便不见了，背影么，有点瘦弱，还有点紧绷。他心下思索着，一步步迈下楼梯，问侍者刚才那个人去哪里了，应该是一个瘦弱的女生。

　　Michel内心大惊，看着面前这人的样子，也不像是刚刚玩完那样啊？难道方才的妹妹和这男的不知不觉间已经到达了恋爱的第三层次—悬崖勒马、浪子回头、追妻火葬场？他又惊又喜，上下打量了一番，以他自认为正常、实则逆天的标准打量周回了一番，觉得还行，方才矜持地开口：“她说去前面的巷子散散步，放松心情。”

　　周回心中一震，指着那条深巷的方向跟他确定：“没灯的这条？”
　　Michel疑惑不解但是点头应下，周回二话不说，只着了单薄的卫衣便推开门走出去。
　　绝对，她绝对与那件事有关！

　　黯淡的羊肠小道，两侧花花绿绿的广告如壁虎随意攀附在粗糙墙面上，这巷子一眼望不到尽头，她却越走越发心惊，像是水流过既定的通道那样，她仿佛自己要往哪里流去，在一个很不明显的拐角，孟黎停住步伐，收敛声息。从后方望去，这里只是一堵稍长的墙体，看不出它的背面可以藏着一个人。

　　她靠在墙边，仔细回想刚刚听下来的那通电话，心中冷汗淋漓，妈的，都不是盖的，她一个方言交流无碍的人，竟然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是那种抽象捉摸的行业黑话“天王盖地虎”让她听不懂，而是那人说得根本不能用汉字进行转述！只有最后几句勉勉强强被她记了下来，“窗哥…黄老板那新桥会所，两天后…面谈…”后面人便越走越远了。

　　灵光乍现，或许不是她的智力或者耳力问题，让她难以听懂，没准儿…..是因为说的是外语！她越想越笃定，那叽里咕噜的一串真是国语的话，这人不如转行去做rap star！心思回转间已经有了盘算。孟黎准备沿着原路返回，可突然间，她听见了极轻微的声音，她的呼吸更轻了。待仔细辨认，她顿时汗毛倒竖——是脚步的回音，有人过来了！这脚步声有些急，像是想要追赶什么人，至少方才，从入口的角度看，这条巷子里只有孟黎一个人，这人八成冲她来的！

　　什么人在会雨夜，风情街附近漆黑的小巷，循着一个女孩的足迹找过来？孟黎毫不犹疑的下了定义——社会哥！

　　声音越来越近，她心中警铃大作，但仍然保持着正常的步频背对着社会哥正常状前进，脚踏着这里凸起那里凹下的石板路，近了……又变近了，直到几乎可以听见鞋与潮湿泥泞的地面分开时发出的水声，她猛地回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那人猛冲过去，一肘正冲向他的腹部，社会哥也是一惊，只让她堪堪擦过了身体。孟黎曾经自豪的称自己为练过的，师从市青少年宫，当今武学自然流派，融汇道法思想，最熟悉的便是偷袭和躲！于是迅速变肘为拳，袭向男子的腰腹要害，那人闷哼一身，便躬下身去了。

　　孟黎心中一喜，再向前时，那蜷缩着的人猛的伸出长臂，一把扣住她的脚腕！孟黎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扯着向他扑过去，她只来得及缩起身子防止要害受伤，两个人就这样缠斗在一块儿，一掌换一掌，一拳换一脚，谁也不放开谁。周回原本只是想控制住这个向他袭来的女生，孟黎也知道真拼命打起来的话，她根本不是社会哥的对手，因此只好竭尽全力泥鳅一样的钻来钻去，偶尔踹出一脚或者十指齐心协力地挠，场面一时焦灼，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方才让两人一惊！

　　“谁在打架，不许动！”已经有巡逻的警察被惊动，对着对讲机与其他人联络，随后带着小队往这里赶来了，但是两个人彼此仍在掣肘对方，警察的脚步越来越近，孟黎急了，扯着嗓子叫道：“好男不跟女斗！放开我！”

　　那人回答得更崩溃：“靠！你先打的我，你还在一直抓我！”

　　孟黎也呆了，这人直冲冲奔她来的，这破地方，这破架势，怎么会不是来者不善？那他是来干什么的？她被自己的想法所困住，慢慢地停了手头的动作。

　　“把手举高，身子放低，不许动！”

　　民警如临大敌，前几天才发生过的血案，今天又有打斗的迹象，难不成，凶手撞上门了？几个人分散成一个阵型，另有一个民警已经在另一个出口做好了准备，他们手执武器，缓缓向前。

　　孟黎心如死灰，从某种意义上她成了一种非常罕见的少数派：被警察如临大敌一般逼近，还得双手投降，示意自己不具有危险性，还将享用警区一条龙的女凶犯！她蹲在墙角举起手，头埋在膝盖上。

　　周回心如死灰，那几个还在会所花天胡地的老哥没被逮，他一个洁身自好的清白少年，被警察持着武器相对，没准儿进局子去？他抬手放在脑后，沉重地叹息。

　　茶杯的袅袅热气还未彻底消散，便被人放在了桌上，桌面宽大光洁，几本记录卷宗摊开，被来回地翻。

　　“就这样？”
　　“就这样。”笔录民警答。
　　“放他们走吧。”声线低沉，语调也似不悦。

　　“队长，就放走了？可我觉得…..”民警有些不解，还想要继续辩驳。
　　“周家来人接了，先一并放了吧。”桌前的人似气不过，忍了又忍，一掌狠狠拍在桌上，破口大骂：

　　“还能怎么样？简直胡闹！都可以得很，周家那个小子居然也开始生事了！”
　　“成天成天不好好学习，把古惑仔那套倒是学来了，好！好好好！”

　　他越说越气，越气音量就越大，窗外正憩息在枝头的麻雀被声音陡然惊醒，成群结队地飞走了。

　　“告诉他们，要是再让我逮到一次，直接按照嫌疑人待遇准备拘留！”

　　那民警肃着脸点点头，放要开门退出，又被唤了回来：“去查查最近入境的外籍商人，有没有生出什么事端，另外，好好盯着新桥那家店。”
　　“是！”

　　“就这样？”声音在房间中回响了一瞬，那人神情有些凝重，拧眉思索，搭在墨绘线条精雕细琢的石台前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来回敲击着，半晌，面色又平静了下来，他对着电话道：“我心里有数，你最近少走动，把交代的事情处理好。”

　　等着对方应下，他才挂了电话。金色的阳光穿过一扇宽大的落地窗，搭在不远处的光洁地面上，他看着金光点点，轻轻哼笑出了声。

　　唱机飘飘然立在雕镂着万字纹样的红木高脚柜上，他人在靠背椅上窝着，心却不知跟着唱词飞到什么地方了…..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他突然颤抖了起来，阳光照进他所处的一角，照亮他绽开的满意笑容，一直笑，笑得停不下来，唱机仍在高调地吟唱。